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在顷刻,天已在明,雨歇雾散,小院内外又成了图书堆几案,花竹当檐楹的那个小天地了。
二人晨起,稍食了些晓舟珩煮的粥,在喂过灼灼与会意后,出门一同去中街买了些补品,准备再次前往姜府,借探望李凝酥之由,为昨晚失仪之处致歉。
可惜待二人方到姜府门口,便见了黑压压一堆官府之人伫立在门外。
晓舟珩见这等阵势,心下一绷,直直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乌泱泱的人群中,他看见了身着官服的禹泊成。
一月不见,禹泊成似乎多了几分成熟,他鼻梁上伤似乎还未痊愈,依旧是贴着纱布。
晓舟珩远远招手唤了一声:“民瞻。”
“恕汀!”禹泊成错开一众衙役,小步跑至晓舟珩面前,“你怎来这处了?”
“这姜府……可是出事了么?”晓舟珩往远处偷眼瞄了瞄,这样问来。
“唉,可不就是。”禹泊成也下意识往身后一瞥,双眼一沉,掩着声道,“昨夜……府上死人了!还是个京官!”
“怎会有这等事?是哪位?”李终南问道。
禹泊成这才看见了晓舟珩身侧的李终南,他想起前几日李终南拜托自己做的事,这厢脸上神色就有说不出的古怪,开口的声音也就随之异样起来:“呃……是江宁府知监景椿景大人。”
两人听完怔愣不已,自然是没有料到昨夜姜府居然出了两件意外之事,而且一件比一件猝不及防。
禹泊成还未细说,就被旁人叫走了,不过走前还是与李晓二人行了个方便,让他们进到了姜府内。
姜府内柏松满院,棵棵苍翠欲滴,黛痕匝地;楼阁参差,处处池水粼粼,金碧晃曜。
“在官员家中谋害官员,这成何体统?”晓舟珩只觉近日这世道是愈发乱了,作奸犯科者层出不穷,这厢竟然连遮掩都免去了。
“具体禹捕头也未细讲,不知到底是如何身亡的。”李终南道,“莫不是溺毙气绝?毕竟我听席上的林大人讲,他饮酒过多,去外透气去了。会不会是脚下打滑,未分清水路实路?”
“林大人?哪位林大人?”昨夜李终南在讲事发经过之时,并未提及具体名姓,只用了职位代替,因而晓舟珩就不大清楚。
“知军林晚照林大人,好像是新调任而来,我亦是初次见他,甚是年轻,有几分卓绝之气。”
晓舟珩脚下一停:“他现在……不会在这府上罢?”
李终南见晓舟珩神色蓦地端肃,心中犯疑:“这倒是不清楚,估计还是……”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声招呼:“八少爷!”
二人抬眼,发觉林晚照正疾步趋上前,笑道:“昨夜多亏了八少爷,姜少奶奶才无恙了……”他也是话说了一半,笑意便僵在了脸上——他看清了李终南身侧的晓舟珩。
“这……你……不是……少丞……怎么……”
李终南见林晚照形色仓皇,于是忙将晓舟珩一把护在身后,皱眉不悦道:“林大人,你们可是认得?”
“不认得!”两人异口同声,俱是热汗涔涔,不敢直视李终南。
“早闻绝艳余采之名,就是没想着能在此处见……见得?”林晚照尴尬笑了两声,将手摆了两下,忙行了一礼,“在下江宁府知军林晚照,见过绝艳先生。”
“小生惭愧,见过林大人。”晓舟珩嘴角抽搐,也回了礼。
林晚照不知为何又接了一句,更是画蛇添足:“今日真是不巧……你我只好再择吉日聊备杯酌,以伸在下景仰之意。”
这厢确实不巧,晓舟珩与林晚照乃同期进士,深知那人的嘴跟禹泊成一样是个没把的,而且那人不知从何处知晓自己有官职在身一事,与这人呆在一处,只怕是再多言几句便泄了自己的底,迟早出事。
李终南心头疑惑更浓,疑信参半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扫了又扫后,这才问起了昨夜的后续之事。
据林晚照所言,原来就在李终南离开之后,外面之人在姜府的侧花园里,发觉了已经气绝多时的景椿——那时的雨已经是大了起来,不仅是将景椿怀中淌出的血,连带着周遭的痕迹,皆洗刷了个干干净净。
景椿之死当时是李韫奕头个发现的,他虽是听到了李凝酥的那声凄厉尖叫,与众人一道移步,但奈何晕血,就离那处的嘈杂人群远了些。
就在李韫奕扶着廊柱休息间,眼角瞥见远在墙角一处似人形的那团黑影。他虽看不清那是甚么,但还是壮着胆子喊了几声,不见回应,这厢冒雨上前一探,这才在惶恐不堪间发觉了靠在假石下的景椿,以及他腹部赫然插着的那把流寇刀。
流寇贼人所用的刀,其实就是江湖中人或者是武官们防身所用的手刀,柄短身阔,厚背薄刃,可在近身之寸间取人性命。而之所以李韫奕能认得那是流寇刀,是出于那刀与一般手刀的不同之处——尾端有耳处系着的那条刺目红绳。
杀人夺命之时怕血染刀柄,以防因此脱手而处于被动之地,流寇之徒在造杀业之时特地想出的这一法子,后来不知怎就传了开。
昨夜李韫奕所见的刀尾处,就系着红绳,打着结,随着冷风在他眼前荡了又荡。他虽不会武,但还是辨得那一刀的狠毒,阴辣以及一击直中背后的那份十足暴戾。
毕竟那把捅入腹中的刀只剩了刀柄,可见景椿似来不及反抗,可能亦没能看清是何人所为,就去阴界报了到。
霎时间李韫奕只觉浑身都冷透了,因为展示在他目及之处的那份狠辣,让他想起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