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实在奈何,与孙少爷争扯了几遍,此子顽性,一心要冲出去救爷爷不可。然此等凶险之事,那林叔岂肯答应,这时委实无法了,只得央求道:“孙少爷,别为难我?”韩晓虎已然泣不成声:“哪里是我为难,分明是您为难我?”他不敢大声,生怕招来注意。
这韩林闷声,其心也微乱,无意瞥眼,却见老爷在注意这边,他心惊:“老……”韩晓虎也看见了,欲呼唤,岂知被韩林一把封住嘴巴,韩缜轻微摇头,示意他俩快些离去。韩晓虎不肯,眼泪又淌湿了韩林的手心,心中在叫:“不,爷爷,我不走,小虎要陪您……”
韩林怕迟则生变,在此地待得久了,就算官兵不曾注意,附近的百姓可是察觉出异常,万一哪个多舌捅破,岂不糟糕。他计无可施,又见孙少爷如此模样,不得已忽然将心一横,出手把个韩晓虎打昏了,背着他逃离险境。
他奔了一会,既然各个城门口有那童贯的心腹把守,不许小孩出城,想要混出去,只怕难上登天,况且孙少爷情绪如此不稳定,说不得会做出甚么傻事来。因此这个险,他不能冒,也不敢冒,而韩府如今已被抄了家,那里铁定是回不去的。客店更不敢投,偌大的京城,竟无他二人的容身之所。
韩林只能跑,拼命地往前跑,听风从耳畔刮过,汗湿了背心,他也毫不在乎,尽拣人稀的地方钻去。眼见午时三刻已过,他忽然止步,一抬头见阳光非常刺眼,眼泪止不住堕出眶来,心颤:“老爷想必已然去了,这个仇,这个仇……”
他知道他不能哭,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老爷临终之前托付给他的事。如今孙少爷是韩家唯一的血脉,只有梁公子才能替其报仇,也是此前唯一的筹码,因此他不能先泄气,一定要想法子混出城去,找到梁萧。
午风轻拂,吹在韩林湿哒哒的衣衫上,只觉一片清凉,冷的不是他身体,而是其心。经过多时奔波,那韩晓虎已经醒来,他睁开双眼,侧趴在韩林背上,但觉面部粘湿,他知道这是汗水,迷茫抬起头,看见四周没有一个行人,有的只是一条条荒凉寂静的街道,和一座不起眼,又破坏不堪的旧庙。
他听人提起过这么一所去处,知道此乃城中向北的一座破庙。传说百年前香火非常鼎盛,不知何故数十年前,有人亲眼看见过这里闹怪,打那以后,此地便被老百姓视为禁区,常常有怪异之事发生,至于是甚么,谁也不清楚,附近百姓惧怕,纷纷迁离。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颓败之状,无人敢进。韩林走入门槛,韩晓虎看了一眼,也觉心惊,忽然又叫:“爷爷……”韩林见小主人醒了,急忙把他放下,韩晓虎双眼愤怒,瞪了他一眼,质问:“爷爷呢?”韩林自觉惭愧,低下了头,怕他承受不住,不敢说。
韩晓虎怒极,奔上去扯住其衣领:“你老实说?”韩林堕泪,抽搐道:“老爷他被朝廷砍了脑袋,一家三百二十口无一幸免。”剧痛,韩晓虎手一松,步子后跄,惊讶:“甚么,都死了?”韩林痛哭,重重点头。
这韩晓虎胸口一痛,不禁哇的一声,喉头发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双脚一软,跪了下去。韩林震惊,急抢而上,搀扶着他唤:“孙少爷,孙少爷……”唤了多遍,独见此子面色难看之极,双目空洞,仿佛傻了一般。韩林不知如何是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见小主人没反应,也只能一旁干焦急。
过了半响,韩晓虎嘴唇轻颤,两行热泪滚将下来,面部表情复杂,抽搐不已。韩林一见,有些心欢,想道:“没傻!”正欲搭言,岂知这时小路上有几个乞丐走回来,口中啐语:“他妈的,城中那些钉子户,也不好心施舍一些,害老子饿肚子。”
转至门口,看见了二人,见两人穿着不俗,目光互视,都同一般心思:“买卖自动送上门来啦!”为首那人嘴角一勾,闯过去开口便质问:“喂,你们是干嘛的?”韩晓虎不睬,韩林则抬起头,见是三五个流浪的乞丐,也不多在意,起手道:“在下主仆二人路经此地,因小主人偶感风寒,一时无去处,故留下歇停一会……”
丐头不耐烦,打断:“停停停,少讲一些文绉绉的话。”顿了一会,又问:“你可知这是老爷们的住所?”韩林咋舌:“老爷?”瞧了几个破破烂烂的乞丐几眼,忍不住好笑,丐头怒喝:“你笑甚么?”
韩林忍住笑意道:“原来此处乃各位府上,在下一时不慎误闯贵宝地,还请各位见谅。”这时韩晓虎忽道:“林叔,您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甚么,他们也听不懂,咱们走吧!”韩林应是,岂知那丐头一把将韩林推开,韩林一时不防,身子后跄。
却看见那厮往小主人走近,嘴角邪笑道:“小子,你挺拽的啊,敢讽刺老子!”说时把双黑黝黝的手搭在小虎肩头,韩晓虎一看,顿觉恶心之极,怒道:“快把你的脏手拿开!”小手一起,去把这厮的手推掉。
不料这人趁机一把将韩晓虎抓住,韩晓虎吃痛,苦挣道:“快放开我!”丐头把另一只手一挥,诸弟兄会意,抢上围着那韩林,有一两个干脆把手伸进韩林的口袋、衣内,甚至包袱乱鼓捣一阵。
韩林大骇:“你们这是干甚么?”丐头冷笑:“你说呢?”忽听一丐嚷道:“老大,有带钱!”说着从韩林的包袱里摸出一带元宝来,众丐一见,眼睛雪亮,都是瞪得老大,这辈子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激动:“老大,果然是条肥羊!”
至此,韩林才醒悟,原来这几个不起眼的乞丐,竟然图谋他的钱财。这一带银子乃老爷亲手所赐,作为路上的盘缠,见他们拿去,岂有不怒,一把挣开,抢过去便夺:“你们这干流氓!”
到嘴的肥肉,这些人岂肯丢弃,丐头见势不妙,命众等齐上。这些人表面上看去,骨瘦如柴,似那竹竿一般,风一吹即到,然而年轻力壮,委实力大。而韩林已步中年之境,向来文质,而对方又人众,不消一会,竟被打了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