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侧头,看到一个抱着衣服的楼中女郎颤栗连连:“别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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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楼”的打斗进行了半个时辰,那三条街外站在屋顶的杀手们,道:“应该早结束了。”
他们不屑地笑:“一个采花贼,时雨不至于拿不下。时雨为何还不出楼?”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后,又恍然大悟:“莫不是,他……”
几个杀手忍笑,想该不会是时雨看上了花月楼的某个女郎吧。这……毕竟是少年人,心性如此收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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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述死在血泊中,时雨抬起脸,他脸上干净无比,只有手指沾上了一点血迹,让他不悦地皱了下眉。
时雨懊恼地想:今天不能去找“七女郎”了。
因为他敏感地发现,戚映竹不能闻到他身上的血味。她自己意识不到,但是她每次闻到,都会咳嗽,呕吐,生病。
真麻烦。
为什么戚映竹这么麻烦?
旁边女郎的抽泣声,让时雨扭了头看去。他和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对视一会儿,他很懵然:“你哭什么?我又没杀你。”
女子还在哭,她抽抽搭搭地扳着柔弱,希望这个少年看在她貌美的份上,能够对她网开一面。
时雨抽出一个矮凳坐下,就坐在女子对面,大咧咧地看着对方哭。时雨一边看,一边微微带笑。女子心里惊骇他之变‘态,三分悲戚感,不由加重成了七分。
时雨道:“你别哭了,我今天没打算杀除了陈述以外的人。但你再哭,我就动手了。”
女子的抽泣声霎时止住,她泪眼濛濛地抬头。
时雨道:“我们聊聊天呗。”
他偏头:“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我想带一个人玩儿,但是她……身体很差,不能出远门。”
女子稀里糊涂,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那、那……明晚韩员外嫁女儿,办灯会,算不算?”
时雨露出笑:“算。”
他又皱眉,接着问:“那你说,我想带她玩儿,我是不是喜欢七女郎啊?”
女子:“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
时雨诚恳而真挚:“我不强迫的话,怎么才能睡到她?”
女子:“……”
时雨茫然:“她又像抗拒,又不像抗拒。她到底什么意思?”
女子终于在他的问题中,找出一个自己能回答的,她迫不及待地回答,希冀这个煞星能放过自己:“这个奴家懂!女郎很多时候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时雨恍然大悟。
他笑眯眯:“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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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们在外淋雨,又淋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再一个时辰。
他们等得越来越不耐烦,哪里知道时雨真的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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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山上,戚映竹被姆妈盯着写诗。
但她写不下去。
她不可能真的写自己如何如何喜欢时雨啊……傍晚时分,坐在窗下的戚映竹,明确拒绝姆妈,说她只是想好了题目,写不出来诗。
姆妈不放心:“所以‘时雨’真的不是一个人?”
戚映竹放下笔,托着腮眼睛闪烁。她躲闪道:“当然不是了。”
姆妈盯她片刻后,忧心忡忡。姆妈试探道:“你给唐二郎写个信……”
戚映竹:“不要。”
她说着心里一颤,蓦地想到这是时雨才会说的幼稚话。她心思凌乱,思绪乱飞,不觉想时雨去了哪里。她心知自己过了界,她若知廉耻,就不应该多想他,但她确实在偷偷想。
戚映竹将脸埋入臂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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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终是想看看她。
他轻飘飘地踩在叶木间,雨仍淅淅沥沥。时雨向下探,见昏黄烛火光亮起,傍晚时分,戚映竹披衣斜倚窗栏,青丝落腮,清薄得如同要散在雨中一般。
那个讨厌的成姆妈,在她身后走来走去。
戚映竹恹恹地坐在窗下写字,听姆妈唠叨:“……这也不好,那也无趣,你到底喜欢什么?”
姆妈走后,戚映竹坐了一会儿,向窗外喊一声:“时雨。”
她本意试探他是否在,却不料那躲在树上的少年露出半张脸,眸若点漆:“你喜欢我呀?”
戚映竹一愣,既骇然他竟然在,又欢喜他竟然在。她目光迷离地仰着头,缓缓涨红了脸,小声:“……没有。”
时雨满不在乎地:“哦。”
过一会儿,树上传来他被雨所掩的、潮湿的声音:“我还蛮喜欢你的。”
戚映竹手中笔跌落,心跳如擂——所有的语言,说一遍时不会信;但若是一直说、一直说……总会有人当真。
她嗔道:“这种话不能乱说。时雨……你下来,我看看你。”
时雨:“不要。”
他明明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让她犯恶心,但他调皮道:“你不喜欢我,我就不给你看。”
第11章
时雨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门口,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还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挡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孔白净,唇瓣红润。他太无辜了,这般看来,谁想得到他纯良面孔下有颗杀人如麻的心呢?
起码戚映竹立在屋前,隔着雨丝看他。她早上时因为他的热情而受到惊吓的心,在此时变得柔软下来——戴着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戚映竹面颊滚烫,努力忽视早上时他在自己被窝中搞出的状况。她忧心忡忡,有些怕他就这般赖在自己这里,两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劝他离开。
于是,趁着姆妈去熬药的功夫,少女闺秀向他小小招手:“时雨,你过来。”
时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会恶心的。”
车轱辘话说了几次,戚映竹再三保证,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时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过神,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骇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时雨伸手来抓她,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风雨飘来,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时犯了恶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侧过脸咳嗽。
她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稍微缓和一会儿,才想到时雨。她回头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时雨撇过脸,不高兴地:“你看!我就说过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惯了,稍微刺激些的气味都会惊扰到她。她闻不出是时雨身上的什么气味让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破败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叹口气,倚着窗坐了下去。
才安静一会儿,时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过来,靠近她:“你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戚映竹推他,让他坐到对面去。许是时雨怕她难受,这次倒乖乖听了话。戚映竹抬目,与他对视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红着脸移开目光。她掩饰自己砰砰心跳,斟酌着:“时雨,你这么长时间离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时雨靠着她的案几,伸手无聊地拨着上面的宣纸。宣纸上墨汁浓郁,已经写满了字。
时雨并非不识字,“秦月夜”的楼主还是教过他两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认字,和闺房中学堂中的“认字”标准,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这桌案上宣纸上的字,时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认识。
时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头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对面坐着,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说我是孤儿嘛,我没有家。”
戚映竹抿唇:“骗人。”
时雨转过脸来看她:“没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没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养养大的。怎能说自己无父无母?”
时雨眼中,浮起丝丝冷意。他垂着眸,慢悠悠:“有人养,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养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难道每个人养孩子,都是为了展示人间温情?”
少年直白尖锐的话,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脸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现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养父养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预料自己活不久,他们才对自己感情淡薄,还是因为养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乱,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时雨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戚映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沙沙的,只能听到雨点儿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声音。
戚映竹忍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他。时雨对她对视,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着自己移开目光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时雨心里泛起了挫败和无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个人亲近,那个人柔弱得不能杀不能碰,连威胁都不能。非但如此,那个人总是拐弯抹角地赶他走。为什么……他这么让她讨厌么?
时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刷得站起来,气势如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