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方宅十余亩[系统]

第183节

    茶棚老板“哎”地一声急唤:“贵客……”
    郁容顿足,侧首看向店家,微微一笑:“有劳店家好心提醒,还请安心,在下略通医术,对‘人面疮’曾有耳闻。”
    茶棚老板听了,讪讪地阖上了嘴。
    聂暄则干笑:“容哥与老大去罢,我……我口渴,想坐着喝会儿茶。”
    郁容失笑,因着“厉鬼”一说而心里发毛的感觉,倏然之间烟消云散。
    ——既知是人面疮,且不管是哪一种吧,反正肯定跟鬼祟无关,自然坦然了。
    他看向被吓到的青年,没强求对方跟他们一起,温声细语:“阳煦兄切忌再碰凉饮。”
    以那破烂身子,再来个几回泄泻,怕不得横倒躺床上了。
    聂暄应了声:“我省得。”
    无心再耽搁,郁容拽着对他百依百顺的兄长,按照聂暄的指示,直往那陈三儿所在的地方走去。
    距离略远。毕竟,做茶水生意的,总不好将棚子搭在离得茅厕近了。
    尤其这大夏天的,气味被风一吹,能传上个一里远,让歇脚的过客闻到了,如何食得下茶饭?
    郁容边疾步走着,大脑边转个不停。
    他第一次知晓“人面疮”这个名词,是在好几年前,无意间翻看清代医家陈士铎的《石室秘录》时,在论治奇症的篇章里看到的。
    其描述带着几许神鬼的意味。
    说:除却没有毛发,人面疮五官俱全,让人惊异的是,“人面”还能吃肉,诸药用上皆能食掉,唯有贝母药末,敷于人面上,即能令其痊愈。
    尽管神神道道的,文里却是否定了世人认为人面疮是宿世冤谴附体讨债的观点,甚者提出了比贝母更好用的治疗医方。
    郁容当时可惊奇了,对着寥寥百余字可劲儿地琢磨。
    一时琢磨不透。
    遂上网查寻关于“人面疮”的说法。
    好嘛,医家老祖宗们都不认为跟冤鬼有关,网上倒尽传着神鬼之论。
    越说越邪乎。
    郁容跳过灵异的内容,看到了一个还算靠谱的解释,说人面疮实则是寄生胎。
    然而,他对着古籍里的描述琢磨,只觉得这说法有些对不上。
    或者说,人面疮与人面疮也不是完全一个样子。
    至少《石室秘录》记载的“人面疮”,肯定不是寄生胎。
    寄生胎俗称“胎内胎”,是胎儿在母体里形成的;
    古籍记载的人面疮,却往往是突发奇症,长于身体,常见生在膝盖或臂肘上。
    考虑到老祖宗们著书的时候难免虚夸,郁容便从药方着手,反推“人面疮”的真实面目。
    从贝母的药理作用考虑,其走的是肺经,有散结化痰之功能,治结核、瘿瘤等。
    结核是病态的肿物,病因或起于风火,或是湿痰壅结而成;而瘿瘤,即是瘤。
    郁容推测人面疮应是生在膝部的疮疡,因着有“眼鼻口”,极可能是溃孔形成,类似人面的形态。
    古代迷信鬼神。
    不知者见了,可不就是大惊小怪,乃至谣传,便越传越夸张。
    又有文人一支笔,记载秘闻轶事时,常爱夸诞,就有古籍所言的,人面疮能吃能喝还能陪聊天之说。
    根据典籍估测,人面疮应就是诸如流痰或者附骨疽,所形成的。
    可惜,一直没机会亲眼见识人面疮的样子,郁容不能确定推断是否正确。
    疑问埋在了心里,每每想起时,禁不住就有些好奇——
    人面疮到底有多像人面?
    故此,刚刚听闻“人面疮”的消息,他一时难免兴头起来。
    “容儿小心。”
    伴着男人这一声提醒,郁容感觉肩头被人轻揽了下,下意识地抬目,几尺开外是一棵树……想得太入神了。
    遂扬起笑,他偏头看向聂昕之:“可多亏了兄长,险些没撞上树。”忽是一股臭气,若远若近,丝丝绕绕的,钻入鼻腔,“什么味儿……”
    目光投远,视野里出现一间茅草棚,大概就是茅厕了。
    视线遂点点拉近,果然发现了聂暄口说的“老歪脖子树”。
    郁容一眼就见到挺立树荫下的苏十九,另有一人,歪歪斜斜地靠着树根躺睡,形貌不甚清楚,那一身褴褛衣衫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在那。”
    跟聂昕之说了这一声,郁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片刻,抵达目的地。
    充斥着鼻腔的臭味让人本能地犯呕,好在现场几人的忍耐力都挺不错。
    郁容站在昏迷的秀才身前,俯首观察着,破烂衣服怎也无法遮挡的膝部疮疡。
    诡异地感到一阵释然。
    果然……
    之前的推断没错吗?
    郁容也觉得奇妙:这人面疮的溃孔,排列的形状,居然真有六七分人脸五官的感觉。
    剩余三四分的不像,因着腐肉的臭味,和脓疮紫暗的颜色,让迷信鬼神的人觉得是“恶鬼”附体……好像也说得通?
    “他还没醒吗?”
    观察了好半天,郁容这才注意到年纪轻轻的秀才,躺着一直没动,不由得心生几许担心,问向救人的苏十九。
    苏十九答:“中暑了。”
    闻言,郁容无意识地凑近昏迷的人,闻到腐肉的臭气里夹带着一丝薄荷香,很熟悉的味,是他亲制的清凉油,观其面部,看得出来郎卫及时采取了急救的措施。
    一只手挡在了眼前。
    郁容愣了愣,仰头看到他家兄长,目露一丝疑虑。
    聂昕之语气淡淡:“容儿吩咐我动手即可,莫让秽气沾了身。”
    郁容听罢,既觉好笑,又是感动,不在意地摇头:“无妨。”
    尚且不确定秀才的具体病证,他不得不亲自查看。
    聂昕之默然。
    郁容笑了笑道:“不过也得需人相助,不如请兄长取些干净的清水,如何?”
    聂昕之自无不允。
    待确定陈三儿的中暑症状不甚紧要,给他润湿着嘴唇,又喂食了些水,郁容便就地替他检查起人面疮。
    ——老歪脖子树下还挺荫凉的,时不时有些小风吹过来,在此给人看病倒也方便。
    细观人面疮,正生于膝关节上,腿周肌肉可见萎缩,像人面五官的疮口色紫,脓液清稀。
    郁容排除了附骨疽的论断,确定实则是流痰。
    所谓流痰,现代医学的说法是为骨与关节结核。
    常是孩童与青少年患得,或是先天不足,或因久病亏损,以至外邪侵入关节或骨髓,形成痰浊,病至重者,寒病化热,腐肉成脓,进而形成疮疡,出现窦道。
    一般而言,流痰患者往往有结核病史。
    郁容想到古籍的描写,有一种顿悟的感觉:老祖宗们把人面疮描写得太夸张了,但对病源病机的认识,其实相当到位。
    《石室秘录》所言,采用贝母糊“人面”口,确是不无道理。
    当然了,与诸病一样,流痰需得根据阴阳,辩证之后才好对症下药,正所谓“同病异治”。
    “你、你们……是谁?”秀才终于苏醒了,被近在尺内的郁容给吓了一跳。
    郁容冲他安抚地浅笑:“陈秀才莫要惊慌,我等乃是过路之客,无意间见到你……”顿了顿,轻声道,“虽是恶疾,却非无救,怎的想不开?”
    陈三儿怔忡少刻,便是悲从心来:“恶疾有救,人心无救。”
    郁容默然。
    虽说,对事件的前因后果知道得不多,但听秀才同村人的言语……想想,这位也是惨,身体不好患了病,家里赶他出门不提,一众人还谣传他恶鬼缠身,是做了昧心事。
    一时想不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聂昕之这时突然出声,仿佛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轻身成仁,不愧是白面书郎,节义人材。”
    郁容瞬时囧了。
    兄长这是……
    “白面书郎”接着“节义人材”,当谁听不出是在讽刺?
    生怕这好不容易救活的秀才想开了吗?
    “兄长。”郁容低唤。
    聂昕之垂目不再语。
    陈秀才听了他的讽刺之言,便是微微一愣,面上的悲色渐渐敛去,是良久的沉寂。
    郁容暗叹了声,嘴上解释:“还请陈秀才莫怪我家兄长的妄语,他就是……嗯,嘴拙。”
    陈三儿摇头,语气怏怏:“这位先生说得对,小生真真白读了十年圣贤书。”
    “……”
    搞不懂这些书生奇奇怪怪的论调,郁容决定将话题拉回到病症一事上,温声说:“恕在下冒昧,不知能否给陈秀才你切个脉?”
    陈秀才愣愣地问:“你是大夫?”不等回话,又道,“先前你说,我这身恶疾有救?”
    郁容依次回答着他的问题:“不才读过几本医书,曾于古籍中见识过如人面疮这般的奇症。”
    陈秀才苦笑:“不是冤魂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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