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四人离去,只余下迷糊的背影,最后渐渐消失。这个少年不禁暗叹了口气,是啊,他该叹息。第一次读到段延庆的无奈,及心酸历程。人人都说他是个恶人,但梁萧觉得不是,谁没有一本不为人知的密史,谁没有一段难言的过去,正因他知道,所以懂得尊重。放了他,应该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转过身,轻松一笑。正看见段正淳抱拳道:“萧儿,谢谢你!”他洒然说道:“嗨,谢甚么?我只不过看在婉妹份上而己,并非真心救你,你不用常挂嘴边的。”段正淳不答,只是淡然而笑,心知此子孤傲,言不由衷。
萧峰听了,虎躯一震,心道:“贤弟可以为了心爱之人救岳父,那他会不会为了心爱之人而与我为敌?”越想心下越忧,他很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兄弟之情,在所有人都背弃他时,甚至连曾经出生入死的丐帮弟兄也鄙视他,唾泣他。这时只有一个人真心信他,为他,万不得己他真不想伤了这份义气,念到此,目光不觉向贤弟瞧去。
正巧这时段正淳把眼望来,不觉一怔,又激起了心中的恨火,但听段正淳抱拳道:“乔......不,应该叫你萧兄,松鹤一别,近来无恙?”萧峰冷哼一声,道:“托王爷洪福,至今未死!”段正淳眉头一皱,百思不解,何以这人口气如此冷漠,不过他涵养极好,也不以为然,浅笑道:“萧兄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萧峰见他气度雍容,肩头受了伤,仍如此镇定,心下也暗暗钦佩,寻思:“若不是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朋友,萧峰倒想交上一交!”念此,语气缓和了些,道:“萧峰受两位朋友嘱托,到此报一个讯。”眼光一瞥,见了傅古二人,也就打住了,说道:“如今看来不必了。”语气又转森然,道:“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梁萧听了心中一悬,正题终于来了,但见段正谆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梁萧越听越不安,总觉哪里不对,这俩人说话一直这么含沙射影下去,却没有一句言明的,再这么下去,阿朱非死不可。
噫,说到阿朱,让他想起一事。怪哉,阿紫这丫头怎地还不出现,再不出现,阿朱就快被大哥打死了,转念一想,暗喜:“她不出现岂非更好,这样阿朱就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啦。既不知道,就更不会替父赴约了,那不是很好么!”一念于此,偷偷暗乐,猛的又惊:“不妙,不妙。她不去,死的不就段正淳。”念此又犯愁,忽地他心中一横,唧哝:“老段死就死吧,不足惜,谁让他四外玩女人的,活该给马夫人算计。阿朱可是我妹妹,爷爷我才舍不得。”瞧瞧阿朱,又瞧瞧段正淳,突然不忍起来。
忽听得萧峰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道:“你手下那些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原来梁萧出神片会,这二人已把紧要的话唠完。眼见萧峰重又迈步,他心中一凛,叫道:“慢着!”萧峰闻言又转身,斜眼瞪向他,脸现莫名之色,道:“怎么?你也要与我为难?极好,哥哥正想讨教一番。”
梁萧一愕,作解道:“大哥,你误会了,小弟怎敢?”萧峰道:“最好是误会了,不然......”不然怎样,却没说下去,只想:“那日你死活不告诉我谁是带头大哥,原来为此,是怕我杀了你老丈人。嘿嘿,贤弟啊贤弟......”梁萧不理大哥的表情变化,背过身,径向段正淳,问道:“段叔叔,小侄也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
段正淳觉得今儿这两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尤其是这个萧儿,平时连一句客气之言也不曾对他讲过,难不成今天转了性,言行如此有礼,居然以叔侄相称,不禁喜上眉梢,笑道:“萧儿有何话,请说?”
梁萧冷眼扫了一下众人,见萧峰和阿朱也在驻足待听,本欲欢喜,不知怎地,竟然笑不出来,他话说得很慢,是对段正淳说的,他道:“你......你和阮阿姨,到底......到底有几个孩子?”他话一出,所有人惊呆,段正淳更是险些晕倒,他满脸羞惭,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这时,阮星竹轻转出来,幽幽道:“梁公子,你干么问这个?”说着叹了口气。梁萧道:“没甚什,我见过你们的孩子,也说不一定?”
段阮二人大惊:“甚么?你说甚么?”不待他们惊魂稍定,梁萧又道:“俩个都是女孩么?”闻言,这二人对了一眼,均不答,只作苦笑。梁萧越来越纳闷了,奇道:“难道我说错了甚么吗?”阮星竹又叹了口气,才轻声道:“公子说得没错,我们却然有俩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儿,但是......但是有一个已经死了,我苦命的孩儿......”说到这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诸人都是“啊”一声叫出来,其中属梁萧叫的声音最大。旁人惊叫,是叹这小子料事如神;然而梁萧惊叫,是叹事出突然,和他所想的不一致。便道:“怎生死了,死去那个是大是小?”
木婉清叫道:“萧郎,你怎地如此好奇?”是啊,这个问题在段阮二人心里一直憋着,只是不知如何启齿?只听梁萧恼道:“婉妹,休要多言,我自有道理!”转向阮星竹,拱手道:“阮阿姨,还请见告?”他急欲知道真相,至于别人如何看他,也就顾不得了。
阮星竹叫道:“没甚么见告不见告的,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伸袖擦干了眼泪,心想:“这人忒不识好歹,我小女儿都死了十几年了,今天却来揭我伤疤。”若不是看他相救情郎的份上,立即便想上前动手轰他出湖。
梁萧不为所动,没有要离去之意,微笑道:“一定是小女儿吧,也好,死了倒干脆。不然活着累人累己......”阮星竹怒道:“你是她甚么人?我小女儿十几年前就死了,她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干么还辱她声名,让她死了也不安宁。”
段正淳也禁不住怒然勃发,喝道:“萧儿,你太过份了。叔叔死了女儿,你就那么开心?”梁萧扁了扁嘴,辨道:“我哪有,实话实说而已!”段正淳怒极,咬牙道:“欺我太甚!”呼的一掌,便向梁萧劈来,他身形一侧,就躲开了。段正淳见一招不中,强忍着肩上创伤,第二掌,跟着拍去。他脚踏“凌波微步”,边走边说:“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待他这二十八个字说完,也不走了,停了下来。
段软二人乍闻此言,身子都是一震。段正淳掌影劈到一半,硬生生僵住了,他怔了片会,双眼愰得又圆又亮,脸上满是诧异之色,颤声道:“萧……萧儿,这两句话,你……你是从何处听来?”梁萧嘻嘻一笑,说道:“我说过,可能见过你们女儿,但你们就不信,还道我开玩笑,问甚么都不答?现在么,我干么告诉你?”段正淳一怔,脸又露尴尬之色,无言以对,手顿了下来。
阮星竹忍不了腮边再次堕泪,哭道:“梁公子,求你告诉我好么?”梁萧不睬她,别头抬眼望天。阮星竹见他如此,奈何又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黄金锁片,岂知阿朱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娇躯轻颤了颤,幸好乔峰一旁扶住了,不然准会跌倒。
只听阮星竹说道:“公子方才念的‘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便是这块锁片上的十二个字,也是我小女儿之物,可惜,她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而另外十二个字,则写在我大女儿的金锁片上。公子既然知道全部词句,想必一定知道她的下落?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她,如今有消息可寻,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公子,请你告诉我,好吗?”说到最后,声音嘶哑。
段正淳拍了拍她背,柔声安稳,道:“阿星,你别急,萧儿会告诉我们的,放心好了。”扭头向梁萧道:“萧儿,你快点说,她在哪?”梁萧道:“嗯,阮阿姨是否在她左肩上刻了个‘段’字?”段正淳讶道:“是啊,这你也知?好了,萧儿,别卖关子,快说她在甚么地方?”
梁萧微睨了一眼阿朱,当她听到这个“段”字时,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当下也不揭破,只说:“今天有些累了,明早我再告诉你们吧。”扔了这句,转身便走,木婉清急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