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也是东汉末年的名士,他满腹才华、文采斐然,看书识字过目不忘,还有雄辩之才,但他的特点或者说是缺点非常明显,就是自视极高,极度地恃才傲物,极度地喜欢贬低他人,用后世的话说,他狂热地喜欢喷人和抬杠,并且整天热衷于此、乐此不彼,是不折不扣的“三国第一喷子”、“三国第一杠精”,哪怕对自己的上司和朋友,他也照喷不误,并且他喷人的话语十有八九是夸大其词甚至无中生有、捕风捉影。这位“特殊人才”未曾建功立业,未曾出谋划策,仅凭着一张利嘴,骂尽无数英雄豪杰,赢得生前身后名,赢得史书上的一席之地。
祢衡是个悲剧人物,他确实很有才华,先后当过他主公的曹操、刘表、黄祖都夸赞过他,无论是击鼓奏乐还是撰写文章,他都让人赞不绝口,按道理,这样的人在汉末三国这个人才辈出的时代里肯定能混出一席之地,但可惜,他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仗着有才华,于是极度地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眼高于顶、轻视别人、见人就喷并且还是花样百出的花式大喷,连续喷一百次不带重样,喷得是酣畅淋漓、神憎鬼厌、人见人躲、惊天动地,根据书上记载,他不但当众光着屁股一边击鼓一边喷曹操,顺带把曹操的文臣武将统统喷得狗血淋头,同时还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一不晓,才能可比尧舜,品德可比孔孟’,惹得众人无不大怒,包括曹操。曹操杀死祢衡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但曹操为了不坏掉自己求贤若渴的美名,强行忍住火气没有杀他,而是把他送去了刘表那里,另一方面,曹操看得出,祢衡虽然才华出众,但并没有安邦治国的真本事,这种人在太平世道或许可以点缀粉饰一下,但在乱世则是可有可无的,刘表向来喜欢附庸风雅、舞文弄墨,把祢衡送去也算正中下怀。祢衡在到了刘表那里后,干本职工作可谓出类拔萃,让刘表赞赏不已,只是,这位三国第一喷子没有安分守己多久便又原形毕露了,一逮着机会就喷刘表,没机会也创造机会喷刘表,多次在公众场合把刘表喷得灰头土脸下不来台,刘表被他喷得怒火中烧,继而动了杀机,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试问有哪个领导愿意下属整天吃饱了撑得没事做专门找茬喷自己?不过,刘表意识到曹操把祢衡送到自己这里其实是借刀杀人,曹操不想坏了自己的求才美名,所以让刘表干这事,但刘表也不傻,于是把祢衡送去了脾气火爆的部将黄祖那里。到了黄祖那里,祢衡继续疯狂作死,对黄祖大喷特喷,喷子一旦遇上喷不起的人,下场可想而知,于是乎,这位三国第一喷子终于走完了在作死道路上一路狂喷一路狂奔的旅途,享年只有二十六岁。
孔明强烈怀疑,祢衡如此狂热地热爱喷人,已经不是简单的恃才傲物了,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格缺陷,说白了,就是心理上有点问题。另外,尽管祢衡人见人厌,但他也是有“能够入他法眼”的朋友的,一个是孔融,一个是杨修,孔融非常喜爱祢衡的才华,多次夸他“颜回复生”,祢衡也赞孔融“仲尼不死”,尽管孔融年龄比祢衡大整整二十岁(祢衡此时二十岁,孔融此时四十岁),但两人关系亲密。不过,对于自己的这两个朋友,祢衡也是嘴上不饶人,他对外声称“除了我的大儿子孔文举和小儿子杨德祖,世上其他人都平平庸庸,不值一提”,如此夸赞别人的方式,听起来分明就是损人,但这正是祢衡的风格,也算是独树一帜的奇葩。
祢衡是孔融的好友,此时自然在齐鲁,另外,他也是青州本地人,他是青州平原郡人氏。
孔明是在三个月前认识祢衡的,当时,袁孔之战刚刚结束,孔明从前线返回一趟泰安县,处理一些紧急军务,进入县城时已是晚上,全城张灯结彩、一片不夜,处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以此庆祝胜利,热闹无比。孔明考虑到官兵们征战辛苦,给随行的官兵们发放了赏钱,允许他们脱掉铠甲、自由活动。官兵们兴高采烈、欢天喜地,但没多久,有官兵怒气冲冲地跑到孔府找到孔明,声称城中某酒楼里有人大放厥词地诋毁孔融,他们碍于军纪,不敢动手,可实在忍无可忍,就过来报告给孔明。
孔明有点好奇,问道:“那人是如何诋毁我父亲的?”
报告的官兵气愤无比地道:“那人竟说州牧是他的大儿子。”
孔明哑然失笑,他立刻猜出那人是谁了,就是祢衡。普天之下,说孔融是他大儿子的人,唯独此人,别无二者。祢衡先前一直四处游学,最近刚刚来到齐鲁,受到了孔融的热情接待。
孔明本来没兴趣搭理这件事,祢衡是孔融的朋友,又不是他的朋友,但他想了想,觉得祢衡也属于符合他标准的“次要人才”,可以将其收服纳为己用。祢衡既是“三国第一喷子”,孔明把他收服了,用他喷别人(这叫以毒攻毒),总比被他喷要好。说到底,就算是“喷子”,只要将其摆在正确合理的位置上也是可以令其发挥特长、造福百姓的,更何况,祢衡不只是单纯的喷子,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才。
打定主意的孔明立刻坐上马车,前去那家酒楼。
抵达那家酒楼后,只见酒楼上下灯笼成串、光亮如昼,人声鼎沸、热气腾腾,热闹非凡。齐鲁军在前线大获全胜,齐鲁各地都在庆祝自家子弟兵的胜利,人人犹如过年一般喜气洋洋,自然使得酒楼、饭店、茶馆、戏院等服务业场所在近期宾客云集、生意火爆,这家酒楼自然也不例外,并且这家酒楼正是一家“甄香饭店”。
“少公子,那厮就在三楼。”报告的官兵愤愤然地说道。
孔明点点头,拾阶而上,跟着他的除了负责保护他的王越(典韦正在养伤),还有蔡琰。蔡琰是孔明的主簿(女秘书),平时跟孔明本就形影不离,并且她对今晚这事也是极感兴趣。
刚到三楼上,孔明就听到一个衣衫不整、醉意醺醺的青年文士正在仰天长叹:“……故而言之,天下虽大、文士虽多,除衡以及衡之长子孔文举、次子杨德祖,无一人可称为有才也!”此人自然正是祢衡。
“岂有此理!竟敢如此大言不惭,视天下无数英才于无物!好大的口气!”
“大胆狂徒!竟敢对州牧口出不逊!混帐!”
“真是狂妄至极!可笑至极!”
“诸君,我等何必与此沽名钓誉、哗众取宠之徒一般见识?大可无视之!”
同在这家酒楼里的一干文人雅士在听到祢衡的狂言后,纷纷怒不可遏。
“扑哧!”蔡琰在孔明身边忍俊不禁,“他说州牧是他的儿子,那你岂不是他的孙子了?”
孔明笑道:“且看他表演吧!”
“哼!光会口出妄言大话算何本事?你若有真才实学,何不当即作赋一篇?也好让我等庸庸碌碌之徒开开眼界、受教受教。”一名文士高声地道,“祢衡,你看酒楼门口边挂着一个鸟笼,笼内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不如,就请你当即以鹦鹉为题作赋一篇,不知你敢否?”
祢衡毫无惧色地哂笑道:“这有何难?”他胸有成竹地稍作思索,一气呵成地出口成章: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兮,栖跱幽深,飞不妄集兮,翔必择林。绀趾丹觜,绿衣翠衿,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兮,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兮,焉比德于众禽?……”
一赋终了,现场的文人雅士们尽皆沉默不语,不再对祢衡进行嘲讽和叱骂,纷纷露出“心服口不服”的表情。
“好赋。”蔡琰低声地赞叹,“结构精巧,语言清丽,骈俪工致,托情悠长,更难得的是,他仅思索了一小会儿便脱口吟出如此上等之赋,确实才华超群。孔明啊,此人虽然狂妄无比,但确实有狂的资本。”
一名年轻文士起身上前向祢衡行了一礼:“足下确实才华过人,在下佩服,但天下之大,英才贤士何其多也,岂能断言只有州牧、你、杨修三人有才耶?”
祢衡倨傲无比地呵呵一笑:“还有谁?不妨举例听听。”
那年轻文士道:“别的不说,光是齐鲁书院院长郑玄、副院长蔡邕和孔昱,便皆为博古通今之当世大儒,还有我山东的中左右军师,贾诩、田丰、沮授,也个个都是经天纬地之才,此次,我山东与河北袁氏交战,贾田沮三位军师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妙计连出、料敌若神,足下岂可无视如此众多之大才乎?”
祢衡哈哈一笑,满脸嗤之以鼻、表情充满不屑地道:“郑玄只是一介行将就木的老古董,蔡邕和孔昱俱为书呆子,贾诩只配为一农夫,田丰只配为一马夫,沮授只配为一挑夫,皆为庸庸碌碌的市井之徒耳,谈何有才乎?”
现场众人尽皆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发现祢衡的狂妄程度竟然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高。
又有一名文士起身,他冷冷地道:“莫非你连州牧家的少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么?”
祢衡嘻嘻一笑:“你是说我孙子孔明?嗯,那小子还算有点本事,但也只懂得打打杀杀、逞逞匹夫之勇罢了,谈何有才乎?”
蔡琰在孔明身边再次“扑哧”一声忍俊不禁。
“你竟然说孔少公子只会打打杀杀?”那文士呵呵冷笑,“谁不知孔少公子是文武双全?你可真是孤陋寡闻、闭目塞听!孔少公子在三岁时就能吟诗,在九岁参加讨董之战时又有《赠孙文台将军》和《百姓苦》这两首佳作,莫非,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祢衡哈哈笑道:“那只是小孩子写着玩的东西,岂能称之为佳作?孔明若真有才,自然诗赋不断,然而,试问诸位,除了那三首不伦不类的歪诗外,孔明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诗赋?”
“你……”那文士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哆嗦,却又一时语塞哑然,确实,孔明也就“写了”三首诗,没有更多的文学作品,这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吟诗作对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懒得干。
“有啊!”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正是孔明,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自己该出场了煞煞祢衡的嚣张气焰了。
“呀!是孔少公子!”“少公子!”“少公子好!”现场人群在看到孔明本人后都难以置信、惊喜万分,纷纷激动不已地向他行礼问好。
“诸位好。”孔明微笑着回礼。
“少公子这是从前线凯旋回来了!”“少公子真英雄也!打垮了袁绍的十八万大军!”“我齐鲁万民能够安享太平,就是幸赖文举公和少公子的福荫呀!”“我齐鲁能有文举公和少公子,真乃我齐鲁之大幸也!”众人无不激动至极地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尽情地表达他们对孔融、孔明充满的极度的感恩、爱戴、崇敬之情,有好几个人甚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喜极而泣。
孔明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看向祢衡,却见祢衡脸上毫无紧张、惶恐、胆怯、畏惧、尊崇之意,仍是那种玩世不恭、放浪形骸、充满倨傲的嬉笑。现场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暗暗叫好和幸灾乐祸:“祢衡啊祢衡,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公然侮辱州牧和少公子,如今,少公子本人出现在你面前,他是何许人也?看他怎么收拾你,我们就等着看你狠狠地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