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方面,奚芊芊本人又是一个相当独立、自主的女性。
在她看来,就算“张甜甜”被强奸了,有罪的、应该受到惩罚的也应该是强奸犯,而不应该是剧中的张甜甜
她曾经和秦砚说过,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了类似的事情,那自己肯定会想方设法通过法律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没法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就一刀捅死对方。
快意恩仇、直来直去才是奚芊芊。
而剧中的张甜甜却出生在一个相当保守的家庭,父母也是那种把贞操认为高于一切的传统华人。
剧中的张甜甜和奚芊芊的性格差别实在太大了。
甚至当初奚芊芊还和秦砚争论过:为什么女性一旦怀孕之后便会变得软弱,这完全不符合道理。
秦砚当初给奚芊芊解释,他进行人物设定时候查阅的各种资料。
在《守门人》中,女性怀胎变得敏感与软弱,秦砚认为不纯粹是社会建构主义的结果。
它有一定生物学的论证依据,在自然界中绝大部分的物种都是雌性在繁衍后代。
为了能够保障后代成长、物种延续,大多数雌性生物体内的基因就刻有保护自己所生下幼儿的本能。
所以秦砚创造“张甜甜”,便是在强调生理本能和理智之间的冲突与挣扎。
秦砚想通过“张甜甜”把人性的绝望给展现出来,因为人只有在足够绝望的时候才会突破自己的底线,彻底疯狂。
否则的话,秦砚没有办法解释张甜甜在电影中的种种行为。
这个解释也的确说服了奚芊芊,但是真正要进行演绎的时候,表演依旧困难。
奚芊芊以前也有过的恋爱,但是在她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小孩子这种生物。
而且很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小孩子很烦。要让她对着自己的肚子,展现出母亲对于孩子那深爱,她实在做不到。
秦砚也知道张甜甜这个角色的复杂程度,如果换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已婚女性来扮演这个角色,“母爱”的一面能很好的演绎出来,但是摧毁年轻人的绝望感就得不到展现。
现在奚芊芊只能够按照秦砚和她自己整理出的人物行为逻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
可是目前看来效果相当一般,奚芊芊依然没有办法进入“张甜甜”的世界之中。
秦砚继续和奚芊芊讲戏,一边又偷偷看了看旁边的谢北杨。
拍戏进度放缓可不是奚芊芊一个人的锅,谢北杨所遇到的困难也不小。
其实谢北杨所扮演的角色“杨启明”并不像“张甜甜”那样复杂,也没有经历过人生与情绪的剧烈变化。
谢北杨在《守门人》中的形象,从始至终保持一致。
只要谢北杨能够入戏,那他就可以保证稳定的发挥,不需要像奚芊芊必须随着剧情的发展,不断的调整自己的情绪状态。
可问题是秦砚在《守门人》所塑造的“杨启明”和谢北杨的三观完全不合!
电影之中的杨启明是一个刚刚从警校毕业,然后进入刑警支队的年轻小伙子。
他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男生,警校的老师都说他天生就是该干刑警这一行。
不过这些老师也担心杨启明会在社会上受挫,毕竟有的时候社会现实和正义其实是截然相悖的。
但事实上,杨启明有着旁人难以触及的内心世界。
并不是说杨启明骨子里就是一个坏人,穿着正义的外衣,要做非法的勾当。
而是杨启明内心所坚守的正义和整个社会所普遍认知的正义之间有一定的差距。
杨启明的人生目标的确是为了正义而付出一辈子,但问题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刑警并不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他的想法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加而越发坚定。
旁人都只看到了表面上那个善良阳光的杨启明,没有人发现杨启明心中所藏着的野兽。
当然这个野兽到底是好是坏,杨启明所坚信的正义到底是善是恶。秦砚在《守门人》中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需要观众们自己去思考和探寻。
现在的问题就是谢北杨并不认可杨启明的观点。
这种观点并不是说谁对谁错,就像是学术理论派上的两种不同的观点。
有的人信仰形而上学,有的人坚信唯物史观;有的人拥护实质正义,有的人追求程序正……。
谢北杨需要表演出“杨启明”对于自己心中“正义”的狂热信仰。
其实按照以前谢北杨的表演办法,把谢北杨平时“对正义的信仰”表现出来即可。
但问题是写剧本,秦砚起了私心,给谢北杨设计了好几个长对白的戏份。
这几个对白片段都是在阐述“杨启明”这个角色乃至整个电影反派主角的行为逻辑。
而且这个行为逻辑具有一定说服力和诱惑力。
如果谢北杨能够表演的好,那就可以让“杨启明”这个角色变得更加的立体和丰满,具有吸引力!
本来从二元论划分立场,杨启明肯定会被归类为坏人,因为他在破坏法律,他在帮助他人“犯罪”。
秦砚有这样的私心,就是不想让谢北杨因为“杨启明”这个角色而遭受舆论的讨伐。
难点就出在台词上。
一个人想要把台词念得情感充沛,就一定要认可台词之中的逻辑体系。伟大的演讲家,为什么能够说服他人,那是因为他一定是先说服了自己。
一个无神论者,在朗诵《圣经》的时候,始终会缺乏对于上帝的崇拜,从而让朗诵变得乏味与枯燥。
可是谢北杨在读这些台词的时候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朗诵台词就是在说着违心的话。
虽然在片场其他工作人员看来,谢北杨的表演已经相当不错,但是秦砚一眼就发现了其中情绪薄弱的地方。
等这些画面、声音,在安静、空旷的放映厅中播放,缺点就会被无限扩大。
秦砚知道谢北杨私下有多么的焦虑,自己的戏份拍完之后,谢北杨回到宾馆便会不断练习台词。说他倒背如流,一点都不夸张。
秦砚叹了一口气,他只能够指导谢北杨和奚芊芊如何去努力,如何去进步,但真正想要跨越这一道演技上特别明显的门槛,还得靠他们两个人自己努力。
其实之前在剧本完成后,秦砚就和谢北杨奚芊芊他们聊过《守门人》的难度。
“这一次的电影戏份的确很难,但是这也是你们两个必须要越过的门槛。”
“有人会觉得“演技蜕变”这件事情很玄乎,但只要看过的电影足够多,就可以发现很多伟大的演员都是在一两部戏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之前的角色都是以你们自身的特点出发创造,所以你们能轻松调动自身的情绪。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在华国乃至世界留下你们的名字,你们就不能够局限于自己喜欢和适合的角色。”
“这两个角色的演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有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一定心理上、肉体上的伤害,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谢北杨和奚芊芊作为现在对于电影的了解越来越多,他们也知道秦砚所说的伤害是什么,那就是入戏——受到一个屏幕角色的影响,然后从而影响自己现实中的认知能力。
但是他们两个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更难、更精彩的剧本。他们愿意进行挑战并不是为了秦砚,也不是为了《守门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看到眼前正在不断重复表演动作的奚芊芊,看着旁边不断翻着剧本的谢北杨。
秦砚只能尽可能耐着性子,配他们慢慢打磨演技。
至于什么制片成本,什么制片人丁畅,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砚原本以为这个磨合的阶段,起码还要需要一个月,但没想到一个周后,奚芊芊和谢北杨的演技都有了明显的提升。
尤其是奚芊芊仿佛就真的像是一个被强奸,然后意外怀孕的少女一样那样的无助与脆弱。
别人可能不会像秦砚那样仔细。他发现奚芊芊自己的戏份拍完后,就会在一旁观摩其他演员的表演。
这个时候奚芊芊会下意识的调整自己的坐姿,同时会将右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轻轻的打转,相当温柔。
奚芊芊之前为了演好这个怀孕的少女角色,观察过很多孕妇的行为。她把孕妇的小动作全部都记了下来。
在之前的拍摄,奚芊芊会在镜头面前去使用这些小动作,从而让“张甜甜”的形象更加丰满。
但一旦脱离镜头,奚芊芊就不会有这样的习惯。
可是现在的奚芊芊仿佛自己真的怀孕了一样,把各种各样的习惯带入了自己的生活。
而且奚芊芊望向整个片场男性的目光会带上一两分恐惧。
“张甜甜”被男人所伤害过,所以对于一切的男性都心怀恐惧感,可以保持距离。
镜头之外的奚芊芊也在不断和“张甜甜”靠近。
谢北杨的情况也差不多。
以前的谢北杨,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最近一段时间谢北杨嘴角依然微微上扬,但是他的双眼却没有任何温度。
仿佛就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剧组在工作一样。
原因很简单,因为电影中的“杨启明”就是一个表面上看上去特别阳光,但是内心对这个世界十分失望的角色。
平时秦砚要负责的事情太多,平时也不可能完全围着谢北杨和奚芊芊转。尤其诗《守门人》的绝对主角是卫高杰和冯天鸣。
他们两个的戏份同样有很多问题,秦砚也得给他们说戏,让他们进行调整,所以秦砚没有及时注意到谢北杨和奚芊芊的改变。
当天晚上秦砚就把谢北杨和奚芊芊叫到一起吃饭,询问之下,而让秦砚十分惊讶。
因为这两个人看了一本《演员与催眠》的学术专著。
内容是如何帮助演员尽快的体验角色的人生和性格,具体方法是在睡觉前不断在脑海推演,模拟出生、成长、性别、环境等十二个要素,树立起角色的一生。
因为人类的记忆会通过睡觉逐渐变成人的潜意识,通过这样的方法的确能够尽快建立起对于角色的认知与通感。
但问题认知程度很难把握,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到演员的记忆,属于相当危险的方法。
秦砚自己清楚,如果换一个演员有这样的行为,他绝对不会阻止。如果想要站在一个行业的巅峰,谁能一帆风顺,谁能一路平安?
谢北杨和奚芊芊的行为,实际上就是演员之路上的风险。
但因为他们是谢北杨和奚芊芊,所以秦砚情绪相当复杂。
“你们俩暂时先停止这种做法,我让卫高杰和冯天鸣老师给你们辅导一下。”
虽然秦砚是很厉害的导演,但是因为职业问题不一样,他在考虑很多问题的出发点和思维和演员们不一样。
而且秦砚毕竟年纪太年轻,起码现在身体太年轻。有的话他说出来也没什么效果,所以他选择了让卫高杰和冯天鸣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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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说秦导,你找我们来做什么呢?原来是这点小事儿。”
卫高杰性格相当爽朗,他身上有着军队那种干练的气质,做什么事情干净利落,拍戏也是如此。
他也算是二线演员了,在片场就一个助理,绝大部分的事情都自己负责,从不苛责场务,人品绝对过得去,否则秦砚也不会麻烦他们帮忙。
“我说你们对《守门人》要求也太高了吧。尤其是秦导,他们俩就是年轻演员,你要求对他们这么高干什么?”
“就他们俩现在这演技在同龄人中,那已经是出类拔萃了。揠苗助长可不是好事,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放低要求,全部一条过。其他的全部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