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心中一痛,膝行几步紧紧揪住周惜若的凤服,急问道:“皇后娘娘想要做什么呢?皇后娘娘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周惜若微微一笑,声音恍惚:“不会的。我怎会做傻事呢。皇上还要与本宫君临天下,一生一世呢。”
她顿了顿,眸光流转,道:“带着本宫去瞧瞧未央宫吧。他的心意总是要看一眼的。”
凌瑶迟疑地看着她,见周惜若面色淡然平静,这才在前面领路。有宫人抬来肩辇,两人一起往未建成的未央宫而去。
她终于见到了那还在建的未央宫,果然如凌瑶所说,是个很大很美的宫殿,虽还未成形,但是从工匠们抬来的巨大石基就能看出即将建成的恢弘宫殿是多么的震撼人心。她站在未央宫前,渐渐泪水盈满眼眶。
他当真是要与她一生一世,困守在这华美的宫殿中。
寒风吹起,天上又飘来了雪花,凌瑶看着她孤冷的身影,心中酸楚久久无言。宫殿再美只是佳人已无心,他为何还不明白……
……
过了两日果然如德妃虞氏所说的那样大雪纷纷而下,顷刻间京城皆白。赏雪的宫宴也在德妃虞氏的张罗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周惜若打点起精神看着德妃虞氏送来的宾客名单。
她随意扫了几眼,微微皱眉问道:“可有温相和相国夫人?”
德妃虞氏连忙道:“臣妾派人去请了,可是温相说太学院有事脱不开身。”
周惜若淡淡道:“温相有事,相国夫人一定可以来的。去再请。”
德妃虞氏见她发话下来,连忙应了。林公公见德妃虞氏走了,忍不住问道:“只是个赏雪的宫宴罢了,皇后娘娘何必去找了不相干的人来呢?万一惹了皇后娘娘心烦可不好。”
周惜若眉眼清冷:“谁说是不相干的人呢。这相国夫人与本宫可是旧日相识了,不好好聚一聚真说不过去。”
主仆两人正在说话,忽地殿前宫人跪拜的声音。周惜若一回头就看见龙越离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边。他撩开帷帐,走入温暖的殿中。他今日穿一身紫金常服,重紫服色将他俊魅的面容衬得越发英俊犀利。常服领上皆缀了一圈玄狐毛,既保暖又不显臃肿,精致的宝石腰带缚在他劲腰间。
当真是人如一树玉树琼花,翩翩王孙之姿。他走来,殿中的暖意为他面上熏染了一层朦胧的潮湿,令他眉眼越发明晰俊美。
他上前握住周惜若的手,不等她开口便道:“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周惜若被他拉起身。她看着他眼中的欢喜,问道:“是谁?”
龙越离朝她一笑,低声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周惜若被他带出殿外。龙越离早就命人备了龙辇。他带着周惜若上了龙辇,禁不住含笑看着她。周惜若见他面上是素日不曾见的别样温柔笑意。
她想了想,慢慢道:“皇上想带臣妾去见的是太后吗?”
龙越离一怔,不由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轻吻道:“你怎么知道?”
周惜若怔忪许久才道:“因为臣妾在皇上眼中看到了依恋之情。”这熟悉的眼神她也曾在阿宝眼中看过。是一个孩子对母亲天生的依恋,全身心的欢喜。
阿宝,她心中一痛,面色顿时煞白。
龙越离没察觉她的异样,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几日朕见你精神也好了。刚好今日有空就带着你去见她。”
龙辇一动,慢慢驶离了中宫。周惜若看着远方的重重宫阙,努力平息心中的翻涌,轻声道:“刚好,臣妾也正想寻一个日子觐见了太后娘娘。”
龙越离没听清楚她说的话,问道:“惜若,你说什么?”
周惜若垂下眼帘,道:“没什么。”她安静下来,看着龙辇外的景致,心魂又似飞走了。
龙越离见她又沉静下来,眸色微黯。他抱紧她,道:“朕以为你终于原谅了朕。这两天朕见你终于肯见了外人,也肯办了宫宴热闹热闹。朕还知道你去了未央宫中。惜若,你告诉朕,我们没事了吗?”
周惜若听着他的话,美眸中有光隐动。她看着他紧握着她的手,慢慢道:“臣妾不能死,自然要好好活着。”
“说什么死呢!”龙越离深眸中一沉,隐隐的怒意在眼底翻涌:“以后不许你这么说!”
周惜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头看向车帘外。龙越离见她清冷的背影,心中一窒。她依然没有改变心意,即使他想尽办法,用尽所有温柔。不过她还在。她依然还在,这便是他最安心最温暖的所在。
过了小半个时辰,龙辇在一座无名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因蓝玉烟的身份特殊,所以龙越离不曾把她放入这偏僻的宫中。宫人只知道这里关着一位特殊的疯妇。
龙越离带着她走进殿中。殿中温暖,熏着好闻的豆蔻香,在当中坐着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周惜若看了她一眼,不禁疾步走到她的跟前。
那老妇人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温暖的微笑:“你终于来了。”
周惜若坐在她面前的软席上,许久才叹道:“太后娘娘真的好了。”
那老妇人便是蓝玉烟。只是今日的蓝玉烟已不是从前那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疯妇。她面容干净洁白,因这些日子把身体调养好,原本苍老的疲态已一扫而空。她面上显露出往昔倾国倾城的几分美貌来。龙越离的相貌本就是八|九分秉承了她的容貌,可见当初她的确是有让风流不羁的楚齐王神魂颠倒的姿色,也有让齐国已故的先帝年老之时宠冠六宫的资本。
她与龙越离酷似的眼眸扫过周惜若清丽的面容,感叹道:“若不是你,我哪有今日与离儿再相见的一日呢?你所做的事离儿都告诉了我。是你救了他,救了齐国,更救了我的命。”
殿中寂静温暖,没有很多奢华的装饰,可是却令人觉得浑身舒适。就如当初的云水殿,虽小可是却有家的感觉。
周惜若听得蓝玉烟口齿清楚,知她已完全恢复了,长舒了一口气:“太后娘娘没事就好。”
龙越离坐在她的身边,看着眼前的母亲,握紧了周惜若的手,道:“娘亲,我肚子饿了。”
周惜若一怔。蓝玉烟似知她所想,道:“在这里没有君臣没有皇帝,他是我的儿子,自然要叫我娘亲。”她顿了顿,深深看着周惜若道:“若你不嫌弃也随着离儿叫我一声娘吧。”
周惜若怔怔看着面前含笑的蓝玉烟,半晌回神道:“臣妾不敢,还是尊称太后为母后吧。”
蓝玉烟也不责怪,唤来宫女唤来宫女拿来一碟糕点,转头对龙越离道:“惜若都未讨要吃的,就你馋的紧。”
龙越离深眸一眯,眼角皆是笑意:“娘亲该不会是看见儿媳就不心疼了儿子吧?不带这么偏心的。”
蓝玉烟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终是笑了起来。
周惜若看着他们母子其乐融融,淡淡垂下眼帘。
蓝玉烟自是留着两人一起用了晚膳,等她端上一碗长寿面的时候,周惜若这才恍然大悟:“这今日是母后的大寿?”
蓝玉烟轻笑摇头,温和道:“哪是我的呢?我是个被弃的孤女,连生母生父是谁都不知道。今日是离儿的生辰。”
周惜若一怔,一回头,果然对上龙越离含笑的俊眼。他斜斜依在软垫的锦墩上,道:“楚太后为了遮掩朕的身世,所以把内务府中朕的生辰八字都改了。朕也是问过了母亲后才知道原来今日是朕的生辰。”
周惜若想起那逃得无影无踪的楚太后,心绪起伏复杂。龙越离还不知道,楚太后是邵云和的生母,而劫走自己的人却是邵云和的生父。
她忽的想起那一双冷峻的眉眼,心中大大一恸,仓皇别过脸去,低声道:“臣妾竟不知,皇上……”
她的手被龙越离握住,温热而不容他抗拒。他深眸定定看着她,慢慢道:“世人所知的龙越离并不是只是皇帝。你所知的龙越离才是真的龙越离。惜若,今日朕带你来便是要让你知道。”
周惜若张了张口,心中滋味越发复杂。
蓝玉烟轻叹,声音柔和:“若儿,我知道离儿有时候是任性了点,他若做错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责罚他。夫妻两人能相守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千万不要放弃了。”
周惜若看着眼前殷殷期盼的蓝玉烟,再看看身边眉眼深邃的龙越离。她觉得心中顿时闷痛起来。
是啊,她上辈子一定是惹了不该惹的情债,所以这辈子注定与他们两人纠缠不清,无法解脱。
她苍白一笑:“是。母后说得极是。”
蓝玉烟看着她眼底的凄然,暗自摇了摇头。一顿饭在各怀心思中安静吃完。龙越离喝了酒,酒意上涌,便下去歇息一会。周惜若看着他微染了酒晕的俊颜,久久无言。
“若儿,听离儿说你泡得一手好茶。若是不介意可为老身露一手吗?”身后传来蓝玉烟轻声的问话。
周惜若回头,淡淡一笑:“也正好,臣妾正有些话想要找机会问问母后。”
蓝玉烟眼露诧异。周惜若已向暖阁中走去。
茶炉烧得正旺,她素手一动,茶饼碾碎了撒入,一沸,二沸,她熟练的摆弄茶勺,撇去茶沫,趁着第三沸刚泛起水花为蓝玉烟斟了一杯清茶。
蓝玉烟看着她优雅的动作,不禁感叹:“难怪离儿喜欢你,原来你不但人美,心也娴静。只有心静的人才会深悟了茶之道。”
周惜若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摇头叹息:“母后说错了,我如今心已静不下来。这茶,废了。”
她手一泼,刚斟的茶泼到了茶炉中,顷刻间青烟鸟袅袅,好好的茶也毁了。
蓝玉烟并不惊讶,她看定周惜若,道:“你的事我也有零星听离儿说过。不瞒你说,今日你来,离儿是想让我劝得你回心转意的。”
周惜若面色平静,道:“我知道。”
蓝玉烟摇头:“你不知道。他已没有办法了。他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我劝得你回心转意。”她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周惜若,良久失望道:“可是你也决定了是吗?”
周惜若明眸看着面前历经沧桑的老妇人,眼中水光飞快隐没。她道:“若是让母后再一次离了皇上,母后会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蓝玉烟摇头:“母亲是不会轻易离开孩子的。”
周惜若慢慢道:“我也是。”
蓝玉烟恍然大悟:“你的孩子……在赤灼!”
周惜若点了点头,她自嘲一笑:“他也在赤灼。笑我疯也罢,笑我痴也罢。这么多年我才发现原来当初进宫当真是错的一步。”
蓝玉烟轻声叹息。她道:“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安排你注定成为不一样的女人。”
往事已不能更改,是是非非谁又能说清楚?周惜若只是沉默。她想起来意,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蓝玉烟,缓缓问道:“今日我来,其实是要求教母后一件事。”
蓝玉烟问道:“是什么事?”
周惜若美眸中幽幽:“楚太后当年为何不杀了你呢?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是楚太后畏惧的呢?”
蓝玉烟一震,她眸光躲闪:“她不是说过了吗?她要留着我一条命威胁皇上。”
周惜若摇头:“本来我也以为是如此,但是最后我发现我想错了。楚太后有太医的诊断,还有郑十三娘捏在手中的皇上的生辰八字,出生时接生几个接生婆留下的证据。她完全只要靠这些就能揭穿皇上不是先帝的亲生皇子。以她狠绝的性子,她怎么会留着一个无用的人活那么久呢?”
蓝玉烟平静的脸上渐渐有表情裂缝,她睁大眼看着面前沉静的周惜若,结结巴巴:“她留着我,是因为……她恨我……”
“若是恨,她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折磨了再慢慢杀掉。”周惜若美眸中皆是不信,她盯着蓝玉烟,目光如刀:“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楚太后不杀了你?到底是什么秘密!”
蓝玉烟猛的往后一缩,她眼底皆是惊恐,喘息道:“你不要问了!”
周惜若一把牢牢抓住她的手,美眸幽冷:“你若不说,你可知道万一楚太后哪天又卷土重来,你又该如何是好?皇上又该怎么办?”
蓝玉烟定定看着她,许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你最好不要知道。这个秘密藏了太久了我都要忘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挖出来?”
“到底是什么!”周惜若眼中已有了厉色。
蓝玉烟一哆嗦,终于从平静中崩溃。她捂住脸,浑身颤抖:“是一道密诏!密诏!先帝的密诏!”
周惜若心中一紧,她急忙起身关严了暖阁的门,问道:“密诏中说了什么?!”
蓝玉烟面色苍白,她陷入往事中,许久才恍惚道:“先帝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楚太后毒死的。”
周惜若一惊,可是转念一想楚太后的手段,齐国老皇帝不是天命而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蓝玉烟许是想起了往事的血腥,打了寒颤,慢慢道:“当时先帝宠爱我还十分喜欢离儿。那时楚太后的皇子已夭折两年多,她生怕先帝被我所惑立了离儿为太子。所以她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对先帝下手。我记得好几次先帝险遭毒手。后来先帝心中也警觉了,便把我们母子迁入了云水殿,想让楚太后消了对我们母子的戒心。可是,还是逃不过。有一天先帝最后吃了楚太后送来的年糕就吐血不止。”
“当时我什么主意也没有只知道守着他不停地哭。先帝吐血之后就知道他自己不成了。他生怕他死在云水殿拖累我,就让太医下了重药拖延自己的毒发,连夜回了甘露殿。先帝……当时对我们母子真的很好……”
蓝玉烟说着捂着脸痛哭起来。周惜若听着蓝玉烟寥寥几句话顿时心中酸楚。当时的齐国皇帝当真是十分喜欢这天真美丽的蓝玉烟。他待她当真已是一个皇帝对嫔妃最好的爱情了。
蓝玉烟痛哭了一阵子,收了泪水,继续道:“我见先帝这样做,心中又是痛又是悔,当夜我就追到了甘露殿中。先帝见我来了,大惊失色厉声叫我回云水殿中,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可是我当时真的好后悔。于是……于是我就对他说,他不值得对我这样好。”
周惜若怜惜地看着眼前的蓝玉烟,轻叹:“于是你就告诉先帝说,皇上不是他亲生的。”
蓝玉烟惭愧地点了点头。
周惜若轻声一叹,问道:“于是先帝就写了这份密诏吗?”
蓝玉烟点了点头:“他听了我说的实情,气得大骂我。然后他就赶我离开。我哭着离开甘露殿,可是我走了一会还是觉得要让他原谅我,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安。”
周惜若一听顿时越发无言以对。这事也就只有蓝玉烟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女子能做得出了。先帝当时大限将至,陡然得知自己万般宠爱的妾侍偷人还生下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她竟还天真以为他会原谅她,他当场没让宫人将她杖责死就不错了。
蓝玉烟说道这里,叹了一声:“我偷偷回了甘露殿,就听见他在吩咐内侍说,他要写遗诏。我当时吓坏了,我以为他要赐死我和离儿。于是我就躲在梁上。”
周惜若看着眼前的蓝玉烟,不由感叹。当时甘露殿守卫重重,只有习过舞,身轻如燕的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还能藏在甘露殿的高高房梁上。
蓝玉烟道:“此事事关我和离儿的命运,我当真是豁出去了。先帝写完遗诏,他就又吐了血。甘露殿中的人乱成一团,我就偷偷把先帝写好的遗诏偷走了。”
“密诏中写了什么?”周惜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