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难?
不过凡国的膳夫一听祁律开口,登时心脏便放平了,一块大石头落地,恨不能祁律还没说给齐国国女做些什么膳食,空口白牙的,膳夫便信了,且是深信不疑。
祁律偏偏有这样一种魔力,只要他一开口,旁人便觉深信不疑。
祁律笑眯眯的说:“齐国国女没有胃口,八成是因着水土不服的缘故,只需一些开胃的菜食便好,且你说国女嫌弃油腻、荤腥、腥膻……”
“对对,”凡国膳夫提起这个,脑袋都大了,说:“国女不吃油腻,荤腥觉得太油,也不食海错,说咱们凡国倒腾不了海错……”
别说是油腻和荤腥了,无论是炒的、炸的、蒸的、炖的,国女一律吃不进口中去,一吃就吐。
祁律说:“你倒是来的巧了,律前些日子研制了一些小食,今日正好可以开坛。”
祁律听说国女没胃口,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很多酸甜开胃的吃食,例如糖醋里脊、抓炒里脊、糖醋小排、糯米藕、山楂糕等等,那都是一吃就开胃的吃食。
正巧了,祁律前些日子研制了一下小食,这冬日里正好腌制泡菜,腌制了一些酸辣萝卜条,酸中微辣,萝卜腌制的爽脆可口,还没有一点子油腥,不油也不腥,带着一点子甜味,简直是开胃爽口,又因着是腌菜,那是相当下饭。
祁律说:“你不必着急,律让人给你取一些小菜当做冷盘,国女用膳之前,让国女先吃上一点子冷盘,保证开胃,之后再送上热食。”
萝卜条?
膳夫一听都懵了,这么粗鄙的食材,膳夫们山珍海味全都用过了,从没想过如此粗鄙的食材能让国女开胃,不过祁太傅如此笃定,膳夫又觉得祁律是救命稻草,自然一打叠的应声下来。
祁律让公孙滑把腌制好的酸辣萝卜条交给凡国膳夫一部分,凡国膳夫千恩万谢的便离开了。
很快到了午膳的时辰,凡国膳夫将祁律腌制的酸辣萝卜条摆在精美的承槃之中,先送到齐国国女的屋舍前。
宫女正等着传膳,看到凡国膳夫送来了一承槃的萝卜条,大惊失色,说:“你们凡国人,都这么没有礼数么?国女千金之躯,你们竟用这些破烂货来糊弄国女?这是甚么道理?”
膳夫们没能进献酸辣萝卜条,被宫女直接挡在门口,根本不见冷盘进屋,膳夫们着急的厉害,又恐怕被问罪,赶紧去找祁律帮忙。
祁律刚用了午膳,吃饱喝足有点困,正琢磨着再睡个回笼觉,凡国的膳夫便又来了,膳夫急匆匆的进来磕头,说:“祁太傅救命,再救小臣一次!”
祁律纳罕的说:“怎么,律的腌制小菜都不管用?”
膳夫说:“倒不是如此,只是……只是国女的侍女嫌弃这冷盘小菜鄙陋,因此……因此不让人将冷盘送进去。”
祁律一听,竟然有如此不识货之人?这萝卜在春秋时代的确很常见,但谁说家常的便不好食了?祁律腌制的酸辣萝卜条,那绝对是美味,别说是当开胃菜了,就是白嘴吃,也能吃下一大堆。
祁律当即说:“不妨事,律去看看。”
祁律亲自前往齐国使团的院落,跟着膳夫来到了国女的屋舍门口,宫女还在责备膳夫,远远的看到有人走进来,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来,说:“婢子见过祁太傅!”
祁律摆摆手,说:“起罢。”
宫女赶紧站起来,说:“不知祁太傅可是有甚么事儿,婢子帮太傅通传一声?”
祁律说:“律没甚么事儿,只是听说国女身子欠佳,不思饮食,因此才腌制了这冷盘小菜。”
宫女大惊失色,说:“这……这是祁太傅腌制的?太傅恕罪,太傅恕罪!婢子不知是祁太傅的手艺,还请太傅恕罪啊!”
宫女刚才一口一个鄙陋,如今听说是祁太傅腌制的,简陋的萝卜恨不能瞬间变成金萝卜。
祁律倒是很和善,说:“国女不思饮食,律身为迎亲特使,也十分担忧,有劳你们把饮食送进去。”
“这……只是……”宫女还是支支吾吾的说:“太傅您有所不知,其实……其实国女十足厌恶芜菁的辛辣滋味,因此……”
在春秋时期,萝卜和芜菁都被称作是萝卜,到了后世萝卜和芜菁才被区分开了,有了自己的名称,因此宫女所说的芜菁,其实就是祁律腌制的萝卜条。
祁律笑了笑,很是自豪的说:“国女不喜芜菁的滋味儿,那怕是没有用过律腌制的冷盘,你只管送进去,倘或有甚么事情,律一力承担便是了。”
有了祁律的话,那宫女胆子也大了,便端着承槃走了进去。
齐国国女早就等着用膳了,她虽没有胃口,但还是知道饥饿的,腹中饥饿,身上没劲儿,头脑昏晕,因着身体不舒服,情绪也不怎么好,宫女半响才端进来一盘冷食,齐国国女瞬间便要发难了。
齐国国女马上便要成为出嫁之人,因此祁律不方便进屋舍,就在门外等着,他站在外面,还能听到齐国国女发难的声音,斥责着宫女说:“手脚一点子也不勤快,等了半日,只是端一些粗鄙的冷食过来,凡国没有吃食了么?”
膳夫们战战兢兢的听着,又等了一会子,里面的声音消停了下来,紧跟着便是噔噔噔的脚步声,宫女急忙跑出来,一脸惊喜的说:“成了!成了!祁太傅的冷盘,当真是神了,快快,国女传膳呢!”
膳夫们大惊,脸上均出现惊喜的表情,赶忙乱作一团的传膳,祁律则是笑眯眯站在一旁,根本没有半点子意外,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似的。
国女吃了祁律的酸辣萝卜条,竟然要传膳了,膳夫们又做了很多开胃的膳食,一道道全都端进去,紧跟着又端进去了白花花的稻米饭。
国女本看不上酸辣萝卜条的,毕竟其貌不扬,而且国女素来讨厌萝卜那种微甜又不够甜,辛辣中还带着一些莫名刺激的味道,每每吃完之后,口中还残留余味儿,最要命的是,若是萝卜太辣,还会烧心,一天都不得安宁。
国女压根儿就不想动一口这酸辣萝卜条,只不过……闻着那酸辣的香气,莫名觉得有些开胃,只是闻着,便觉得清新又爽快,比什么大鱼大肉都要爽快,国女心中蠢蠢欲动,提起筷箸,加了一小条酸辣萝卜条,抿着嘴轻轻的咬了一口。
这一咬……
那腌制的酸味登时冲进口中,和苦酒的酸味就是不一样,刺激着味蕾,酸中微辣,萝卜甘甜,一点子刺激的味道也没有,竟是爽口不已,只吃了一小口,口中便分泌了满满的津液,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国女从不曾如此食指大动过,而今吃了一口萝卜条,竟生出一种真切的食指大动之感,当真是奇了!
宫女鱼贯而入,将膳食一道道摆上来,国女迫不及待的端着青铜小豆,急匆匆扒拉了一口稻米饭,夹着酸辣萝卜条,一条整个送入口中,“咯吱咯吱”的咀嚼,又送入一口米饭。
便是如此,一口米饭,一口萝卜条,复又一口米饭,一口萝卜条,吃的是津津有味儿,旁的山珍海味全都被冷落了。
国女好些日子没正经用膳,她不是不饿,只是吃不下,吃下去就恶心,今日可算是胃口大开,吃了一大碗的稻米饭,意犹未尽,连声说:“快些,再给我盛些饭食来。”
如此,不思饮食的齐国国女吃下了满满两碗稻米饭,因着实在太撑,最后吃不动了,这才作罢。
膳夫们的危机解除,对祁律千恩万谢的,不过祁律本没做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腌制了一些酸辣萝卜条而已。
姬林忙于公务,不过也听说了祁律的酸辣萝卜条,竟然治好了齐国国女的水土不服,晚上与祁律一同用膳之时,点名就要这酸辣萝卜条配米饭吃。
祁律有些哭笑不得,说:“天子,有那么多上好的食材,为何非要用芜菁就米饭吃?倘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律虐待了天子呢。”
姬林则是振振有词,说:“太傅开坛的泡菜,竟没有给寡人头一个享用,寡人吃味儿,今个晚上必须吃酸辣萝卜条就米饭。”
祁律说不过姬林,姬林要吃天鹅肉的话,祁律是抓不来的,但是他想吃萝卜,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取了一些给姬林拿来。
姬林也尝了尝酸辣萝卜条就米饭,放在米饭上,白花花的米饭,腌制的剔透的萝卜条,看起来虽然寡淡了一些,但一口咬下去莫名下饭,毕竟是泡菜腌菜,味道重利于保存,不易变质,味道自然便比旁的菜色重了很多,异常下饭。
姬林眼目一亮,塞了一大口米饭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咀嚼,一双平日里犀利又深沉的虎目,此时笑的变成了弯弯的桃花眼,含糊的说:“太傅好吃,太傅好吃……”
祁律:“……”
如果天子此时头上有耳朵,一定会抖起来,祁律忍了很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来,戳了戳天子鼓囊囊的腮帮子。
齐国使团只是逗留凡国,很快便要离开,凡国国君特意准备了宴席,为天子和使团们送行,用了燕饮之后,明日一早便准备离开凡国,前往郑国去送亲。
祁律来到筵席,正好遇到了祭牙,平日里活力十足的祭牙,今日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咚!”一声,直接撞在了祁律身上,两个人差点都摔在地上。
祭牙后知后觉,说:“啊,是兄长啊!”
祁律奇怪的说:“弟亲,为何魂不守舍啊?”
为何魂不守舍?其实缘故非常简单,从明日开始,队伍就要启程前往郑国,一到郑国,公孙子都便要和齐国的国女成婚了。
祭牙深深的叹口气,一脸的忧郁,祁律笑着说:“弟亲,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可不适合你。”
祭牙说:“兄长,你可别打趣我了。”
祁律说:“既然弟亲不喜,为何要应承下这迎亲大行人的职务?”
祭牙是郑国使团的大行人,全权负责这次迎亲的事宜,祁律看得出来,虽祭牙和公孙子都打打闹闹的,但祭牙应该是真心在意公孙子都的,如今祭牙却做了迎亲的大行人,岂不是荒唐么?
祭牙又叹了口气,说:“兄长你有所不知……”
公孙子都自从失忆之后,便不记得和祭牙的“私情”了。正巧了,祭牙的叔父祭仲,还有郑伯寤生本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祭牙和公孙子都,一个是卿族之后,一个是公族之后,倘或他们的事情传出去,郑国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祭仲也极力反对自己的侄子和公孙子都在一起。
那就是祭仲为人心机深沉,他不相信公孙子都,公孙子都身份高贵,将来是需要用姻亲关系来巩固自己公族地位的,祭仲不信他能对自己的侄子一直好下去。
公孙子都一失忆,祭仲和郑伯寤生简直是心有灵犀,立刻联手棒打鸳鸯,祭仲还找到了祭牙,苦口婆心的劝他,不管是为了自己好,还是为了公孙子都的前程,都不要和公孙子都再扯上任何干系。
祭牙第三次叹气,说:“我本打算做个了断的……”
祁律知道,祭牙这个人虽看起来纨绔又不靠谱,但其实心肠特别软,祭仲叱咤官场,从封人小吏高升成为郑国权臣,最会拿捏别人的心思,祭仲用公孙子都的前程和未来劝导祭牙,祭牙一听,也迷茫起来,不想耽误了公孙子都。
于是祭牙一狠心,干脆做了这次迎亲的大行人,打算亲自迎接齐国国女。
祭牙说:“这事情……仿佛不如牙想的那般容易。”
做决定一拍脑袋便是了,但做决定之后的路,似乎很是不好走,走到如今这一步,祭牙心里不知甚么感觉,说后悔,也不像是后悔,却觉莫名的委屈……
祭牙说着,哈哈干笑起来,说:“都怪兄长说甚么伤春悲秋,这大冬天的,哪有甚么好伤的,兄长,咱们入席罢!”
祭牙兀自干笑一阵,逃跑似的进入了席间坐下来,仿佛要把刚才的事情揭过去,祁律无奈的摇摇头。
众人坐下来,很快便看到了齐国使团来了,簇拥着公孙无知和国女。公孙无知日前被姬林禁足,祁律都不知道这事儿,只觉得那齐国不消停的公孙突然就老实下来,好几日没看见人影儿。
如今是饯别宴席,公孙无知可算是解禁,来参加宴席。
公孙无知的眼睛乱瞟,分明生着一张乖巧的脸面,眼珠子却来回来去的转,一刻也不消停,一眼便看到了祁律,又看到祁律身边的祭牙。
祭牙面相也不错,尤其是一股子健气活跃的感觉,和祁律温润平静的模样一点子也不一样,祭牙反而如火一般热情。
公孙无知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说:“孟阳,和祁太傅说话的,是何人呢?”
寺人孟阳看了一眼,说:“回公孙,是郑国的大行人。”
“是了是了,”公孙无知笑着说:“我想起来了,仿佛是郑国太宰的侄儿,叫祭……祭牙来着!”
孟阳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似乎公孙无知一开口,他就知道公孙无知想要做甚么,淡淡的说:“公孙堪堪解去了禁足,明日便要启程前往郑国,还请公孙不要惹事。”
“啧!”公孙无知白楞了一眼孟阳,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我是公孙还是你是公孙?”
除了公孙无知,齐国的国女也参加了燕饮,堪堪一坐下来立刻捂住鼻子,嫌弃的说:“这是甚么味道?肉是臭的,撤了!鱼是腥的,撤了!青菜都冒着油,也撤了!怎么酒水都是苦的!”
齐国国女案几上一片的菜色,全被数落了一遍,侍女没有好法子,只好全都撤了下去,将腌制的酸辣萝卜条摆在案几上,还有一豆稻米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凡国刻薄了齐国国女去。
祁律越看越是奇怪,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席上的凡太子,说:“太子,这齐国的国女水土不服,凡国的医官一个没有去看过么?”
凡太子说:“去是去了,但都被轰了出来,不瞒祁太傅说,廖也曾亲自去过,但没能进门,齐国的国女只要本国的医官医看,旁的不见,或许是戒心太强罢,毕竟出门在外,又是个女儿家。”
祁律听了凡太子的话,还是觉得很奇怪,这齐国的国女水土不服,就算再戒备,这么久没治好,也该着急,但是如今看到,齐国的国女一点子也不着急,反而仿佛戒备凡国的医官似的。
祁律正在纳闷儿,天子已经最后进入燕饮厅,众人起身作礼,姬林身材高大,气势逼人,步履稳健,大步走了进来。
公孙无知见到姬林,方才还嚣张不已,突然有些打抖,赶紧低下头去,姬林走到公孙无知身边,别有深意的说:“齐国公孙,别来无恙啊?听说公孙这些日子在舍中静养,不知伤势如何了?”
公诉无知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如果不是门口有虎贲军守着,依着公孙无知的性子,早就跑出来了,哪里会乖乖的蹲在屋舍里,这分明是软禁,但姬林说的一脸正直。
公孙无知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一脸装乖,干笑着说:“谢……谢天子关怀,无知的伤势已经大好、大好了。”
姬林“呵……”的轻笑一声,睥睨着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公孙无知,说:“大好就行,那寡人也便放心了。就算伤势大好,齐公孙也万勿乱跑,别不知怎么又受了伤。”
姬林说着,还抬起手来,“啪啪!”随手在公孙无知肩头上拍了两下,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君臣互动,公孙无知却一头冷汗,天子这语气,明晃晃的威胁,似乎在警告自己,而且拍在肩头上的手,仿佛是沉重的锤子,公孙无知险些下盘不稳,一个趔趄就倒在地上,还是身后的寺人孟阳上前一步,扶住了公孙无知,才没让他出丑。
祁律不知其中的小道道儿,一脸狐疑的看了一眼公孙无知,又看了一眼姬林。
只觉得天子盯着公孙无知的眼神相当古怪,恨不能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带着一股子“狠劲儿”,两个人又总是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言辞十分暗昧不明,难道……
祁律心窍一震,难道公孙无知长相太过乖巧漂亮,因此连天子也着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