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穿这个吧。自己作为老师出席学生的毕业典礼,正装也是很合适的。
他对着穿衣镜把西装比在身前,望着阳光在黑色的面料上映出一块金灿灿的圆斑,弯起眼露出一排小白牙。
下午到教务楼,顾珩替同办公室老师开了两个会,没想到开会时间拖延得厉害,等他从会议室出来匆匆往礼堂赶,路上听说毕业证书已经颁发完了,他一边焦急一边小跑上了楼,猛地一把推开厚重的礼堂侧门——麦克风把主持人巨大的声音散发出来。
“再即将告别校园,走向社会这个更为广阔的舞台之前,有请艺术系优秀毕业生为大家表演合唱——”
顾珩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赶上合唱了,他屏住呼吸凝视着黑暗的舞台,镁光灯擦的一下亮了,瞬间看见了小远的脸。
奇怪,他头发怎么没有梳利落呢?这是顾珩的第一反应。
今天的刘远跟着合唱团一起身穿正装,整个人站姿挺拔,气势依旧,可顾珩用手摸着下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隐约觉得他面容有些憔悴低沉。
刘远站在合唱团最右侧,穿着垂坠感面料的西装,衬托出欣长的身材,面前竖着一根专用麦克风,他是负责男低音的部分。
音乐缓缓奏响,海浪声层层渐涌,钢琴舒缓而起,全体开口,青春的声音整齐回荡在礼堂,到了刘远单独的部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声线平稳倾诉般和声伴奏。
日已退房角,困响房拗头壳
但在我心中照,还是昨日一线光……
这孩子的声音,无论听多少次都会觉得很踏实安稳,仿佛有很强的渗透力能一点点沁入心底,顾珩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捂住了嘴,心弦荡震起来,禁不住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
孩子毕业了。
记得在后楼,被他逼迫着同意英语补习。
食堂里替自己出头,医务室里的包子烧卖和粥,器材室里的表白,楼梯间的打闹,教室里紧张又兴奋地接吻,头抵着头说那些秘密和悄悄话……
顾珩慢慢漾起笑容。
真希望小远永远别走啊,两个人就这么永远在学校里待下去。
随后又被自己这个逗笑了,摇摇头,看着台上的刘远,心说:算了吧,你脾气不好,又好给我找麻烦,倘若再在这所学校里待上个四五十年也恐怕只会讨我嫌……
这话你听了肯定又要生气了吧?上次告诉你时,看你的脸色都不太好呢。
但是……谢谢你。
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时间,谢谢你带我感受到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
顾珩弯起眼睛,任由液体慢慢溢出,一点点,温暖地浸湿眼眶。
臭孩子,当时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你。
其实……
我想被你烦一辈子。
琴声慢慢结束,舞台越来越暗,帘幕降了下来,挡住了那群年轻的脸,顾珩胡乱擦了擦眼泪,立刻推开门跑去后台。
好想你啊——
你也在想我吗?
对不起,小远,我再也不会和你吵架了——
顾珩奔跑着,胸口的心跳越来越快,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他想到马上见到那个人,全身都喧嚣着兴奋的信号,脸上笑容快要控制不住扩散了,他顺着楼道拐了一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尖——
缓缓起抬头,突然间,笑容止住了。
刘远带着一脸暴戾,直勾勾地盯着他。顾珩咽了口口水,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
“跟我走!!”刘远一把捏住他手臂,拽着他下了楼。
“小远……你要干什么?”
刘远充耳不闻,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顾珩只觉得手腕快被攥断了,疼得他几乎没力气思考,一路跟着到了寂静的后楼小路。
“顾珩,我问你一件事。”刘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抖在顾珩面前,咬牙道:“你跟我说……这是什么?”
“这是……”顾珩上下浏览了一遍,却怎么也看不明白,一抬头,发现刘远气得整个人都在颤,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顾珩急得不行,“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是吗?我来告诉你,这是天越的优化方案。”刘远手里一紧,纸被捏成了废团,“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资料赵以铭全都掌握了?”
“什么……什么赵以铭……?”
刘远冷笑一下,“我可是记得,上个星期我走的时候,把这份方案放在文件包里,落在你家了。速度可真够快的啊,转眼赵以铭就跟开了天眼似的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顾珩的瞳孔放大着,慢慢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珩……”刘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掌心里捏出几个血红的指甲印。
顾珩懂了,他大梦初醒一般,彻底懂了,从他上次问自己那些奇怪的话开始,他就是在怀疑自己,他在怀疑自己泄漏了他带回来的资料!
顾珩往后一退,抵着身后的墙,不顾上整洁的黑西装背后沾满灰尘,全身阵阵发寒。原来是真的……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在他心中,自己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可信度!
而如今也全部用完了。
刚才礼堂里的甜蜜感还没完全消退,立即被震惊拉回了现实,巨大的心里落差让顾珩觉得自己悲惨到无可复加,突然涌出一股眼泪。
他赶紧低下头。
面前的人也止住了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只有些许树叶掉在地上的细小杂音,和轻到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抽泣声。
刘远眼眸里沉甸甸的,光都投不进去的黑,像蛰伏中豹子般盯着顾珩,突然间开口问:“你在哭吗?”
顾珩一滞,想到自己在小远的面前就这么流出眼泪,他觉得难堪又耻辱,如同□□被人看透了,却禁不住泪水越淌越多,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着。
太丢人了,为什么会哭?快停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