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参商

第30节

    “慢着。”
    长明忽然道,“你们看!”
    湖面景致再度发生变化。
    蓝天白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烈焰,火海滔天。
    即使知道这仅仅是幻象,但眼前宛若炼狱的情景,依旧有种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关霞裳更是不自觉后退两步,面露怯意。
    这下子,何青墨那个师弟,是说什么都不肯再往下跳了。
    云海忽而一笑。
    “长明道友可有胆量走一趟?”
    长明:“云道友这意思,是想让我与你一道去?”
    “这镜湖里奥妙无穷,我早就想探个究竟了,何道友所思所想,正好与我不谋而合,亲自走一趟又如何?”云海道,“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上次你输了,悲树非但活不过三天,还死得那么快,愿赌服输,你欠我一件事没做,现在我要你陪我一道下去。”
    说完,他也不等长明和其他人反应,伸手就来抓长明!
    “且慢!”
    许静仙反应极快,也去抓长明。
    但她动作还是慢了半步,云海已经将长明胳膊攥住,拖着一起跃入桥下火海。
    所有人都惊呆了。
    魏一冲的死犹在眼前,连何青墨的师弟们都不敢相信他这个计划的必胜把握,这两人居然就跳下去了?!
    陈亭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八人镇守八个方位,现在两个人跳往一处去了,他们上哪儿再找个人来填补多出来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ps,云海就是云未思,不是什么分身,前文可以看出,云海没了云未思的记忆,也不记得长明,等于一切从头开始。
    第24章 云海本来不叫云海。
    熊熊烈焰热浪熏天,但当真正投身其中,长明感受到的却是彻骨冰冷。
    红莲业火将眼睛灼得发疼,但寒冷却将皮肉乃至骨头悉数包裹,甚至还在不停往里渗透。
    矛盾古怪的两重极端,却同时出现。
    长明一开始还能运起心法,以灵力抵挡些许,到后面他发现抵抗越厉害,反噬也就越厉害,人在无尽虚空里不停下坠,永无止境,手脚却已经结起冰霜,无法动弹,脑子也逐渐昏沉,哪怕下意识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睡,最终也抵挡不住眼皮沉重,浸入更为深沉的睡眠之中。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长明觉得越睡越累,四肢软绵不想挪动,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但他被人摇醒了。
    对方动作粗暴猛烈,还真一下子就将长明从混沌梦乡里摇醒过来。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长明扶着额头坐起,一面想这个称呼的由来,一面嘴里不自觉蹦出一句。
    “小声些,你吵得朕脑壳疼!”
    内宦上前,满脸慌张,勉强压低嗓音,却还是禁不住颤抖。
    “那逆贼,那逆贼已经拿下元州,逼近京城了!大臣们都在外头等着您老人家发话呢!”
    他什么时候成了皇帝?
    长明心头涌上些许滑稽,抬头打量,低头端详。
    头顶是龙帐,身下是龙榻,床边是面白无须的近侍,重重纱帐后面,空旷的寝宫隐隐可见,长明甚至能看见守在门口的两名近侍身影,还有寝宫外头,跪着的数个人头。
    他是这个王朝的第十二位皇帝,王朝位于南方,又被称为南朝,与北方的北朝划江而治。南朝经历过开国的百废待兴,盛极而衰,再到力挽狂澜的中兴,到他这里,已经是走向下坡的穷途末路。
    真实与幻境交错,长明有种明知身在梦中,却还是不由自主沿着轨道走下去的荒谬感。
    是身在局中,还是一分为二,旁观这出戏演完?
    “将他们叫进来吧。”他听见自己如是道。
    内宦如获大赦,撞撞跌跌退出,很快一批大臣鱼贯而入,重新跪倒在他床上,如丧考妣,就像皇帝行将驾崩。
    其实也差不多了。
    长明夙兴夜寐,日夜勤政,每天批改的奏折比前任皇帝一年加起来还要多,但仍旧改变不了王朝的痼疾和江河日下走向衰亡的命运。
    他费尽心思,整顿吏治,换来的却是朝廷更加腐败,贪官更加横行。他减免赋税,到头来朝廷的税收减少了,老百姓却也没有因此减轻负担,反倒是那些地主官僚中饱私囊,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个王朝就像一辆巨大腐朽,正驶向绝路的马车,他用尽全力,反倒让马更加疯狂,往绝路上奔跑的速度更快。
    与此相反的是北朝,它生机勃勃,君臣同心,如初升旭日,年初刚刚在一场战争中大胜的他们,更是士气大振,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朝南方京都而来。
    在此之前,闻听此讯的长明,已经三天三夜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长明很累,累到批改奏折的时候支额睡去,被近侍扶上床榻也毫无知觉,直到刚刚被叫醒。
    他自忖不是蠢人,可集思广益,仍旧想不出一个除了迁都之外更好的法子。
    要么迁都,要么投降。
    投降是不可能的。
    就算迁都,顶多也是缓兵之计,对方兵强马壮,己方人马俱疲,军队里冗员成灾,粮草不足,将士离心,已经毫无战意可言,也许皇帝前脚离京,那些人后脚就会将他交给敌军将领。
    这些都是前朝皇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却要登基方才两年的长明来承担。
    长明看着床下暮气沉沉的臣子们,任凭他们提出各种徒劳无功的办法,有的想为这个王朝尽最后一点忠诚,有的想要在人群里蒙混过关,记下旧朝皇帝最后日子里的每一句话,好去向新朝皇帝邀功。
    形形色色,人性百态。
    在一阵畅所欲言之后,众人终于说累了,他们希望皇帝也开口说句话。
    场面自然而然安静下来,所有眼睛都落在长明身上。
    长明只说了一句:“想走的可以走,朕不走。”
    众人相顾失色,知道皇帝的话意味着什么。
    长明挥挥手,看着众人四散离去,也未再发一言。
    城破之日来得很快。
    敌方将领兵临城下,城中百姓官员竞相逃难。
    北朝大将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接来到皇宫议政殿。
    长明高坐皇位,看着逆光背景下大步进来的人。
    对方走近些,再走近些。
    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果然是与云未思一模一样的眉眼。
    但他又不像云未思,因为对方嘴角带笑,神色轻佻。
    这是云海。
    长明心里清清楚楚印出这两个名字。
    他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自己究竟应该在哪儿,此刻应该在做什么事?
    朦朦胧胧的记忆一闪而逝,身体,情绪,却仍不由自主被代入末代皇帝的处境。
    是的,王朝行将末路,树倒猢狲散,他就是那个努力想要挽救却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末代皇帝。
    来者漫不经心行礼,带着胜利者特有的傲慢。
    “末将云海,奉我国国君之命,来请陛下前去当个安乐侯,至于这江山社稷,反正你也治理不好,倒不如直接并入我北朝版图之内,也给南北百姓一个太平。”
    长明抬手,掌心露出一个袖珍瓷瓶。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恭喜云将军大获全胜,横扫千军,但朕生性不爱寄人篱下,只怕要让云将军失望了。”
    云海:“陛下可别死,我们国君说了,你要是敢死,就让我屠城,听闻你勤政爱民,想必不愿看着他们成为刀下亡魂吧?”
    长明:“你家国君是要统一天下的人,既然他都不怕自己在史书留下恶名遗臭万年,我又害怕什么?”
    云海:“就算你不管百姓,你后宫那些高堂儿女,也会为你陪葬。”
    长明:“我高堂早就死了,这两年也没空生儿育女,连嫔妃也都快忘了她们长什么样了。”
    云海:……
    他二话不说冲了过来,企图夺下长明手中的瓷瓶。
    但长明却比他更快一步,黑血直接从嘴角流淌下来。
    云海色变,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往下压,却发现对方满口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淌。
    长明笑了。
    云海面色有些狰狞,根本没想到他决绝至此,竟然会在自己进来之前就已经吞下毒药。
    蝼蚁尚有苟且偷生之心,一个亡国之君,在有生的机会时,却选择死亡。
    长明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扯近。
    吞下毒药的瞬间,长明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过许多画面,他预见到自己去了北朝之后,受尽羞辱抑郁而终的下半生,也瞬间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南朝第十二位皇帝,他本应该是九方长明。
    彩虹桥上,云海强行拉住他往下跳,滔天火海中沉浮,殊不知这是困住两人的幻境,还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吃毒药本不该是这场梦境的走向,但灵台一闪而逝的直觉,却促使他这样去做。
    他是九方长明,不是这个窝囊的亡国之君,在他失去修为的前面几十年里,他一直过得随心所欲,哪怕千辛万苦寻求武道终极,天地奥秘,穷尽四海八荒,辗转道佛魔儒,那也是他自己愿意去做的,而非出于任何人的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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