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一来,姜扬眼见着顾烈站在书案旁拆了信,看完,眉心微拧,闭上眼,似是在忍耐情绪,到底是没忍住,握着急报的那只手重重地拍在书案上。
姜扬喊了声主公,试探上前,顾烈收了手,姜扬把皱巴巴的急报拿过来一看,青筋直跳。
“青州已定,我带兵去中州策应,先走一步,请祝将军镇守青州,有劳。”
姜扬活了三十三年,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主。
这事表面上是狄其野贪恋战场无令调兵,若是被文臣知道,那可就直奔着拥兵自重去了!
放在以前,姜扬定是要立刻向主公进言,决不能放任狄其野这样肆意妄为下去,必须搓搓他的锐气。
可姜扬近来的心思都在主公身上打转,那日定青州的捷报传来,主公当即下令,给了狄其野非常丰厚的封赏。虽说以狄其野的军功当之无愧,没什么好置喙的,可特殊在于主公那份赏单是早就拟好的,说明主公不但信任狄其野之战力,还早就计划好了要如何赏他。主公从未对哪个将领这般偏爱,有些令人咂舌。
颜法古就从中琢磨出了不一样的滋味,他找到姜扬,说主公会不会是把狄小哥当儿子养了?
姜扬初闻,只觉荒谬。主公二十八岁,狄其野也就比主公小七岁,尽管狄其野年少意气,但怎么也不会是当儿子养啊?
颜法古高深莫测地一笑,给他剖析:
自古以来,当爹的往往偏爱最像自己的那个儿子,尤其是当爹的年轻时受过苦、后来发达的,更容易溺爱,自己当年没享受到的,全都补偿给这个儿子。
你看,狄其野看着像十八_九,又天纵英才。虽说和主公的性子不像,可都是有才华有抱负的少年。主公当年背着族仇家恨,丝毫不能放松,狄小哥正相反,潇洒肆意。
主公从来不偏不倚,怎么偏偏就对狄小哥百般纵容?他不是无意识地把狄小哥当成当年的自己来养,难道还是对狄小哥有意思?
姜扬越听越有道理,听到最后一句,把羽扇往腰带里一插,动手揍人。
虽说颜法古这个假道士从来不靠谱,油嘴滑舌,算命也算不准,这番话姜扬想来想去,还真的挺有道理。
于是姜扬对着这张口信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找出亮点,对主公宽慰道:“您看,狄小哥这回还加了句‘有劳’。”
顾烈都气笑了:“那北河还得谢谢他?他可真能耐,连北河都给他气出了脾气。”
姜扬又劝:“狄小哥初次领兵,又刚入楚军不久,自然不熟军规。他手下又都是些一心想打仗的贪功小子,可不是一拍即合?他们都是年轻意气,倒不是有何他想,回头好好惩治便是。”
说着姜扬才想起来,自家那个堂弟就是狄其野的左都督,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像是借着开脱狄其野给自家人找补,姜扬素来公私分明一心为楚,后知后觉心生惭愧。
“肆意妄为。”顾烈按着额角,摇摇头,“让他小心安危,他直奔危地去,跟他那匹马一个倒霉性子。”
敢情主公您最在意的不是狄小哥擅自调兵,而是他不注意安全?
姜扬把羽扇从腰带里抽出来,摇了摇,遮住脸对地上毡子翻了个白眼,把心里那点惭愧抛去了九霄云外。
有句话叫皇帝不急那什么急,他姜扬八尺男儿,不是那什么,那既然主公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
顾烈让姜扬写信去说说狄其野,他自己写信去安抚祝北河。
姜扬领命,不知从何感慨道:“主公真不容易。”
“这,何出此言?”顾烈疑惑。
狄其野到底是个身世不明的外来者,姜扬再理解主公,身为家臣忠将,到底是该提醒一二。
姜扬摇着羽扇,笑得很慈祥:“只是狄小哥言行肆意,主公却能体恤他年少。我思及主公当年,日日勤学文武,养父还严苛要求,连幼猫都不许主公收养,半点不得轻松。故生此叹。”
顾烈一愣,挑眉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慈爱了。难怪颜法古背地里喊你‘姜妈’。”
“主公,我有急事,先行告退。”姜扬一撩袖子,匆匆行完礼跑了,像是急着找谁算账。
幼猫。
顾烈奇怪姜扬怎么忽然说起了那只他都要记不清的小黑猫。
无关大楚的事情,顾烈从不汲汲于心,过去了,就忘了。
被人冷不丁提起,才又从记忆深处想起来。
那真是一只可爱乖巧的黑猫,还没顾烈的手掌大,被人丢弃在谷场,刚刚睁开眼睛,被雨淋湿了毛,张着嘴叫唤,细尖的咪声,过分可怜。
雨越下越大,顾烈趁着暴雨,没有村人注意,偷偷把躲在石头下的黑猫捡了回来,用体温暖了它一晚上,总觉得它挺不过去。
没想到这小猫倒是坚韧,不仅活下来了,还对顾烈十分亲近。顾烈无法在家中养它,一大早就出去,将它安排在一个干燥的树洞里,铺满稻草,又去张罗些剩鱼肉剩米饭喂它,本以为幼猫不会吃食,但它吃得津津有味,不嫌弃顾烈只能给它提供这些,像是知道只有吃饱了才能活下去。
它真的很乖,也很有灵性,平日里不会随意从树洞里跑出来,只有顾烈唤它的时候,才亲热地咪喵叫着,往顾烈身上爬,用粉嫩的舌_头舔顾烈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