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一眼画卷上的白衣人,目光与他冰冷寂寥的眸子相对视,随即唇角微弯,指尖弹出一缕火焰。
呼……
少年松开手。画卷缓缓从半空坠落,伴随着燃烧的森白色火焰,犹如画中的火焰活了过来,转瞬便将整张画卷吞噬,化作一片虚无。
——无论宿星寒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只要对方一日还是他的友人,这种蕴含诅咒之意的不祥之物,既然被他遇上,即便并无任何作用,也不该存在于世。
森白色火焰在半空中燃烧,转瞬即逝。
晏危楼定了定心神,开始将目光看向这间密室中的其他东西。
这一看,让晏危楼大开眼界。
与前面几个密室相比,这里的东西不多,且林林总总什么都有,看上去简直像是杂物间。但用处之丰富,也着实令他开怀。
像是什么点燃后可令入道大宗师都陷入梦境的失魂香,被上古妖魔之血浸染、用来铸造或许能够铸造神兵的断龙石,上古宗门传承、无需灵气催动的特殊暗器……这些都不过等闲。
将足足六间密室都看过一遍后,晏危楼神色大为惋惜。
只因宝物虽多,他却带不走多少。
他手中的乾坤戒空间不大,能装走的东西有限。尽管从徐徽这里又缴获了一枚空间更大的乾坤戒,但仍旧不足以将这里的东西都带走。
经过一番挑选,晏危楼只装走了少量的黄金与极品灵石,一刀一剑两件上品灵器,以及失魂香这类左道旁门的东西。剩下的大部分宝物,在他得到更大的空间灵器之前,就只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为了消除隐患,晏危楼利用前世学过的魔道秘术,在徐徽神魂中设下了禁制。
从此,关于大幽宝库的秘密,对方不得再向任何一个人泄露。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补天诀》,也落入了晏危楼手中。
做完这些,他重新启动机关,关闭通道,将这座内有乾坤的巨大山峰重新恢复了原状。
轰!
山脉间再次传来轰然震动,整座山峰内部如同一个个齿轮开始合拢。
那唯一通向外界的洞口处,少年的身影倏忽飘出,在半空中轻踏几步,随即缓缓落在停靠在一边的乌篷船上。
此时天际早已大放光明,万千缕灿烂金辉渗过如雪的云雾,缓缓淌下人间。照耀着连绵山脉,浩荡长河,洒落在漆黑的乌篷船,与船头的少年身上。
船舱里,三个被捆成粽子的匪徒睁着眼睛熬了一夜。昨天夜里,他们引着那无名少年来到这里后,对方就独自一人进了大当家闭关的山洞。
大当家可是早已达到洞见境巅峰的高手,那人竟然敢孤身一人闯入大当家的老巢,简直是不知死活!
在心中已经认定了大当家的胜利,这几人一晚上都在互相对口供、想借口,就等着大当家出来之后大表忠心,免得被大当家怒而灭口。
此时总算是听到动静,三人都惊喜地向外望来。一边在心中酝酿着台词,三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满是期盼。
只可惜他们失望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同样被绑成了粽子的大当家,还有那个神色风轻云淡、笑得很是恶劣的少年。
·
小叶村。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总算是将晏危楼留下的烂摊子摆平了,陆一渔神色疲惫,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站在临时住的那间院子里,看着围拢在身边的十多个孩子,不由露出苦笑:“晏兄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昨天夜里,晏危楼完成了抢走祭品、又开走乌篷船的壮举,而被留在村里的陆一渔却遭到了那群村民的疯狂围堵。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一个个(物理)说服,又有十多个小萝卜头等着他安置,尤其是其中还有闹腾不休、哭着要回家找父母的孩子……足足折腾了一夜,陆一渔才算是暂歇一口气。
这时候他才有空重新安坐下来,还悠闲地为自己打了一壶酒,嗅着淡淡酒香,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刚刚斟了一杯酒,还未入口。
院外突然传出一阵喧哗,且越闹越大。隐隐似乎有人在喊:
“快!他回来了!快来人啊!大家抄家伙上!”
陆一渔将酒杯一搁,一个激灵站起来,身形一闪便飞上半空。
气势汹汹的人群正向着某个方向汇聚而去,陆一渔也随之看去。
在他目力所及范围内,一条浩荡长河穿村而过,一艘漆黑的乌篷船便顺着河水静静飘荡而来。
有人立在船头,神情淡淡看向岸边。
“不好!”看着岸边几乎黑压压的人群,陆一渔神情微变,“那些人恐怕要去找晏兄的麻烦……”
昨天晚上他几乎是强行将暴走的村民们弹压了下来。但这些对河伯深信不疑的村民可比一般的普通人狂热多了,可还牢牢记着晏危楼破坏祭祀的事呢。
陆一渔当然不担心晏危楼出事,他只是觉得这位萍水相逢的少年看似笑容灿烂好相处,实则凶性十足,万一被那些村民激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陆一渔连忙向河边赶去。
嗡!
不过行至半路,一道锋锐无比的刀气骤然升腾而起,半空中都好似形成了刀芒虚影,气势汹汹的人群被这无形的刀气震慑,像是被深海的海水挤压,动作一个个变得迟钝下来。
紧接着,这人群便被人轻描淡写分开。
少年对四周怒目而视的目光视若未睹,不紧不慢地向着陆一渔这边走过来,一连串“粽子”也被他甩在了陆一渔面前。
两人擦身而过。
“后面的事情就拜托陆兄了。”少年冲他微微笑了一笑,颌首而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几人一清二楚。”
陆一渔还没反应过来:“晏兄,你……”
少年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影子在他眼前消失,那刀气也随之散去,气势汹汹的人群又重新合拢过来。将陆一渔以及那一连串“粽子”围在了中间。
陆一渔:“……”
……从什么时候起,他堂堂沧海剑宗真传弟子,赫赫有名的黄金剑,居然沦落到次次替人背锅收拾手尾的地步了?
陆一渔有点怀疑人生。
而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晏危楼已经来到了院子里,慢悠悠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上,并端起桌上那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愉悦而满足的微笑。
第77章 叹平生(11)
事实证明, 甩锅实在是咸鱼制胜的不二法门。晏危楼优哉游哉睡了一场好觉,而陆一渔则为了安抚一群村民,先熬夜至天明,又连续奋斗了一整个白天。
这事说开后倒也简单。
有了徐徽这个“河伯”亲自出面,将如何装神弄鬼的事情一一道来,就像是骗子亲口将自己骗人的诀窍公示于人前, 除了真的走火入魔的人,其他被骗的人也总该清醒了。
于是村民们对晏危楼破坏祭祀的仇恨直接转移到了徐徽几人身上。
而除了戳破河伯赐福的秘密, 安抚众村民之外,还有那一帮被主角截下来的小孩子, 也需要尽快安置好。
由于这些小孩都是来自小叶村上游的几个村庄,小叶村的村民与那些村庄的人较为熟悉。陆一渔便说服小叶村村长,派出村民前往那些庄子,将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或是神婆都请过来。
“陆师兄, 为何不直接让他们将那些孩子送回去?又何必再把其他村子的村长找来?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
房间中,陆一渔的师弟师妹也听说了这一日一夜间发生的事, 此时两人都好奇地望着自家师兄。
“事情不是这样想的。”
面对两个师弟师妹,陆一渔很有耐心,他仔仔细细解释着自己的意图。
“只看小叶村这些人便知道,这大横山脉中的山民恐怕都对河伯深信不疑。不让他们来见识见识河伯的真面目,恐怕他们还不相信咱们的空口白话。”
“我明白陆师兄的意思了!”
小师妹眼睛一亮,率先开口。
“若是他们还相信河伯, 就算这些孩子这回被送回去了, 以后还是会有祭祀。到时没有‘河伯’派人在暗中保护船只, 只怕那些孩子都要丧命河中。”
旁边的师弟也跟着恍然大悟:“在这些山民眼中,村长和神婆就是威望最高的人,只要把他们说服,到时回去一散播消息,所有人便都信服了。”
陆一渔欣慰一笑,对师弟师妹各来了一记摸头杀:“你们说的很对。”
被师兄夸赞,两个伤号互相对视一眼,也都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下山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事,有过几次除魔卫道的经历,但这一次在小叶村发生的事情却格外不同,哪怕两人全程没有参与,也是兴致勃勃,兴奋地讨论起来。
说了一会儿,小师妹突然问道:“对了,师兄,听你说这些都是从那装神弄鬼之徒口中听来的,怎么真正做下这好大一桩事的那位晏公子却不见踪影?”
听他提及晏危楼,陆一渔顿时无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晏兄他啊,他说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抓到的几人也任由村民们处置。他自己睡觉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更是无奈了。
以往在沧海剑宗内,他陆一渔可是出了名的惫懒,除了修行之外,成日里不务正业,宗门里的正事别想找到他,倒是偷酒喝这种事情一找一个准。说到陆一渔这个名字,那些师兄师姐个个头疼。
没想到下山之后,他反倒是活成了师兄师姐们的样子,成日里替人背锅。还不如在山门里悠闲。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听陆一渔愤愤不平抱怨了一通,两个师弟师妹非但不同情,反倒都忍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居然能治住陆师兄,看来那位素未谋面的晏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人啊。
·
几日后,清晨。
前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有些寒凉。晏危楼推门而出,便看见陆一渔正在院中练剑。
剑法刀法等诸般武艺,一般的初学者或是天资愚笨之人,往往只能死搬硬套功法上的一招一式;但稍有天资或是本身剑法已经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却能融会贯通,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式。
陆一渔能在江湖上有着黄金剑的名头流传,更是凭着天资名列乾坤道图,其剑道造诣自然不浅。
即便他并未用出沧海剑宗的高明剑招,只是随心所欲施展剑法,一招一式之间却挥洒自如,似行云流水一般。
譬如流水东去、草木苏生,有种天道恒常、自然而然的意蕴。
晏危楼暗暗点头:“不差。”
他兴致一来,便忽一挥袖,地面上蓬松的积雪骤然漂浮而起,宛如漫天飘絮,在他真气牵引下浮空而舞。
“去!”
片片飞雪呼啸而去。
正在练剑的陆一渔心中警觉骤升,下一瞬便见漫天飞雪迎面而来。每一片雪花在他眼中似乎都变作了呼啸而来的虚幻之剑,锋锐的剑气切割空气,将陆一渔全身上下尽皆笼罩。
他目光一凝,神情却是镇定,不慌不忙顺势挥剑,那黄澄澄的黄金剑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