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正莫名着,却听陈夫人喊了声:“阿阮……”
阿阮?好像是上一次请他看病的那位夫人?也是高财口中的十一夫人。
看其形色狼狈,痛苦隐忍的姿态……真真的对那风流浪荡的陈老爷,情深义重。
在十一夫人的苦求,和陈夫人的默许下,郁容只好再度赶鸭子上架,去主卧“抢救”陈老爷。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陈老爷仰躺在床上。郁容的目光巡视着他的颜面,无需再检查,便知其人已经死了好一会儿。
看到死人总归是不愉快的,在心里暗叹了声,他语气委婉:“抱歉,还请诸位节哀顺变。”
尾音尚未落下,十一夫人顿时身形不稳,摇摇晃晃的,若不是陈夫人及时扶了一把,怕不得摔倒了。
场面一度尴尬得很。
郁容想走,却又不好直接走人,再则……
他觉得有些奇怪。
那边,两人女子抱头恸哭,躲在挂帷后的一众女子也在悲泣;这头,手脚有些没处放的郁容,不尴不尬地将视线集中在作古的陈老爷身上,便被其面部的紫绀吸引了注意力。
遂下意识地从自身专业角度分析了起来——是贫血,心脏病,肺疾病,或者气胸……还是中毒?
“还请小郁大夫告知,老爷他是怎么……怎么突然就倒了?”
郁容:“……”
他是大夫,不是法医啊!
不料,十一夫人起了这个头,另外十几位女子俱是哀声附和。
作为陈老爷的正室,陈夫人更是膝地请求。
郁容有些头疼,但想到这一屋子柔弱女子,没了陈老爷,就如飘零的浮萍,无有依靠,着实有些可怜。
遂答应查一查陈老爷的死因。
他不是法医,现时解剖什么的也不可能,通过检查陈老爷的体表,获得的信息不多。
却还是有些收获。
“他早上喝了人参补汤?”郁容问向陈夫人。
陈夫人答:“老爷讲究养生之道,每早必用一碗大补汤。”
郁容闻言无语,很想叹气:高财不是说,陈老爷自己会开方子吗?为什么……他身有严重的疖痈,居然还敢吃人参?
病不当服,参亦砒霜。不过……
人参虽会致使疖痈之毒加重大发,久治不愈,但还不至于致人暴毙。
遂又有了新发现。
“陈老爷涂治疖痈的药是他自制的?”
陈夫人微微点头,道:“说是一个偏方,专治疖痈。”
“可否一观药方?”
陈夫人没有拒绝,去找了一圈没找到药方,只好将陈老爷用剩下的药拿来了。
简单地辨别着,郁容便认出了:“藜芦。”顿了顿,道,“大毒,反人参。”
——据他目前了解到的,藜芦在旻朝尚未普遍被医用,陈老爷想是不知道,藜芦与人参是不可混用的。
坐在一边默默抹泪的十一夫人,闻言惊疑不定:“难不成老爷是因为……”说着,眼泪汹涌而出,“他这些天喝的大补汤里,都放了这藜芦。”
一直表现得极克制的陈夫人,终于绷不住了,扑到床边痛哭:“老爷!”
郁容轻巧地让开身,扫视了一眼悲啼的女人们,遂是退到门口。
“走吧。”他对候在门外的男人说了声。
主人家自顾不暇,想是顾忌不到他这个外人了。
聂昕之留意到他的脸色:“因何愁闷?”
郁容摇了摇头,直待离开了陈家大院,倏而止步,回头望着那张扬的高门楼,轻轻叹了口气:“陈老爷是被谋杀的。”
聂昕之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人参。”
“不。”郁容摇了摇头,“藜芦确实反人参,和人参配伍,会增加毒性,但……藜芦催吐,加了藜芦的大补汤,我想陈老爷但凡是个正常人,怕也不会连续喝上好些天。”
“陈家姬妾说谎了。”
郁容苦笑:“怕不只是一人说谎了。”
“有何发现?”
郁容摇了摇头,反问:“你可知陈老爷因何暴毙?”
“洗耳恭听。”
郁容解释:“针刺肺俞穴。”
聂昕之难得皱眉:“可杀人?”
郁容察觉到他的反应,心里的沉重不经意地便淡去了,语气略带惊异:“你们学武之人不是对人体穴位精通得很吗?你怎么不知道?”
聂昕之回:“穴之一道非常人可触及。寻常练武之人也只粗懂几处大穴。”
郁容摸了摸鼻子:“还以为真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聂昕之转而追问:“尝见医者以针刺肺俞穴治肺气纯虚,何解?”
郁容点了点头:“肺气纯虚确实可以通过针刺肺俞穴治疗,但,如果在针刺过程中,耍了点小手段,或者施针有误,或可能引致被针刺之人气胸,气胸严重者即易暴毙。”
聂昕之若有所思:“我于屋外听闻,那陈英著患有肺气纯虚之症。”
郁容颔首:“所以,施针杀人的那一位,心思真的很缜密。至于另一位,也不知从哪里知晓藜芦的性效,可惜一知半解,想以藜芦与人参毒害陈老爷,有点想当然了。”
聂昕之语气淡淡:“陈英著的妻妾。”
郁容沉默少刻,叹道:“陈老爷到底做了什么,如此不得人心?”
“自有官府查审,何需多虑?”
郁容表示:“我也不想多虑,”面色纠结,“想不通,她们明明知道陈老爷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非要我帮忙查找原因?”
“自作聪明。”聂昕之语气微冷,遂作推断,“陈氏不过是想借容儿之手,自证清白。”
郁容:“……”跟他有什么关系?!
聂昕之解释:“你在此地颇有几分名气,亦是官家御笔亲封的‘成安郎’。”
郁容明悟:“意思是,我说的话,还挺管用?”
聂昕之肯定地应了声。
郁容无言以对——
人在路边走,锅从天上来。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等候多时的马车前。
聂昕之招来担当马夫的郎卫,跟他作了简短嘱咐。
郎卫领命,当即便赶去拜访当地提刑官。
郁容重新坐在了马车上,将车帘掀起系在一边,问向变身成马夫的男人:“我们就这么走了没事吗?”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凶案目击证人啊!
聂昕之微侧着头:“李肃自会打点好一切。”
李肃即是之前的马夫郎卫。
郁容便是安心,逆鸧卫的能力他从不怀疑,刻意将陈老爷的事摒除脑外,复问出声:“我可以坐你旁边吗?感觉挺好玩的。”
聂昕之以行动表示了他的回复,手上一个施力扯着了缰绳,马车就此停下,遂是伸手,将人直接揽到怀里。
郁容囧了。
坐大腿什么的,太少女了吧?
第75章
风色正好。
官道上, 马蹄嗒嗒,车轮碌碌。
“我觉得这样坐有些危险, 万一掉下去……”
“有我。”
“会不会有些伤风败俗?”
“道上无他人。”
“没人啊……”
人语声逐渐隐没。
“喵嗷——”
“快停下, 三秀掉下马车了。”
郁容跳下车,抱起摔在地上呜呜叫的三秀,才发现这家伙居然崴了脚, 好笑又心疼,无奈地抱起体重快追上赤炎将军的胖子:“我还是坐后面吧,放这几只单独待在车里,真不放心。”
聂昕之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任劳任怨地给他的容儿和几只猫, 当车夫。
在镇子上耽搁了大半天,马车的速度又比单纯骑马要慢上许多, 当天便没能赶至京城。
路经小客栈, 夜宿了一晚,第二天抵达荷蛰时,正跟着猫儿们玩的郁容,忽地想起了他的滚滚, 便又在荷蛰别院停留了一夜半天的,终于在第三天黄昏抵达沧平。
仍是京郊的别苑。
两经京城之门而不入, 郁容到现在还不知道沧平城内到底是怎样的景象。
聂昕之表示待他忙过这几天, 便带他回城内王府住,届时会好生陪他将整座京城游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