书名:致甜甜的你

第一章

    三月初, 惊蛰刚过,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 可气温却迟迟未见回升, 昨夜下了雨,空气潮湿,早上就更冷一些了。
    “13床, 何秋水是么?打针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护士推门进了一间病房,对着靠在床头的女孩子说了句。
    “好哦。”女孩子点点头, 笑嘻嘻的和她搭话, “小美你吃早饭没有哇?”
    女孩的声音清脆甜美, 像珠子落在瓷盘里一样悦耳, 她漂亮的杏眼微微弯了起来, 眼神明亮清澈, 非常灵动,就像会说话一样。
    护士点了点头,看了眼站在她旁边正往小碗里倒豆浆的中年男人, 笑着道:“老何叔这么早就来啦?”
    老何笑着哎了声, “她昨天半夜给我发信息说想吃老张家的油条, 得一大早就去排队, 晚了就没了。”
    “老何叔真疼闺女儿。”护士一边说, 一边利索的给何秋水扎上针, 然后又推着小推车去了下一个病房。
    何秋水甜甜的和她说再见, 模样乖巧极了。
    然后扭头对老何道:“爸,我饿了。”
    老何看着她变圆了不少的脸,叹了口气, “都在这儿待了四个月了, 你……歌舞团那边怎么说?”
    “就那样呗。”何秋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端着豆浆喝了一口,放下碗。
    老何忍不住吐槽道:“我说你可真够倒霉的,同一只脚摔两次,上次是骨裂,这次直接粉碎性骨折,怎么就不换一只脚摔摔?”
    何秋水听了吐吐舌头,“我去年那次是为了救人嘛。”
    从去年开始,容城歌舞团就开始排一出叫《木兰辞》的舞剧,选了何秋水演女主角花木兰,然后在排练时不知怎么的队形就乱了,站在舞台边缘的队友眼看着就要往下掉,是她眼疾手快的拉住了队友,自己却掉了下去,当场摔了个左脚脚踝骨裂,打了好一段时间石膏。
    舞剧都有ab角,她摔了,便由b角秦曼莉顶上彩排,直到两个月后她回归团队。
    结果万万没想到,到了十一月份公演开始,她才演到第二场,就从高台上再次摔了下来,这次运气就不好了,不是骨裂,而是旧伤部位直接粉碎性骨折。
    被紧急送往医科大一附院救治,光等消肿能做手术,就等了一周,几个月过去了,这期间痛苦她至今都不敢回想。
    这时她听见老何又问:“你接下来想怎么办,还回去跳舞?”
    何秋水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不跳了不跳了,我跟舞团辞职了,我都想好了,虽然我喜欢跳舞,但不能不走路啊,要是我瘸了,以后你老了我怎么照顾你呀?再说了,那也丢你面子呀。”
    说着她粗声粗气学别人的议论:“哎哟喂,你们看老何家那闺女,啧啧啧,变瘸子啦,啧啧啧。”
    听到她故意苦中作乐说这话,老何心里不好受,扭着脸就想骂她,还没开口,就听见病房门被叩响几声,然后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白大褂。
    狭小的病房顿时就站满了人,何秋水放下早饭,乖巧的打声招呼:“叶主任早上好,严医生早上好。”
    严星河听见她的声音,抬头望了她一眼。
    小姑娘住院三四个月,说实话,同病房的病友和实习生规培生都换了几茬了,她还在这儿,跟大家混得可熟,他听说还有轮去其他科室的实习生跟老师来会诊还特地来看看她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啊?”叶琪是骨二科的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圆脸中年男人,有些发福,手指胖胖的,不过掌心很暖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搭上何秋水的脉搏,何秋水嗯了声,“都好的,没有不舒服。”
    叶主任又问:“昨天下地走路了没有?你现在到了复健的最后关头,一定要坚持,坚持下来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何秋水忙点点头,叶主任直起腰来,接过严星河递过去的病历夹,翻开看了看,然后交代道:“复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安排出院了。”
    原本何秋水还一脸乖巧的听着叶主任拿她当教学模板给学生讲课,突然听见这么一句,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
    明亮的大眼睛里倏地蹦出灼人的亮光来,急切的望向了自己的主治医师严星河。
    他戴着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好看的瑞凤眼,朝她点点头,轻轻说了声:“恭喜啊,小姑娘。”
    他细长的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目光像他的声音一样温柔,何秋水望着他就眨了眨眼。
    咦惹,我的主治医生生得真好看,住院什么都不好,唯有能看帅哥这一点好,可惜出院就见不着喽。
    但是能出院她还是很高兴的,伸手揪着老何的袖子晃啊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严星河低头看了她一眼,失笑的摇摇头,然后又继续转身去听主任在讲什么了。
    查完何秋水后叶琪带着一帮子小兵们出去了,严星河留在最后,接着询问何秋水的具体情况,末了问她:“昨天大便正常么?”
    “……呃、正、正常。”被他这么一问,何秋水的脸立刻就红了,都过了这么久了,被问到这个问题她还是很别扭很别扭。
    当然严星河不会觉得奇怪,问胃口好不好,睡眠好不好,二便正不正常,这是每日常规,都是写病程记录要写进去的。
    不过他也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当下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加强锻炼的话,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走出门的高挺背影,何秋水抬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半天才从尴尬里缓过神来。
    出院出院出院!实在受不了每天都要来一次的尴尬了,哪家大姑娘被问屎尿屁不害臊的呜呜呜:)
    严星河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催着自己的学生:“快给13床开检查单拿去给护士。”
    然后低头开始签医嘱,同事王冠问他:“星河你今天几台?”
    “四台。”严星河低头,签字签得飞快,头也不抬的应,“老张,帮我签个红处方。”
    说着递给上级医师张天琪一张处方单,上头写着羟考酮缓释片的剂量用法,张天琪接过来看了下,签完后递回来,“你那48床还就那样?”
    “骨癌晚期的,还能怎么样。”严星河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了句,转头指挥两个实习生把自己的病历夹全都搬去护士站给护士过医嘱。
    然后站起来道:“我走了啊,我那七八个大宝贝老张你帮我盯着点儿。”
    张天琪今天值班,点点头,目送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办公室去手术室,然后往椅子上一靠,摸了摸旁边的苹果,“苹果啊苹果,请保佑我今天一个新收都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见当班护士在外头喊他的名字:“张天琪医生,来收新收了!”
    张天琪:“……”辣鸡苹果!骗我感情!!!
    这就是骨二科的日常,日复一日,这里是医科大一附院的创伤骨科,是几个骨科里最辛苦、最脏最累、急诊最多的老牌血腥科室,可是大家却毫无怨言,还能苦中作乐。
    张天琪忙着收病人,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家里摔断了手,有些耳背,说话就很大声。
    正在走廊上练习走路的何秋水听见声音,好奇心顿起,拄着拐杖就挪了过去,一脸兴致勃勃的看张医生和老人家你一句我一句比赛谁更大声。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糖果来,递一个给办公护士,“洋洋姐,请你吃糖。”
    陈洋接过来,笑着问她:“严医生不是叫你好好锻炼不要到处凑热闹么?又不听话,小心他一会儿下手术了要教训你。”
    之前何秋水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早就闷得长毛了,一下地复健就忍不住往人群里钻,病房又天天有新病人来,热闹得很,她一凑过去就叫人不小心推个趔趄,啪叽一下坐地上。
    严星河知道以后气得够呛,从来都很温柔安抚她情绪的人,头一次凶狠的骂她:“你是不是不要腿了?要是想当瘸子,趁早出院,我是管不了你了,也包不了你好!”
    把主治医师都给惹火了,何秋水是头一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道歉吧,接下来一整天都没见到严星河,只有护士过来给她加了个热奄包的治疗。
    到了第二天严星河再来查房,她才可怜兮兮的说严医生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严星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实习生道:“开个留陪人,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出去。”
    想到这件事,何秋水就有些讪讪的,对陈洋辩解道:“我都可以好好走路了的,不会再摔了。”
    边说边扭头往后看了看,一脸警觉的模样。陈洋忍着笑,把她赶回了病房。
    病房里到处都有她的个人痕迹,墙角甚至靠着一把琵琶,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时候,她就弹弹琵琶,可是曲声总是有些惆怅。
    她不愿意去想太多以后的事,所以弹得也不多。
    到了十一点,护工来通知她该去做检查了,老何推着轮子跟在一旁,“你自己走走,走到电梯口再坐。”
    何秋水点点头,沿着墙根慢慢的走着,在护士站边上遇见了下手术出来休息的严星河,忙叫了声:“严医生好。”
    穿着绿色洗手服,外头套一件敞开的白大褂,头上还戴着蓝色的帽子,口罩拉到了下巴地下垫着,严星河闻声扭头看了她一眼,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腿,点点头,“看起来走得不错哦,继续加强锻炼,很快就好了。”
    说着挥挥手,“去做检查罢,小心点,别摔了。”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和的,笑得很温柔,何秋水就很喜欢听他讲话,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陈洋,36床送上来了,给他换个床。”严星河不再看何秋水,转头去翻病历车上的抽屉,和护士说着话。
    何秋水就去做检查了,这是她出院前最后一次检查,愈合程度很好,严星河是在晚上下手术回办公室后看到的结果,举着影像科送回来的片子看了又看,然后笑了起来。
    张天琪吃完饭,进来就看到他一脸高兴的模样,问道:“怎么样,你那个13床好出院了罢?都多久了。”
    “让她明天出。”严星河应了声,然后把片子塞回袋子里。
    张天琪点点头,“赶紧回去吃饭,多晚了。”
    严星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去查下房就走,王冠呢?”
    王冠是今天的一线班,人却不在办公室,张天琪哦了声,“急诊来了个车祸的,盆骨骨折,急诊手术去了。”
    说得云淡风轻的,严星河也就点点头,谁夜班还没个上急诊手术的时候呢。
    这会儿何秋水刚洗了澡,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眼睛却不时往一旁的琵琶上瞥。
    实在忍不住了,还是抻腰伸手拿了过来,才拨了一下弦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忙松开手,一把按住了琴弦。
    严星河一进门就看见她抱着个琵琶,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记得旧年十一月何秋水刚被送来时的模样,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脚肿得像个大馒头,除了腿部,脸上和腰上也有多处擦伤,鼻子里塞着止血的纱布,实在惨不忍睹。
    可是她坚强得很,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一直到给她上牵引,实在痛得受不了了,这才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呜咽声像被困在陷阱里逃不出去的小兽。
    凄惨,又绝望。
    后来她问他:“严医生,我以后还能跳舞吗?”
    他犹豫许久才说一句最好不要去演出了,眼睛都不敢去看她,怕看到她眼里蓄满的眼泪。
    可是后来她慢慢就缓了过来,活泼起来,整日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严星河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要不要给她请个心理医生。
    “严医生还没下班呀?”何秋水抱着琵琶,仰脸看着他笑。
    她的声音把严星河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笑了笑,“马上就下班了,来看看你。”
    他边说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何秋水乖乖的哦了声,然后听见他温声对自己道:“没事了,明天就出院好不好?”
    惊喜来了太突然了,何秋水愣了愣,然后眼睛刷的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好好好!”
    我可终于能出院放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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