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渐清晰了。
郁容微眯着眼, 没多久便看清了领头之人,失望之情自心头一闪而过,下一刻, 注意力被几匹马后的板厢车吸引了。
“见过小郁大夫。”
郁容侧身,往后退了几步,冲领头者拱了拱手:“安校尉。”
也是老熟人了。
“在下奉指挥使大人之命,送这一车南蕃土产,”名叫安朗犀的校尉说, “便作今年年礼了。”
闻言,郁容一时无心探究板厢车里的东西, 眉头不经意地轻蹙:“年礼?他……昕之兄年前回不来了?”
安朗犀道:“正是如此。”语气微顿, 补充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只是被繁琐之事绊了身,还请小郁大夫安心。”
郁容对校尉笑了笑,没再追根究底, 语气一转,对一众郎卫作着邀请的手势:“还请诸位进屋再叙。”
“不必麻烦。”安朗犀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待小郁大夫你查验了年礼, 我等须得当即返京。”
边说着,边打着手势,支使手下们将板厢车里的东西一一抬出来。
郁容便没强求, 目光聚焦在所谓“年礼”上,想到某个男人一贯的“德性”,他对这回的礼物当真是又好奇又担心。
好奇什么无需细说。担心的是,一个猝不及防又被吓着。
结果,果然被吓着了……尽管事先作了心理准备。
满满几大竹笼的……“五毒”吗?
蛇、蜈蚣、蟾蜍、毒蜘蛛、蝎子。单独任哪一样,郁容见了,都不觉得害怕,关键是这密密麻麻满笼子的,全是毒物,得亏他没有“密集恐惧症”。
便这样,也有点犯恶心。
见鬼的南蕃土产!
安朗犀端着一张正气浩然的面孔:“指挥使大人托在下询问,小郁大夫你可还喜欢这份年礼?”
郁容沉默了片刻,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很惊喜。”
还好,全是死物,俱已加工成干燥体了。
“如此便好。”
安朗犀松了口气,没听出这声“惊喜”里的言不由衷,一本正经地邀功道:“这里皆是我旻国难寻之物,只因活物不宜运载,故此制成干物。”说着,他示意手下打开一个封闭的木箱,箱里是一个酒坛子,“此为指挥使大人亲手为你捕捉的蛇王之王,南蕃独有的‘过山风’。”
过山风?是他想的那个过山风?真是厉害了,我的兄长!
除了过山风,还有……樱红蜈蚣?混在一堆蟾蜍中间的,似乎是箭毒蛙?蜘蛛实在分辨不出具体品种了,蝎子里有一些特别像最毒的金蝎……
无法确定每一样毒物的名称,郁容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哭笑不得,到现在,难掩几分忧心。
“昕之兄实在太乱来了。”
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全是剧毒且攻击力极强的毒物,随便被咬一口,稍有拖延,以现在的医术,怕得玩完了。
安朗犀浑然不在意:“小郁大夫请你不必担心,指挥使大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才怪!
郁容抿了抿嘴,他不是特长于辩论的人,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只是一想到那男人为了讨他欢心,便冒这般危险,心里便跟堵着一堆淤泥似的,憋闷。
憋闷到犯起了呕意。
安朗犀后知后觉,察觉到这位年轻大夫情绪的异常,迟疑了一下,解释道:“并非指挥使大人故意以身涉险,南蕃多山林,俱是瘴疠之域,诸多毒物皆为行路之障。”
郁容默了,一点儿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
安朗犀说完便发现自己表达有误,忙补充说明:“出了瘴疠之域,便再无毒物之险。”
赌气没用,某人又不在近前。郁容轻叹了口气,问校尉:“不知安校尉是否将再赴南蕃?”
安朗犀颔首:“面圣之后不日即返回南地。”
郁容默默盘算着时间,道:“也得三五日的功夫?”
安朗犀复又点头。
理清心里的不虞,郁容微微一笑,道:“我有回礼,欲请安校尉代为转交给昕之兄,不知待你面圣之后,可否再见一面?”
安朗犀表示没问题:“前往南蕃必经此地,届时在下会再来拜访。”
郁容舒了口气:“便劳烦安校尉了。”
“客气!”
两人交流完毕,其余几名郎卫将所有的“年礼”卸好,俱数安置在了药室前的半厅里。
遂以安朗犀为首的众人毫不留恋地辞别了。
郁容站在“年礼”跟前,默默平复着心情,半晌,留意到有一个大木箱里的东西尚未细看,想了想,便走过去伸手打开了箱子,便微微一愣——居然是一箱子的血竭。
想是,烛隐兄找到了麒麟竭的下落了?
有了之前“五毒”的冲击,即使血竭珍贵越过黄金真珠,此刻他也没多少激动之情。唯一的感想是,这东西来得正好。
郁容所谓的回礼,便是打算制备一些药物,请安朗犀带去南蕃。
有了这血竭,正好将金创红膏的方子换一换。血竭主伤科,针对金创有特效,极适用聂昕之和他手下一干的郎卫。
心情恢复了淡定的郁容,没有叫上学徒,一个人先收拾着五毒干燥物……数量过多,堆积起来看着挺恐怖的,就别吓人家孩子了。
干燥物的处理手法挺不错,暂时不需要他补充做些什么,直接存放即可。
收拾完了,该锁好的锁好,才叫上几个孩子过来帮忙。
只有三五天的时间,要制备足够的药物,得争分夺秒。
考虑到聂昕之现如今的处境,郁容除了准备制备金创红膏外,最主要要制作的有两样,一是为解毒、排毒所用的神仙解毒丸,一是为驱虫蛇、避瘴气的辟温杀鬼丸。
首先制备的是辟温杀鬼丸。
光听名字挺神神道道的,其可熏百鬼恶气,避疫、驱瘴,算是腊药的一种,元日之际,男左女右佩戴一枚药丸在身,或者有病人的人家在门口焚烧去邪,亦可少量口服。
听着挺玄乎,能不能杀鬼不知道,事实上,驱虫辟温,预防一些疫病,倒是有几分效果的。
想到安朗犀说的,南蕃多瘴疠之地,可不正需要这样的丸药,好以防身吗?
郁容没有采用传统的方子,而是自己参照系统的药典,作了改良——之前是觉得好玩,没想到经他改过的方子被系统直接评测为良好。
便取雄黄、雌黄、朱砂等矿物类药材,加入上回聂昕之送的空青,以及新换得的龙骨、虎骨等骨骼类药材,十多味药材研磨为末粉,丹皮、当归、丹参、檀香、佩兰等植物药材,分量各不一样,同样取末,混入前些味药物里,烊蜡和榆粉合成大丸。
有过制备传统的辟温杀鬼丸的经验,这头一回魔改版的丸药,做起来还算趁手。
郁容盘算着数量,确保二三十人每人能分到十丸以上,分三次将所有的丸药做好,稍稍阴晾,待药丸放干,分别储入消毒过的药瓶密封好。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神仙解毒丸。
听起来跟辟温杀鬼丸一样不怎么靠谱,其实是专门针对蛇、蜈蚣、毒蜂或金蚕蛊毒的一门奇方,是从系统药典里找到的,效果没有名字所说的那么神奇,但应对一些急性毒确有纾缓之效,基本上能让中毒的人吊着一口气,在解毒之前,不至于当即毙命。
比之将近五十味药的辟温杀鬼丸,神仙解毒丸需要的药材,要少了一半多,不到二十味,青靛花、白药、山栀子等等,比朱砂、十年雄鸡头什么的感觉要“正常”多了。
相对于前两样名字玄虚的药丸,金创红膏听着更具“武侠”风,其效果到底是否跟传说的金创药一般,不得而知,反正耗费的主要药材,是绝大多数医户难以承担得起的。
比如君药血竭,在旻朝民间已失传,堪称稀世之珍;再如臣药乳香与没药,说起来等同黄金,其实也是有价无市;其他的佐药,诸如天台乌药、血琥珀等珍贵药材,无需再多提。
郁容用起来却是毫不手软。
南蕃多乱,自是刀剑无眼,这金创红膏要弄就弄起效最快、生肌效果最好的。何况,主药血竭原是聂昕之搜罗而来的。
——说来惭愧,他好像一直享受着聂昕之的付出,没有给予过多少回报,如今对方身处险地,再不做这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着实于心难安。
安朗犀再次到来的时候,郁容已将这三种药物全部制成,瓶瓶罐罐的装满了一大箱子。
除此,他在系统商城兑换了一些其他的见效快的药物,比如退烧的、镇痛的、消炎的,改头换面分装在药瓶里,和自制的药品混在一起。
另外,专门针对聂昕之本人,他散去了八成的贡献度,买到了一种十分不科学的名叫“追魂复还夺命丹”的神药。据说,不拘受了什么伤,或者中了怎样的毒,吃了这枚丹药,能让必死之人吊一口气,至少拖延个三五天的。有这三五天,说不准便找到了将人彻底救回的法子。
郁容非常怀疑其功效,不过既然通过了系统的认证,仍是一咬牙,天价购买了一枚追魂复还夺命丹——因为略微超出了位面规则,被征收最高比例的消费税……得亏买家心善,没把价格定得奇高。
肉疼了一下下,郁容没有丝毫后悔。
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贡献度没了可以继续赚,也好过万一……
万一某个男人不小心遇到什么意外,他到哪再找这么合胃口,同时身材超级棒的未来伴侣?
安朗犀来了又走。
郁容站在檐廊下发了半天的呆,隐约紧绷的心弦,伴着那一大箱子的药物南下,而不经意地松弛了少许。
“大、大夫……”
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跑来,人距离栅栏门还有一丈多远,提着嗓音急喊:“我家媳妇难产,求你快去救她!”
第68章
尽管人命大于天吧, 郁容第一感觉还是有些微妙的,须知他对妇产这一块根本没有实际操作经验的。
其实, 这个时代的医户, 虽然没有像现代那样进行了明确地分科,在事实上却是各有所长,有所偏科的, 不乏精于产科的。
但有个关键问题。
便是擅长产科的,男大夫不可能亲自到妊妇的病床前进行辩证施治,必得借助稳婆之手实施救治,在这过程中难免发生一些偏差。
看到那庄稼汉忧心如焚的模样,郁容立刻敛回杂乱的思绪, 上前扶了把因着疾跑差点摔跤了的男人,边将人请进半厅稍坐, 边询问起妊妇的具体情况……
难产是为十万火急, 这一带的医户并不多,他这个非产科大夫,便只好赶鸭子上架一回了。
倒不是郁容不负责任。
他确实缺乏实际操作经验,但好歹跟在外祖父前后, 见识过好几次老中医妙手急治难产之人,应对这种紧急情况, 心里也非毫无底气。
庄稼汉不懂得辩证什么, 勉强说了个大概情况:原来,他的媳妇儿不光是难产,还早产。
早产的原因居然是一大早跟他一起抬土粪, 一个没留神,下腰时用力过猛,羊水早破,导致胎儿提前出生,结果分娩不出、久产难下。
郁容听罢,不自觉地蹙眉,抬眼看向焦虑到脸色发白的汉子,到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到底不是现代,怀孕七八个月的妇女做农活这类事,屡见不鲜。
“稍待。”
嘱咐了这句,郁容便径直去了药室,一一打开中药柜的抽屉,有条不紊地取出人参饮片、桂、牛膝、川芎、当归等药材,又拿了小瓶的米酒,一小罐子的盐,从储备成药的柜子里找出了一瓶兔脑丸,俱数放入小药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