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远面露感激的领着妻子接过自家大伯给他们的红包,轻声道:“今天要给大伯添麻烦了。”
齐家大伯闻言拿手虚点侄子的额头,哑然失笑道:“和大伯你也这么客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说是麻烦呢——你也不怕侄媳妇听了生气。”这可是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大场合之一,仅次于出生时的洗三和象征着成年的及笄。
听到齐家大伯提到自己的秦臻连忙垂头做出羞涩的模样,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她言多必失,只要装腼腆就好。
“大伯此言差矣,贞娘可是母亲给我精挑细选的好媳妇,怎么会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和我生气呢。”齐修远笑容满面的说,语气里充满着对自己嫡母的感激之情。
齐家大伯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怪异,他不知道齐修远这话说得是正是反——在齐家,无人不知秦贞娘是被一颗破障丹给换回来的——但还是条件反射的和稀泥道:“二弟妹对你们确实是一片慈心,你们这些做儿子的自然要好好孝顺她。”
齐修远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嘴上却毕恭毕敬的应承下来,表示他们夫妻二人必当谨遵教诲,往后好好的孝顺自己‘一片慈心’的好嫡母。
说话间,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观礼的人。
秦臻眼角余光扫去,发现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他们像看西洋景似地朝着他们夫妻二人指指点点,如果不是忌讳冒犯祖灵,恐怕连瓜子花生等小食都拿进来边嗑边看了。
“都给我肃静,你们的父母呢,他们怎么还没到!”齐家大伯的语气有些不虞,望向晚辈们的眼神也带出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齐家的下任家主齐修玮也是齐修远的嫡长兄跨前一步,笑容满面的冲齐家大伯拱手道:“大伯,我父亲昨晚就入了练功房,此刻连闭关的牌子都挂起来了。临进时,他老人家特特传下话来,说今天的入谱仪式,一应交予您办理,他就不参加了。至于我母亲,她今天起来的时候头疼,刚刚找家里的大夫开了药,还在床上躺着呢,您看……”
其他的齐家长辈也各有各的理由,总之,今天出现在秦臻族谱录入仪式上的长辈唯有齐家大伯一人。
☆、第4章 上谱(下)
秦臻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不敢去看人眼睛的时候,刚才那些人所说的话就像锋利无比的尖针一样,扎得她心口都疼。秦臻无法想象这个时候的齐修远会有多难过……那些人怎么说都是他的血脉至亲,却对他无一丝真情可言,那言行举止里所带出的轻慢和不屑,就是秦臻看了也呕得五脏撺火,恨不能饱以老拳。
反倒是齐修远比她平静的多,他拉着秦臻在齐家大伯歉意的眼神中,微微一笑,“能够有大伯主持上谱仪式,我和贞娘已经十分感激,再没有其他不知足的念头如今吉时已至,还请大伯现在开始吧。”他一面说一面拉着秦臻在齐家列祖列宗的众多牌位前跪了下来。
齐家大伯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弟夫妇行事会如此寡情,居然连自己儿媳妇的入谱仪式都不愿意过来参加。要知道当初他们的长子媳妇上谱,二弟妹可是全程紧跟,脸上的笑容灿烂的都能和太阳相媲美。
望着自己面前这肩并肩跪得异常登对的小儿女,齐家大伯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郑重的将一本巨大的族谱从摆放供品的供台上取下,翻到他们这一支的那一页,“来,把你媳妇的名字写上吧,慎重一点啊,别忘了到时候你的儿孙们还要过来写他们的媳妇呢。”
齐家大伯故意把话说得轻松,齐修远心里领他的情,脸上也露出一个认真的笑容,满口保证道:“大伯,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写。”
他执起旁边蘸满墨汁的毛笔,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到被齐家大伯递送到他眼前的族谱上。
齐家大伯所翻开的这一页,最顶上方的就是齐修远祖父的名字,齐修远的祖父接连生下了四子一女,齐修远的大伯和齐修远的父亲还有最小的姑姑是嫡出,另外还有两个庶出的叔叔,在家族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齐修远并不关心那些密麻名字所代表的亲缘关系,他的视线直接下滑,匆忙略过膝下尤虚的大伯,径直将所有注意力都定格在自己那个冷漠父亲的名字上。
齐修远看到,在他的父亲名字旁边,几乎相依偎而成的是他嫡母的名字。他的父亲几乎是用力透纸背的颜体在齐氏家族的族谱上镌刻下他嫡母的名字。
齐修远眼神漠然的在那两个名字上扫过,目光继续下滑,这回出现在他眼帘的是一条金线并三条银线。金线下写的是齐家下任继承人齐修玮和他妻子的名字,银线下则分别写着齐修远、齐修述、齐练雯这几个名字。他们是齐修远的一双弟妹,和齐修远一样也是庶出,
齐家的族谱,金代表嫡,银则代表庶!曾经的齐修远做梦都想要自己名字上方那根银线能够变成金色,而他也并非没有机会。
几百年前建立齐氏家族的首位族长就提出过一条只要庶出足够出色,就能够以庶晋嫡,记入嫡母名下的家规。
上一世的齐修远凭借着一口怨气,仗着自己的绝佳天赋锋芒毕露,把原本的家主继承人齐修玮压得无法喘息,家族中的族老们也有半数向他投诚,这才引起了他嫡母的警惕,对他动了杀机。
思及那些早已远去的往事,齐修远心下复杂。
他虽然被嫡母和长兄狠下杀手,但也清楚是自己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年少轻狂惹出的祸事!身为庶子却妄想在嫡兄的面前出风头(上辈子的齐修远对嫡庶之分非常的敏感总是不愿落入人后。),还时不时的压兄长一头,兄长和嫡母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受动摇,自然会对他施展手段!
齐修远清楚的记得,在他还没有展露天分之前,嫡母虽然冷淡,嫡兄虽然无视,但也没有对他下杀手的意图,是他触动了那对母子的敏感神经,惹来祸患!
如今重来一回,他特意压制了自己的真实修为,不再与嫡兄争锋,就是为了像其他庶子一样被分出嫡支,从此以齐家分支的名义在外面生存,齐修远并不觉得他的儿子在本家里出生就会得到什么好处,庶子向来被人轻贱,庶子的儿子除非资质出众,也会被人瞧不起,齐修远不愿意儿子为齐家氏族卖命,宁愿带着前世被他辜负的妻儿闪得远远的,再不要和齐氏宗族牵扯!
至于上辈子的血仇,儿子已经用灭掉齐氏满门为代价给他报了,那么这一世他也没必要再过多介怀。
齐修远摇摇头,将脑子里的繁杂思绪打乱,深吸口气,无视了自己名字上方那异常刺目的银色细线,全神贯注的将自己妻子的名字仔仔细细的写到了自己的名字旁边。
——这一世,他必将让妻子以他为荣。
齐修远清楚记得,上一世的他心高气傲,嫌弃自己那用破障丹娶过来的妻子,被强压着洞房后就愤愤不平的以外出进修的名义出城游历,不想却在历练的途中被人截杀,毁了筋脉,如果不是洞房那夜贞娘就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天赋比他还高,齐修远很可能就这样一蹶不振下去。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他蠢笨如猪,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遭遇其实就是他那个好嫡母的手笔,在发现儿子的天赋后就迫不及待的告知了父亲(筋脉被毁后他在家族里变成了一个笑话,就连原本器重他的父亲也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想要他重新重视自己的存在。
欣喜若狂的他却没想到,他前脚刚把自己儿子的天赋汇报给父亲,后脚就在儿子的满月宴上遭了神秘人的毒手,从此被禁锢在自己送给儿子的满月玉佩上,眼睁睁的看着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妻儿饱受族人们的欺凌之苦。
如果不是儿子的满月玉佩有灵,让他在经过百世轮回后得以重生……心神骤然一凛的齐修远合上手中已经写好的族谱递还给自家大伯,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回他定要吸取教训,护好自己这个用破障丹聘来的妻子,认真迎接他们即将到来的儿子——他齐修远发誓要给他们娘俩最好的生活,最幸福的一生!
☆、第5章 承诺
族谱录入仪式结束后,以齐修玮马首是瞻的众人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他们本来就是代表父母过来走个过场),连眼皮子都没有再往齐修远夫妇身上撩一下。反倒是几个年纪尚小的庶出弟妹们刻意落了下来,纷纷送上了自己准备的新婚礼物。这些礼物虽然看着只是寻常,但心意可贵。其中,齐修远两个弟妹的礼物更实在诸人之上,可见是极用了心思。
齐修远吩咐秦臻一一收了下来,脸上也露出温和欢喜的微笑。
等到和这些小家伙们告别,齐修远又再次带着妻子和大伯返回宗祠,就齐家大伯今天为他们夫妇俩主持入谱仪式的行为表达深刻的感激之情。
齐家大伯看着毕恭毕敬的齐修远夫妇,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修远啊,正所谓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而后天助之!你和侄媳妇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切不可为今日之事心生芥蒂从此止步不前。”修者首重修心,谁又知道今天的事情是否会对修远这孩子产生心理阴影呢,当初他因为无法修炼的缘故,也没少遭人口舌讥嘲,如果不是父亲怜悯他这个病弱的嫡长子,给了他一个宗祠主持的身份,只怕他现在还不被人瞧在眼里呢。
齐修远知道齐家大伯这些话说的是字字肺腑,他很是认真的承诺,表示自己绝不会因此自暴自弃,而是更加奋发向上。
齐家大伯满意齐修远的诚恳态度,又意味深长的点了一句,“这世上就没什么是注定不变的事情,你资质虽然称不上超凡,但也是上佳,能够在十八岁就跨入赤阶巅峰的,在我们齐家也是凤毛麟角,远非常人能比,既如此,你为何不一鼓作气,破了赤阶巅峰的障壁,往更高的层次上攀登呢?”
齐修远受教的连连点头,再三承诺他绝不会放弃自己,定然会向大伯所叮嘱的这样努力上进,争取在二十岁之前迈入橙阶的门槛。
齐家大伯因早产精稀的缘故,哪怕连娶了一妻三妾也照样是膝下空空,如今有一个五官端秀俊美,资质不错的孩子毕恭毕敬的这样对他,心中自然受用无比。他神情慈爱的望着这个已然被父母双亲放弃的孩子,温声暖语道:“三日归宁后,你就要做齐家儿郎最重要的选择了,不管是在本家听用,还是外放任职,都需要好好的斟酌一下,等你做出决定后,就过来见我,到时候我亲自领你去领事楼,相信那些主事们也会给我几分薄面,断不会让你在这事上被人怠慢了去。”
齐家大伯这番只差没掏心窝子的话让齐修远很是动容,原本流于表面的恭敬也不由得厚重了几分。他因那百世轮回,早已养就冷漠寡情、恩怨分明的心性,面上虽然温和如初,但内心深处到底不是往昔的少年模样。
如今,这位上一世并无多少瓜葛的大伯如此为他着想,他自然也会好生报答一番。齐修远心知这位大伯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子嗣,而他恰好就知道有几个药方正对这早产肾精亏损之症,相信大伯服用后,不说儿孙满堂,但也不会落到一个过继他人子嗣,却被嗣子生生气死的悲惨下场。
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后,齐修远夫妇又和齐家大伯说了一会话,才被齐家大伯以不打扰你们新婚甜蜜的理由给赶走了。
扶着妻子重新登上回去的马车,齐修远神情温柔的握住自己妻子的手,“真的非常抱歉,贞娘,今天我让你受委屈了。”
秦臻听到这话更觉得心里难受,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明明你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他们怎么能这样!”
“他们这样才是正常,”齐修远见爱妻不但不计较自己上谱时所遭受到的冷遇,反而是生气的为他感到抱屈,心中自然火烫的厉害,握住妻子柔荑的手也忍不住又用了点力道。“在他们眼中,我资质不高,才能不显,如今又娶了你这样一个家世寻常的妻子,他们自然觉得我没了讨好的必要,哪里还会费心过来参加我妻子的入谱仪式呢。”齐修远似笑非笑的给自己的妻子解释,幽若深潭的眸子里却划过了一缕冰寒蚀骨的凉意。
莫名觉得马车里的温度有所下降的秦臻不自然的动了动被齐修遥紧握住的手,虽然她和齐修远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还是不习惯这样与人亲热。
齐修远也感觉到了秦臻的不自在,他低低一笑,却没有松开手,反倒变本加厉的握得更紧了。
秦臻满头黑线的瞪了他一眼。
齐修远又是一笑,“如果今天上谱的是我那位嫡兄的夫人,那么现在宗祠里的场面恐怕非常热闹,真要说起来,贞娘,是我亏待了你。”
“你再这样说,我可真不高兴了,”秦臻虽然对齐修远还谈不上在乎,但也不喜欢看他这样充满自责的模样,“我还巴不得他们不来参加我的入谱仪式呢。”事实上在她看来,还真是人越少越好,真要是人多了,她可浑身都不自在。
秦臻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的坚持看得齐修远是可敬可爱,他静默片刻,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苦笑,“贞娘,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按理说,今天我的所有亲人是必然要在场的,他们应该祝福你我,应该在所有族人面前肯定你的存在,应该……”齐修远闭了闭眼睛,“贞娘,你信我,以后我断不会让你再像今日这般委曲求全。”
秦臻有些怔愕的看着语气坚决的几乎可以撼动山石的齐修远,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莫名来到这里,她就不曾以热情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她就像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彷佛不看不听就能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一样敷衍,愚蠢的坚持着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界限。如今,看着这样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年轻,用这样一种充满希望和坚定的口吻向她保证着以后,秦臻的心也不由得为之震动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她很难对这样一份真挚热忱的情感无动于衷。
半晌,秦臻终于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她垂着眼帘,不去看面前因为她的久久沉默而变得不安的俊美青年,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低声道:“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有够傻气,我人都嫁给你了,不信你,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