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问虽然恍然了,却觉得这两道圣旨棘手至极,苦思了一阵竟拂袖而去,离开了内阁大堂。紧接着,便有消息传了出来,老尚书李侍问卧病在家,已经不能下地了。
只是李侍问因何卧病,在卧病之前又发生了什么,朝中众说纷纭,没有个准确的说法。先前几位堂官四下里嚼舌头,竟被悉数发落到河南补任地方官实缺,这如果是在天启朝以前,那绝对是好差事。可现在是崇祯年间,河南是流贼肆虐的重灾区,除了洛阳、开封等几座大城,哪个县城不是被流贼攻陷过三五次,其间因此而英勇殉国者,胆小弃土而斩首者更是数不胜数。
被放到河南补缺实在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几位堂官得知了这个任命后,到处求告,希望不要去河南,哪怕到辽西也可勉从其难。甚至最后求到了首辅周延儒的府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以后,最终得到了答案。
这几桩任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亲自交代下来的。崇祯朝以后,太监虽然权重却已经比之天启年间收敛了许多,对于官员任免这等大事更是甚少发声,王承恩此番竟亲自交代落实,即便不明言谁都能看得明白,其背后定是秉承了皇帝的旨意,
得知了这个讯息后,几位堂官也绝了走动请托的心思,回到家中哭别家人收拾细软准备上路……
此事在内阁众堂官间小范围的传开,人人便都以此为戒,严防祸从口出,所以内阁究竟发生了什么,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一夜间就能传的满城皆知。
随着李侍问的病倒,首辅周延儒自请出城查探帝陵,因为就在昨夜一直进度缓慢的陵寝发生了透水事件,此事非同小可,皇帝便允准了周延儒所请。但那两道圣旨还放在内阁大堂的桌子上原封不动,此事棘手却耽搁不得。否则皇帝怪罪下来,几位阁臣尸位素餐,推诿公事的罪名绝对跑不掉。
一向做事积极的薛国观居然也已感染风寒为由在家养病,最后轮到在内阁中多受排挤的刘宇亮,他看了圣旨以后二话不说便将第一道挡了回去。第二道圣旨则票拟后送司礼监批红。
大明天子朱由检看着被内阁刘宇亮挡回来的圣旨,他并没有因此而动怒,仅仅轻叹了口气。这落在一旁侍立的王晨恩眼里却甚是不安,他伺候皇上十几年,多见皇帝强硬暴怒,却甚少见他叹息软弱,而今有此一叹可见其内心之疲惫。
刘宇亮的理由也很简单,仅仅八个字,“欲仿淮阴侯故事乎”?
不过皇帝并未因圣旨被挡回而愤然,眼中却似乎流露出了几丝激赏之色。好半晌,朱由检才指着刘宇亮回复的八个字对王承恩道:“你说说,镇虏侯可做淮阴侯?”
王承恩虽然不学无术,却也知道汉初刘邦封韩信为齐王,以使其平定齐地的故事。后来,韩信又吕后以谋反的罪名所处死。一个掌握兵权封地的异性王侯不论是否有罪,都是他的取死之道,皇帝须时时刻刻提防,臣子若想自保恐怕也只有造反一途了吧?这虽不是唯一的办法,可又有几人肯放弃手中的兵权,束手就缚任人宰割呢?
“老奴,老奴不知!”
镇虏侯的事太过敏感,王承恩虽知圣意却也不敢多加一句置喙。不过皇帝却对王承恩的谨慎似乎有几分不满,皱着眉催促道:“朕让你说,你就说,说的对与错也不须你负责!”
王承恩见实在躲不过便只好直言说道:“老奴认为刘阁老的处置并无不妥!只是……”
“只是什么?”
朱由检性子急,没等王承恩说完就急着问了出来。王承恩只觉得口舌发干,咂了咂嘴才继续道:“只是第二道圣旨也该挡回来……”
王承恩偷眼看着朱由检的表情,见他并没有发怒的意思,便索性放开了说。
“张方严身为浙直总督,镇虏侯又受他节制,所以老奴以为,这道出兵平齐的圣旨当发给他才合适。”
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朱由检好半晌才点点头,算是承认王晨恩说的在理。不过,身为皇帝朱由检却有自己的苦衷,他前所未有的因此人而纠结着。那道被流贼劫去的圣旨就像一根刺卡在了哽嗓间。
“老奴以为,朝中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足信,刘阁老将这圣旨挡了回来,也是为绝非议镇虏侯的谣言。”
其实,这已经是王承恩再隐晦不过的说辞了,朱由检却听的明明白。那道被刘宇亮挡回的圣旨里,将以克复中都凤阳之功,晋李信为齐国公,加征虏将军衔,配大将军印。
表面上,这是无上至极的荣宠,却实在是将李信由滚烫的油锅中抛上了风口浪尖。朱由检并非不明白此中厉害,而是他又几分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他简拔李信于草莽,不过三年时间就积功以位武臣之极。他表面上对群臣的弹章嗤之以鼻,内心里确如野草疯长,当他听说高铿并圣旨被劫时,内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轻松,那道圣旨是在群臣“苦劝”的结果。
不过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随着谣言的甚嚣尘上,矛头更见尖锐的指向了李信,朱由检觉得自己也无法把握那位年轻骁将的内心了。于是,他索性再进一步,让他位极人臣,他若有心忠君为国便感恩图报。若心怀异志,这就是他的催命符。
去往昌平的官道上,车马辚辚当朝首辅周延儒坐在宽敞的马车中闭目养神,身边坐着的则是吏科给事中吴昌时,此人也是他在朝中一大得力打手,几次清算发难俱是此人做的急先锋。
“下官愚见,索性不如准了那两道圣旨,天若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李信那丘八若敢接旨,和死路也就一步之隔。阁老因何在这关键处手软了?”
周延儒抬起眼皮瞥了吴昌时一眼,“你也以为老夫如李侍问一样软弱可欺吗?”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吴昌时赶紧赔笑认错。周延儒鼻腔里哼了一声,见吴昌时还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便睁开了眼睛。
“并非老夫手软,实在是圣上还没彻底对李信失去信心。老夫若强行为之亦无不可,却是忤逆了圣意,张四知前车之鉴犹在,你怎么就看不到呢?为人臣者,要善于观察大势,以推波助澜成大事,若只知一味逆势而行,又能撑得几日?”
“是,是,阁老教训的是,下官思虑欠妥。”
周延儒说完这一番话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吴昌时,吴昌时忐忑之余从马车的小窗中向外望去,但见扬起的烟尘弥漫大路,心头不由得一阵紧缩。
“大将军万万不可以身犯险,那张方严此举分明没安了好心,若他突施暗算,三卫军虽上万人马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呀!”
众将纷纷劝李信不要渡江北上去江都,米琰也认为李信在此时此刻不宜去江都。
“形势波云诡谲,在下以为镇虏侯不如称病拒绝。张方严此举背后,必另有目的,这一点不可不防!”
但也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李达便与米琰意见相左。
“只怕张方严料定了镇虏侯不敢去江都,若是不去才会被人抓住把柄。若此去江都,必会打破一切谣言,证明镇虏侯心怀坦荡,而张方严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如何敢对超品侯爵行非法之事?”
米琰情急之下指李达别有用心,却被李信喝止。
“我意已决,李达说的在理,若不去才显得我李信心虚。说不定,张方严此举正为试探我而来呢!”
“如果朝廷果真有不利于大将军的圣旨到了江都呢?”
李信大笑道:“江都到京师,快马急递一个来回也要七日以上,就算有圣旨,此刻也到不了江都。”
最终在李信的坚持下,李信确定于四月初三渡江往江都区见张方严。临走之前,他做了一番安排,营中大事由张石头总揽全局,陆九与米琰辅之。他随身则只带着牛金松与李达,并百名亲兵。
到了起行那日,一早便阴云密布,江上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有人能劝李信缓行一日,这是天在留人,不可不从。李信从来都不信这一套,仍旧下令船队起行。
刚到江心处,却有一艘大船由西面顺流而下。
“禀大将军,有条身份不明的船只靠近,船上有人要求见。”
“来人可禀明了身份?”李达替李信开口问那亲兵。
“小人问了,船上的人说,他家主人与大将军是故人,请大将军移步船上……”
李达顿觉有些好笑,哪有这等求见的道理,让镇虏侯移步一晤,好大的架子啊!不过,也正因为此引起了他的好奇。
“大将军且端坐,在下先去打探一番再做计较!”
遇到这等事,如果按照米琰的脾气定是驱赶了事,李达其人毕竟曾是满清权贵,身份使然性子便比米琰豁达了不少。李信对李达的意见表示赞同,让他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竟然有人在江心让自己移步一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