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余生给你,糖也给你

别哭

    情况一时过于复杂, 林暮冬抬着胳膊, 也陷入了短暂的震撼沉默。
    那几个异国运动员都已经服了软, 是那个红头发恼羞成怒,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 就说什么都要冲上来跟他比划比划。
    剩下几个人没能拦住, 原本就吓得不行。眼睁睁目睹了电光石火间的变故, 早已经彻底六神无主,怔怔地呆在了一边。
    红头发疼得脸色都青了,死要面子忍着不喊, 表情也已经极端扭曲。偏偏那条胳膊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小姑娘睫毛被水气缀得颤颤巍巍,呜咽声轻弱柔软, 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暮冬沉默了一会儿, 放下手过去,把还掰着人家胳膊的小姑娘轻轻领了回来。
    然后沉稳地给急救中心和当地射联打了电话。
    事情的解决按部就班, 红头发抱着胳膊被带上了救护车, 几个异国运动员也都被带走严肃调查, 会按照行为性质分别予以相应处分。
    中国队的小队医哭得厉害, 一看就是被吓坏了。来调查的射联人员甚至都没好意思带走边上的教练配合检查, 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小姑娘几句, 反复保证了正当防卫不会引起任何追责,匆匆带着那几个异国运动员上了车。
    出去训练的各国选手还没回来,留守的总共也没几个人, 酒店门口乱哄哄闹了一阵, 就又重新安静下来。
    林暮冬送走了射联的人,视线重新转回身旁。
    刚刚人不少,小姑娘一直轻轻攥着他的袖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这会儿已经稍微缓过来,眼泪掉得没那么厉害了。
    水汽没再涌出来,那双眼睛的周围却依然已经被揉得红了一圈儿,不大的娃娃脸上落着泪痕,还在一下下打着哭嗝。
    林暮冬这次没再把袖子抽出来。
    不光没把袖子抽出来,林暮冬还把手往前递了递,落下视线拢着面前的小姑娘,微微蹙了下眉。
    察觉到牵着袖口的姿势变得容易了不少,叶枝揉揉眼睛,小心翼翼仰起脸:“林教练……”
    她的气息还有点儿不畅,才说了几个字,就又轻轻抽噎了下。
    看起来很不能和刚刚卸胳膊的片段联系起来。
    平心而论,对于射联的人直接默认了胳膊是他卸的这件事,林暮冬确实挑不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自卫不算违规,那个红头发注定要被禁赛,胳膊养不养得好都没什么区别。这种判定的意义除了给坊间闲话提供了素材,剩下的意义也实在已经不大。
    小姑娘显然吓得不轻,林暮冬不打算再提这件事,放缓声音:“饿了吗?”
    话题转得实在过快,叶枝花了点时间才跟上思路,眼泪汪汪仰着脸,点了点头。
    林暮冬抬头扫了一圈,放缓力道牵了牵右手,等拽着自己袖子的小姑娘乖乖跟上来,就领着她转过街角,进了家7-11的便利店。
    叶枝被放在了靠窗的高脚椅上,看着林暮冬买了一份关东煮,一份肉酱意粉,让服务员用微波炉打了两分钟,加了两杯热腾腾的酸枣茶,一并买了包湿纸巾带了回来。
    都是便利速食,包装一水的简洁,连杯装关东煮外头套的木色瓦楞纸都仿佛透着不近人情的严肃冷淡。
    林暮冬把东西放下,对着眼圈还泛红的小姑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加热柜,又要了两个小鸭子奶黄包。
    叶枝睁大了眼睛,看着一向冷淡沉肃的林教练托着两个黄澄澄的小鸭子,严谨地放在了她正前方的桌板上。
    “吃点东西。”
    大概是怕再吓着她,林暮冬俯身替她打开意粉的盖子,声音比平时放得更轻:“别哭了。”
    便利店里很暖和,四周的营业员走动的声音都不大,门口迎宾的提示音隔一会儿就跟着被推开的门叮咚一声,关东煮咕嘟咕嘟翻滚着,冷柜嗡嗡作响。
    高挑的年轻教练稍稍俯身,肩背惯常凌厉的弧度被短暂地柔和下来,漆黑眼瞳深邃沉静,像是能容纳下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叶枝坐了一会儿,稍稍缓过神,点了两下头。
    外头冻得脸都木了,这会儿才让人觉出些不舒服。叶枝去拿湿巾想擦擦脸,却被林暮冬提前拿起来,翻过来放在了还没开盖的关东煮上。
    热气隔着盖子腾上来,林暮冬的手覆在湿纸巾的外包装上,分明的指节微微屈起,冷白肤色下掌骨清晰微凸,看起来稳定又有力。
    隔了一会儿,林暮冬才把湿巾翻过来,替她抽出一张,递过去。
    叶枝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一点儿都不凉,湿巾温温地贴在脸上,一点点擦净半干的水迹,小姑娘的脸庞又重新变得白皙干净起来。
    林暮冬拉开凳子,陪她一起坐在了窗前。
    之前太紧张还没察觉,这会儿被食物鲜明的香气一勾,叶枝终于想起了找吃的时候的饥肠辘辘,彻底忘了害怕,低头小口小口吃起了裹着肉酱的意粉。
    小姑娘吃东西也认认真真的,只能看见脸颊微微鼓起来,慢慢地咀嚼吞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林暮冬没吃东西,端着其中一杯酸枣茶,简单抿了两口,随手放在一旁。
    有零星的队伍已经回酒店了,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不少人还在争分夺秒地讨论着技巧,比比划划争论不休,偶尔有太入迷的在门口绊上一跤,身边就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热烈笑声。
    哪怕确实会有败类、有害群之马,有见不得光的勾当,也永远不会缺少真正拼搏和努力的运动员。
    体育竞技的核心,永远是足够纯粹也足够吸引人的。
    林暮冬看了一会儿,重新落下视线,一口口喝完了酸枣茶,起身把空杯子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叶枝是真饿了,埋头刻苦地吃了好一会儿,坚持把意粉和关东煮都装进了肚子里。又特意和营业员多要了个餐盒,把两个没来得及吃的小鸭子奶黄包装了进去。
    中国队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到时候还要再碰头讨论f城的赛场状况,说不定又要开会到什么时候。
    林暮冬接过她手里的餐盒,领着小姑娘出了便利店。
    正要回酒店,一直缀在身边的身影却忽然顿在了原地。
    林暮冬回身:“怎么了?”
    叶枝抿了下唇角,刚被热乎乎的关东煮暖和过来的脸色又稍稍白了下,屏息掀开口袋的一边,往里看了看。
    棒棒糖碎了。
    那个红头发冲过来的时候,叶枝正好在他的路线上拦了拦,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才来不及反应地卸了对方的胳膊。
    那一下撞得挺狠,她的肩膀现在还有点儿疼,糖一定也是那时候撞碎了。
    林暮冬落下视线,微蹙了下眉。
    小姑娘低了头,看着口袋里碎成几块的棒棒糖,一动不动地站着,嘴角轻轻瘪了瘪。
    都已经是国家队的队医,就不能老是哭了。叶枝小心地摸了摸棒棒糖,后悔着自己不该把糖带出来,轻轻吸了口气,尽力忍住眼底的潮气。
    不等她把眼泪彻底藏回去,发顶忽然覆上温暖的力道。
    叶枝轻轻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头。
    “别哭。”林暮冬掌心覆着她的头发,隔了一小会,才又生涩缓慢地轻轻揉了揉,“我再给你买。”
    叶枝怔怔的,眼眶烫了烫,到底还是不争气,无声地飞快红了。
    林暮冬的视线拢着她。
    小姑娘听话得要命,努力忍着不哭,水汽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滴溜溜打转。
    “我再给你买。”
    林暮冬寡言惯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只能再度重复了一遍承诺。
    低沉的嗓音压得又轻又缓,悄然染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微温。
    天有点阴,又起了风,彻底没了上午的晴朗明媚。林暮冬侧过身替她挡了挡风,轻声保证:“放心,不会坏了。”
    *
    刚得到国际射联通知致歉的中国代表队,也正在火急火燎赶回酒店的路上。
    林暮冬之前没说过枪险些被掉包的事,柴国轩到现在才知道。听说他跟那几个运动员又起了冲突,还卸了人家的一条胳膊,就越发提心吊胆,一个劲儿催促着司机尽快赶回去。
    “没事儿的,射联都说了算自卫了,一点都不违规……”
    刘娴也紧张,看着柴国轩几乎已经沉得滴出水来的脸色,还是小心劝慰:“射联通知咱们是致歉的,没处罚,回头还得让那边给咱们正式赔礼道歉呢。”
    柴国轩用力搓了把脸,声音低哑:“我不是紧张这个。”
    猜到了他的心思,刘娴皱了皱眉,也沉默下来。
    队里的人其实都清楚,林暮冬虽然为人冷淡,但脾气其实并不差,虽然罕少和人交流,也更多是性格使然,很少会有发怒失控的时候。
    练枪首在练心,林暮冬养气的功夫哪怕在教练里也是佼佼,能让林暮冬下这么重的手,让人根本不敢去猜究竟是多强的刺激。
    “把人胳膊给卸了……”
    步|枪队教练忧心忡忡,“得气成什么样?那些人说三道四嚼舌头了?”
    “是我考虑不周”柴国轩眉头紧锁,“不该把他一个人放酒店的。”
    眼看就要到酒店,刘娴忍不住了,深吸口气纠正气氛:“行了行了,都这么沉痛怎么行?不是说林教练不喜欢咱们太关注他吗?就正常地交流就行了,让他感受到咱们的关心,慢慢的恢复调整,不然说不定反而更糟糕……”
    柴国轩被她提醒,摸了两把脸,振作精神:“对,都不准说太多,这件事就过去了。”
    担心还有教练犯忌讳,柴国轩迅速严厉起来,三令五申:“不论林教练的情绪怎么样,都不准随便跟他提今天的事。可以说说闲话,谈谈工作,剩下的都不准胡说。”
    就今天没留守跟着出了门,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还没法确定那些人究竟跟林暮冬说了多刺人的话。
    几个教练都忍不住地担忧自责,挨着个点头,牢牢记住了领队强调的重点。
    “对,潜移默化地关爱同事就行了。”
    刘娴常年跟林暮冬合作,对他的脾气更了解,点点头赞同:“林教练承受力其实很强,什么情绪都能压住,回去不一定是什么表现,甚至可能行为举止都跟平时——”
    她的话音忽然一顿,视线落在窗外,用力揉了两下眼睛,恍惚着把话说完:“平时一样……”
    车开得很快,外头的景色一闪而过。她竟然隐隐约约看到刚才经过的街角站着一个长得很像林暮冬的人,正拿着一团淡粉色的棉花糖,俯身交给了旁边长得很像队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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