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还以为怎么了,紧跟着便听到仆役说:“大司马……大司马把柴火都切丝儿了。”
祁律:“……”
大司马最后是被轰出膳房的,依旧魂不守舍,游魂一般的便走了。
第二日有早朝,祁律进入治朝殿内,一走进去立刻眼皮狂跳,可不还是大司马么?大司马竟然坐在自己的班位上发呆。
祁律头疼的说:“大司马,这是律的班位,大司马的在那边。”
“哦哦!对不住对不住!”武曼十分诚恳的站起来,然后祁律眼睁睁看着他坐在了虢公忌父的班位上……
等卿大夫们都到了,姬林便从治朝内殿走了出来,在席位上坐下来,说:“今日可有甚么要紧事启奏。”
祁律心里吐槽着,天子您的大司马魂儿都飘走了,算不算要紧事。
便见到周公黑肩站起身来,拱手说:“天子,刚刚接到郑国送来的喜柬。”
姬林笑着时候:“哦?难不成是郑国的祭相有喜了?”
能送到洛师的请柬,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的喜事,别说是姬林了,祁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祭仲,祭仲“一把年纪”了,或许要娶亲也说不定。
周公黑肩说:“回天子,并非是郑国太宰的喜事,而是……郑国公孙的喜事。郑国与齐国联姻,公孙子都欲娶齐国宗室国女,特送来请柬。”
第88章 棒打鸳鸯
“公孙子都?”
就连祁律也吃了一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公孙子都和自己的弟亲祭牙不是搞到一起去了么?老早之前的事情了,怎么突然竟然要娶亲了?娶得还是齐国的宗室国女。
卿大夫们也是一片哗然,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公孙子都和祭牙的干系,但是他们都知道郑国和齐国的干系。在大国联盟之中,郑国和齐国本就是同盟,而且郑国和齐国同为“超级大国”,一旦这两个国家联姻,那便是强强联手!
如今的齐侯的确有女儿,但是大女儿也没有到出嫁的年龄,所以公孙子都要娶的并非是齐侯的女儿,但同样是宗室的国女。齐侯禄甫有个弟弟,在历史上唤作夷仲年,也叫作齐仲年,夷代表的是东方的意思,仲是排行,而年则是他的名字,夷仲年的后人慢慢形成了年姓。
这个夷仲年乃是齐侯禄甫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因为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关系十分亲近,齐侯禄甫对夷仲年很器重。别看夷仲年是弟弟,但是他的女儿要比齐侯的女儿年纪大,正好到了出嫁的年龄。
说起夷仲年或许很多人都觉陌生,但夷仲年有个儿子,便是齐国的公孙,这个公孙比他老子要出名许多,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公孙无知。
祁律记得公孙无知这个人,起初是因为他的名字,古人起名字真是相当“奇葩”了,管儿子叫做无知。
这个公孙无知因着是夷仲年的儿子,也就是齐侯禄甫的侄子,齐侯十分器重夷仲年,爱屋及乌,因此便也十分爱惜自己的这个侄子,爱惜到什么程度?爱惜到公孙无知他只是一个公孙,却比公子们的地位还要高,别说比齐国二公子纠、齐国小公子小白了,就连齐国的太子诸儿,也没有公孙无知的地位高!
公孙无知从小便接受着等同于太子的待遇,以至于齐侯禄甫去世之后,太子诸儿即位,公孙无知生出了反叛之心,直接刺杀了诸儿,自立为齐国国君。
这个公孙无知,便是历史上的齐前废公。齐前庄公和齐僖公两代连霸的局面,险些因为诸儿和公孙无知断送,不过很快,在诸儿和公孙无知的混乱之后,齐国迎来了最为辉煌和鼎盛的时期,那便是幼公子小白入齐,即位成为齐桓公,称霸春秋。
这次郑国与齐国联姻,出嫁的齐国宗室国女就是夷仲年的大女儿,而这个送嫁之人,应该是国女的家属亲戚,便落在了公孙无知的身上。
黑肩拱手说:“天子,郑国与齐国皆是我大周强国,如今天子即位,好不容易才抑制郑国的霸强地位,倘或郑国与齐国联姻,那么从中土到东方,便尽是这些霸强的土地了。”
黑肩并非危言耸听,的确如此。姬林上位以来,好不容易抑制了郑国嚣张的苗头,郑国经过宋国、陈国、蔡国卫国的东门之役,伤了元气,消停了好一阵子,似乎想要休养生息。如果郑国真的和齐国联姻,强强联手,郑国休养恢复的速度将会大大提升,这对洛师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姬林身为周天子,不只是要对抗蛮夷的侵略,“自家”也要面面俱到,一个不留神,把诸侯养肥成了大国,无异于养虎为患。
姬林沉声说:“关于郑国和齐国的亲事,其他卿大夫有什么建议么?”
卿大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窃窃私语的声音吵闹起来。
“绝不能让郑国和齐国联姻。”
“是了是了,郑国和齐国本就强盛,这两个国家若是互为表里,简直就是养虎为患啊。”
“那可怎么办,如今郑国和齐国联姻,天子也没道理拆散人家的姻缘啊。”
众人一时间都想不到一个好法子,虽然他们都清楚,不能让郑国和齐国联合在一起,但人家两个国家联姻,也没犯什么过错,没道理棒打鸳鸯。
姬林沉吟了一番,说:“这郑国与齐国结亲,本是喜事儿,公孙子都与寡人也有些交情,这公孙子都娶亲,按照礼制,应该由父兄场面迎亲,但郑国先公已世,而公孙子都的兄长乃是当今的郑伯,国君无故不出国土,郑伯也不好前去迎亲……”
姬林说的十分有道理,虽公孙子都的身份高贵,和夷仲年的女儿十分相配,但是迎亲是个问题,公孙子都的老爹已经去世了,他的兄长乃是郑伯寤生,共叔段这会子也死了,按照礼制,公孙子都迎娶宗室国女,是需要父兄迎亲的,这会子却没一个人符合条件。
姬林轻笑了一声,说:“不若如此,寡人便派遣祁太傅,亲自为公孙子都迎亲。”
祁律听到姬林点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向天子。
俊美的天子唇角露出一丝丝“不怀好意”的微笑,祁律挑了挑眉,虽然君臣之位隔着大老远,但是祁律还是能感受到天子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天子哪里是让自己去迎亲,分明是让自己去棒打鸳鸯的罢?
黑肩立刻说:“祁太傅身为天子太傅,身份高贵,天子恩典,倘或真的令祁太傅为公孙子都迎亲,实乃对郑国的厚爱,想必郑国是不会拒绝的。”
祁律虽只是小吏出身,但他现在位列洛师王室的三公之首,身份那是无与伦比的高贵,充当公孙子都的父兄,前往迎亲,那是何等的荣耀,郑伯怎么可能拒绝呢?就算郑伯明白天子不安好心,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祁律立刻站起身来,说:“如此喜事儿,倘或律能为公孙子都迎亲,亦是荣幸。”
姬林点点头,说:“即是如此,那这件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周公,你草拟文书,即刻送往郑国,尽快告诉郑伯这则喜讯。”
什么喜讯,分明便是噩耗!
众人商谈之后,很快散朝,周公黑肩要去政事堂草拟文书,非常繁忙,祁律的文采没有黑肩出众,这样文绉绉的事情便交给黑肩处理。已经定下祁律作为迎亲特使,前往迎亲,不过黑肩的文书还没送给郑国,所以迎亲的事情也急在一时,祁律便很是悠闲的往膳房而去了。
祁律往膳房而去,心情十分愉悦的进了膳房,就看到膳夫们全都愁眉苦脸,脸子都快变成驴脸了,如丧考妣。
祁律说:“怎么的?”
膳夫们见到祁律进来,立刻犹如见了老父亲,赶紧说:“太傅,大事好了,大司马又来了!”
“又来了?”祁律一听,也吓坏了,武曼这个厨房杀手怎么又来了?
最近司马部门没什么事情,毕竟淮夷已经平定了,潞国也归顺了天子,东夷人和北狄人平静的不得了,司马部门自然也平静的不得了,武曼没什么事儿可做,就看上了膳房,总是钻进膳房来消遣时间。
祁律头疼不已,膳夫们小声抱怨着:“大司马怎么总是往咱们这面跑,司马那么闲得慌么?”
“就是啊,来帮忙也好,这……大司马纯属是来捣乱的,咱们地位低下,也赶不得。”
“哎,太傅您快去看看吧,大司马又在将柴火切丝儿了!”
祁律揉着额角,从膳房出来,来到后面的仓库旁边,果然一眼就看到了挥汗如雨的大司马,武曼正在帮助仆役们砍柴,只不过武曼仍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真的仿佛在切丝儿,手法灵动又凌厉,“唰唰唰!唰唰唰!”产量惊人!
祁律连忙说:“大司马!”
武曼正在给柴火切丝儿,听到祁律的声音,这才晃过神来,说:“太傅啊,还有甚么活计?你们不要与我客套,能做的尽管支会我来做。”
祁律干笑了一声,心想也要你能做啊。因为武曼有力气没地儿用,祁律便让武曼去剁馅儿,捶丸子,祁律亲测过的,捶丸子有益于纾解烦闷的心情。
于是膳房里便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武曼一脸恶狠狠捶着丸子,擀面杖差点给捶断了。
武曼来膳房里捶丸子,每日都捶,一连捶了三天。
第一天,天子吃的是牛筋丸汤河粉,吃的是津津有味,只觉得和河粉滑,牛丸弹,汤头鲜,那其中的妙处真是说也说不完。
第二天,天子吃的是青菜鱼丸汤,鱼丸鲜美,青菜甘甜,汤头清爽,那滋味儿别提多清爽了,天子一口气能喝三大碗。
第三天,天子吃的是老北京最地道的干炸丸子,丸子炸的喷香四溢,尤其是那蘸料,吃一颗想两颗,吃两颗想四颗。
天子就算再爱吃丸子,也不能顿顿都吃丸子,早中晚三餐,全都是丸子,现在看到圆的东西差点想吐,以至于祁律给他做了醪糟汤圆,天子脱口而出:“寡人不想吃丸子了!”
祁律也是相当无奈,大司马出产丸子的速度太快了,每天能剁很多肉馅,捶很多丸子,如果不吃完实在太浪费了,本着不浪费的观念,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吃丸子。
今日大司马武曼还是在膳房捶丸子,獳羊肩从外面走进来,说:“太傅,司行那面忙不过来,周公正在处理郑齐联婚之事,潞国送来了文书,司行请祁太傅前去帮忙呢。”
司行就是管理外交的部门,周公黑肩因为为人相当圆滑,所以供职在司行部门,那是王室司行之中的扛把子。
这些日子黑肩十分忙碌,因此抽不开身,便想请祁律帮忙照看一下潞国的外交之事。
“潞国!?”
祁律还没有开口,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大司马两手举着擀面杖,一直魂不守舍的敲着肉馅,哪知道獳羊肩一句话,竟然把大司马的魂儿给拽了回来。
武曼立刻说:“潞国怎么了?”
獳羊肩说:“回大司马,具体小臣也不知,潞国送来了文书,好像是关于送质子进洛师的事情。”
潞国归顺了大周,但到底来说潞国是赤狄人,又是赤狄之中最强悍的一支,所以天子也不是十分放心,潞子仪回到潞国之后,便提出送质子来大周的想法,姬林已经同意了,如今正是潞国送质子来大周的时日,不过周公黑肩忙不过来,所以想请祁律帮忙。
祁律平日里的工作弹性本就大,这会子司行需要帮忙,祁律便放下手头的活计,让膳夫们继续忙碌,自己净手之后往政事堂而去。
潞国的确要送质子来洛师,为了表达潞氏的诚意,送来的质子还是潞氏的贵族,队伍已经启程了,很快便会到达洛师,祁律要做的,就是安排人手去迎接队伍。
如今洛师和潞国是交好的关系,所以人质送过来也不能怠慢,还是需要以礼相待的,如此一来,不只是要迎接质子,还要准备一场燕饮为潞国贵族接风。
祁律全权负责了这件事情,潞国队伍进入洛师当天,祁律便亲自来到洛师城门迎接,将潞氏的使者引入馆舍下榻,晚间来参加接风燕饮。
据说这次送来的潞氏质子身份很高,所以燕饮的格调也很高,天子和卿大夫们都会出席。
武曼走进燕饮大殿,士大夫们互相恭维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潞国的使团,仔细扫了一遍,没有发现认识的人,更没有发现他想要见的身影,眼中不由有些失落,坐进了自己的席位中。
武曼刚坐进去,就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原来是大司空尹子。尹子年迈,很少来参加宴席,因此来参加燕饮实属不易。
日前尹氏与武氏多有不和,不过如今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尹氏和武氏并没什么不融洽,而且因着尹氏和武氏在长子邑救驾有功,分别得了功劳,两面合作了一次,多少更加熟悉了一些。
尹子主动过来打招呼,武曼赶紧起身还礼,说:“尹老您是长辈,应该是曼先作礼的。”
尹子笑眯眯的说:“武将军少年英才,日前老朽为武将军说的亲事,可还作数呢,武将军要不要重新考虑一番?”
武曼一愣,这才想起来,原是自己与尹四小姐的事情,之前武曼发过誓,这辈子非尹四小姐不娶,但他心里头惦念的那个尹四小姐已经去了潞国,成为潞国的国君,而如今这个尹四小姐虽然也是各种好,活脱脱一只真正的小白兔,但不知为何,武曼心里始终惦念着那个假的小白兔。
武曼尴尬的说:“这……尹家姑娘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只是……”
武曼礼貌性的夸赞了两句尹四小姐,本想一转折,婉拒掉尹家的婚事,哪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笑声说:“是啊,尹四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大司马英雄了得,这英雄美人,自古便是一对儿,简直是天造地设,大司马何不趁机答允了这门亲事?”
那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丝笑意,倾洒在武曼耳畔,武曼浑身一震,立刻回过头去,对方距离武曼很近,因为身材高大,还微微弯了一些腰,武曼猛地回头,两个人的嘴唇差碰在一起。
武曼定眼一看,脑海中“轰隆——”一声,震惊的说:“潞子仪?!”
那站在武曼身后的,竟然是潞子仪。
潞子仪没有穿女装,如今他已经是潞国的国君,也没有必要再为了掩藏身份而穿女装,一身黑袍,头戴诸侯冕旒,衬托着他高大的身材,面容俊秀的不像样子,唇角噙着一抹属于君主的笑容,带着一股戏谑。
武曼震惊的说:“你……你……”
潞子仪微微一笑,说:“你们周人的礼节,就是直呼孤的姓名,然后又你来你去的么?”
武曼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失态,当众大喊潞子仪的名讳,如今的潞子仪已经是国君了,武曼突然这么大呼,燕饮殿上的人全都看着武曼。
武曼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却觉咬牙切齿,说:“你怎么在这里?”
潞子仪说:“孤跟随使团拜见天子,为何不能在这里?这次的接风宴,难道不是为孤准备的?”
武曼有些恍然,说:“是了,潞公怕是亲自来送质子入洛师的罢。”
怪不得这次燕饮格调如此高,原来潞国国君亲自来访,武曼刚觉得合情合理,便听到潞子仪说:“大司马不知么?孤并非是来送质子入周的。”
武曼奇怪的说:“那你是……”总不能是专程来看自己的罢?
武曼这么想着,登时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潞子仪这个不告而别的人,才不会这么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