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低声道:“谢大人和肖大人刚从安王那里回来,凝郡主还是没找到……”
姜小乙:“还没找到?”
李临:“城内已经戒严了,禁军还在到处搜查。”
众人安静立在雪地里往内院看,姜小乙发现肖宗镜的营房亮着灯,而且营房门口竟然站着两个密狱的人。姜小乙惊讶回头,看向李临。李临小声道:“戴王山来了,是大人叫来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营内,烛火燃着,肖宗镜端坐,戴王山四处溜达。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肖宗镜对面,笑道:“肖大人脸色不佳,看来最近事务颇为繁忙啊。”
肖宗镜抬眼,道:“戴典狱,这次叫你来,是有事相商。”
戴王山:“放心,下官明白。”他坐到桌子另一侧,神色轻松。“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道理下官再清楚不过了。肖大人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咱们早点清了账,下官这颗心也好放下来。”说完,眼珠一转,又道:“其实,下官多少能猜出点……”
“哦?”肖宗镜道,“你猜的是什么?”
戴王山笑道:“请肖大人放心,凝郡主失踪之事就交给密狱吧。下官与大人保证,尽全力找到郡主,并保证其安全。当然了,若真是苍天无眼,郡主已遭不测,下官也会找出凶手,千刀万剐,为郡主报仇。”
肖宗镜静静地看着他,戴王山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肖宗镜:“谢凝之事,由谢瑾负责。”
戴王山闻言,神色之中流露些许不屑,他叠着腿,往椅子里一靠,冷笑道:“肖大人,咱们话说开了吧,谢小王爷虽是郡主至亲,但他办事能力有几分斤两,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要是放心将郡主安危交给谢大人,那下官也无话可说。”
肖宗镜的脸沉在昏黄的夜灯下,眼底发暗。他已经多日不眠不休,谢凝的失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戴王山的话确有其理,密狱的确是寻找谢凝最合适的组织。但他今日叫戴王山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此时此刻,令人夜不能寐之事,实在太多了。
他压住心中的焦灼,拿出一张纸,铺开在桌面上。
戴王山随意瞥过来,竟是青州城的地图。他嘴角一耷,终于不笑了,看向肖宗镜。“你该不会以为……这点恩惠就能拉老子下水吧?”
肖宗镜并未怪罪他的无理,淡淡道:“青州城里有你的人吧?”
戴王山风凉道:“没有,青州城一年前就被贼军全面封锁了,哪里有我的人。”
肖宗镜从地上拿来几样东西,摆在桌面。这是几样晒干的植物,还有一些包起来的粉末。
戴王山眼底一抽:“……肖大人,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这些都是刘行淞用来泡澡的药,专门治疗气虚体弱。不过这些药材并不是大黎出产,均是产自东海群岛,现在生意都被青州军霸占。朝廷自然是明令禁止与贼军进行商业往来的。不过,黑市上的买卖谁也管不到。连城东首饰铺赵掌柜这样个体的商人都能搭上线,更别说是密狱这种专走夜路的组织了。
肖宗镜:“这只是我查出的一部分货物。走的量这么大,不可能是几个人完成的。想来密狱已经有一条成熟而完善的进出青州城的渠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与我们同行,我们暗中行事,配合杨将军拿下青州城。”
戴王山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我还得‘同行’?”
肖宗镜面不改色:“戴典狱武功高强,天下无双,在下自然要借力。”
戴王山阴沉着眉眼,一语不发。
这回换到肖宗镜笑了,他好整以暇道:“戴典狱,陛下虽然宽厚仁慈,但是对于残害宗教人士,引起教徒纷争之罪过,可是向来不吝严刑的。石鼓山上的事,若是陛下知晓了,在下自认为能逃过死劫,就不知道刘公公保不保得住戴典狱了。”
戴王山深吸一口气,两颞神经一跳一跳。
缓了许久,他轻声开口。
“肖大人,下官真是受教了。”
第64章 flag先立起来。
肖宗镜道:“你能送多少人进城?”
戴王山:“肖大人想送多少?”
肖宗镜:“自然是越多越好。”
戴王山咧嘴一笑, 轻声道:“下官干脆给您送支军队进去得了。”
肖宗镜无意与他玩笑。
“那你来说。”
戴王山沉下一口气,在屋里踱步两圈,最后道:“现在进城需要另做身份, 还得拿到青州军开具的手续。最多十人吧, 再多难免露出马脚。”
“十人……” 肖宗镜思忖片刻,又道:“好, 你带四人,我带四人。”
戴王山答应得一脸不情愿。肖宗镜明白,光靠威胁还不足以让戴王山出全力。为防止他背后使坏,肖宗镜淡淡道:“我知道与你谈国家大义, 纯粹白费口舌。这样吧,你若能协助大军拿下青州城,那东南沿海四个海港,密狱任选其一接手。杨严若阻拦, 我会替你挡下。”
“哦?”戴王山眼睛突冒亮光。
这可是实打实的诱惑, 青州军之所以发家这么快,与其海外生意不无关系。若能拿下一整个海港, 那对于密狱来说,将来就是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 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是,”肖宗镜话锋一转, “如果此役失败, 后果如何,你也应该知晓。”
戴王山终于不假笑了,满脸真切的欢喜。
“瞧肖大人说的,下官与大人同在一口锅里吃饭, 哪有真的冲突呢?顶多是谁吃的多点谁吃的少点罢了。现在有人要来砸锅,我们当然要齐心协力,将矛头一致对外。”
肖宗镜:“选好你的人,明晚来此议事。”
门推开,姜小乙他们见戴王山从屋里出来,一脸笑意路过他们身边,扬长而去。
李临狐疑道:“他怎么高兴成这样?”
众人不解。
紧接着,肖宗镜也从屋里出来了,他看着雪地里站着的三人,姜小乙,李临,徐怀安……他问道:“周寅呢?”
李临道:“回大人,他去夜巡了。”
肖宗镜:“把他叫回来,我有事对你们四个说。”
姜小乙原以为,肖宗镜是要与他们谈寻找谢凝的事,但是整场谈话下来,肖宗镜只字未提谢凝。他言简意赅,说明侍卫营要与密狱合作,与杨亥大军里外配合,讨伐青州军。说完之后,他问大家有没有异议,自然没人有异议。肖宗镜让他们回去休息,明日再进行详细布置。
姜小乙本有心将徐梓焉的事告诉肖宗镜,但看他全身心投入到青州的战事上,她觉得时机不对,也就没说。
第二天肖宗镜在兵部待了一整日,傍晚时分归营。
戴王山也来了,带了四个人,除了曹宁以外,剩下三个也经常出现在宫中,姜小乙很是眼熟,这些都是戴王山的得力助手。
十个人都进了肖宗镜的营房。
谢瑾也在屋里,因为事关重大,他特地从微心园赶了过来。姜小乙偷偷打量他,谢凝的失踪貌似对他打击很大,短短几日,他瘦了一整圈,气色颓然衰败。
肖宗镜和谢瑾戴王山站在中间,剩下的八人分两侧站好,看着桌面放着叠成山的绢纸。
谢瑾先开口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青州贼军首领周璧的名字吧?”他声音又干又涩,沙哑不堪。
众人称是,谢瑾还是强调了一句:“此人是个穷凶极恶的海盗出身。”
姜小乙默默听着。
其实,之前她与达七研究过周璧,他并没有谢瑾说的这么简单。
周璧祖上是青州本地人,全家都是跑船的,做沿海贸易。本朝律例规定,舶商经营海外业务须先向当地市舶司申报,请领公据。这就给了一些官员中饱私囊的机会。这些人通常使用两种方法,先是收取钱财,然后还要命令舶商代带货物。
起初他们代带的物品不算多,后来因为战乱频发,财政困难,他们要求私带的货物越来越多。再后来,他们干脆要求船只定期为自己单独跑商。
舶商利润浅薄不说,也增加的风险。周璧一家在一次出海中,遇到风暴,父亲和两名兄长命丧大海,周璧运气好被人救了回去。让他们代货的官员非但不同情,还逼他偿还货品。周璧忍无可忍,变卖家产,雇了十几名亡命徒血洗市舶司,自己则用剩下的钱出海逃亡。
他逃亡八年,再次出现已是东海扬名的海盗,财力雄厚。可以说,整个青州军就是靠他的财富汇聚起来。他用大量钱财招兵买马,揭竿而起,仅仅用了三年,便占据了东部三郡,是目前全国范围内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叛军。
达七还查出当年一些趣味的细节,据说周璧逃亡前还赶去那几名官员的宅邸,掳走了他们的夫人,女儿,以及家中多名小妾,总共十余人。
当年他年仅二十一岁。
达七与姜小乙聊到此人时,评价颇高。
首先,他被人欺压敢于反抗,说明有勇。其次,他身负血仇,没有自行冲上门搏命,而是选择花钱买凶,说明有智。而他犯下如此大案,竟还有闲心掳走仇家的家眷,足以表明此人心思之镇定,行动之缜密,以及性格之狂妄。
达七还查到了他的一些隐秘的消息——周璧其实有一半海外血统,当年他父亲出海行商,经过东海一小岛,与岛上私娼发生关系。私娼生下周璧后病死,他被一渔民抚养,其父时隔八年才再次路过小岛,被人告知此事,将周璧带回大黎。
达七曾经分析过,周璧的童年是在海外度过的,他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大黎人,对这片土地也并无归属感。可能正因如此,他才会招募异族将领,纵容他们屠杀百姓。
他对大黎没有感情,只是将这里当成是可以拼杀争夺的土地罢了。
谢瑾将周璧的人格和罪行里里外外贬低了一番,然后又道:“你们此次的目标就是讨伐青州贼军,杨将军不久后就会领兵出发,你们要先一步前往青州,打探虚实,伺机而动!”
屋里的人都很清楚,此战很难打。
青州军有二十三万人马,兵强马壮,规模庞大。而大黎军队号称五十万精兵,其中一半是虚的,真正的精锐只有杨亥和赵德岐的两支军队。可惜赵德岐已被重明鸟所害,接任的副将汤申能力一般,帮不上忙。讨伐周璧的重任全部落在杨亥身上。而杨亥这些年四处讨伐,自己的军队损耗严重,只剩下七八万人。这些日子朝廷又招募了十万士兵,再加上东拼西凑的民兵,勉强凑到二十万,还是不如青州军人多。
当然,打仗也不是全拼人数,杨亥用兵如神,姜小乙相信他自有策略。
谢瑾一番慷慨陈词结束后,肖宗镜走过来,从绢纸里拿出四张画像,摆在众人面前。
他点一个人,说一个名字。
“钱蒙,霍天,丹木基,周璧。”
姜小乙顺着看过去,把他们的样貌牢牢记住。
钱蒙是位老者,花甲之龄,白发稀疏,眉目之间深沉内敛。姜小乙对他也有所耳闻,他曾是大黎的镇边将军,资历比起杨亥和赵德岐还要更深一些。在整个大黎王朝历史上,他是数一数二的名将。只可惜跟错了人。当年庚午之变,他参加了武王谢邕的叛乱,失败之后潜逃。朝廷追查数年没有结果,众人均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三年前周璧举兵造反,他便是领兵的将领。
第二位是东海神剑霍天,不惑之年,威风凛凛。他的出身与周璧相似,也有一半海外的血统,早年游历多国研修剑术。江湖上关于霍天的传闻有不少,他是个武痴,无门无派,到处学艺,喜欢挑战强者,早年被他打散的武馆门派数不胜数。后来他投靠了青州军,便不怎么在江湖上活动了。
第三位是丹木基,他的画像十分奇怪,并没有具体的眉眼,只是在额头上画了一个红色的符号,中间有一金色圆点。据谢瑾说,目前还没有探子见过丹木基真容。朝廷曾派人去胡西一带,丹木基的原乡调查。现在这地方已被大黎人占领,当地人说丹木基一族是从西域迁徙过来的,全部族人都信佛,修密宗法术,他们的特征就是额心处有这样一个符号。
最后一张画像,便是青州军首领周璧。他的年纪与肖宗镜相仿,细长眼,高眉扁嘴,宽额头,方下巴,有点精明之感。姜小乙盯着那画像看了一会……其实,平心而论,周璧的相貌不算特殊,若不是被告知了他首领的身份,姜小乙可能连精明也品察不出,就是个普普通通市井小民的味道。
姜小乙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之人,竟有争夺天下之大才呢。
“这四人是青州军的核心人物。”肖宗镜又将一张地图在桌上铺开,指着三处城池。“青州城,柞津,蓬德。”青州城位于东南沿海,蓬德在其西北侧,属战线最前沿,柞津在其西南侧,这三个地方在地图上刚好形成一个三角。肖宗镜说道:“目前已得知,钱蒙驻守蓬德,丹木基驻守柞津,而周璧和霍天则屯重兵于青州城。我们的目标就是越过蓬德和柞津,进入青州城内。”
他又讲了许多部署,最后道:“三日后出发。”
姜小乙一愣,三日,这么快?那谢凝呢?不找了吗?
布置好任务,肖宗镜遣散众人,谢瑾也赶回了微心园。
姜小乙回房休息,深夜,她醒了一次,推窗一看,肖宗镜和戴王山还在屋里讨论事情。
世事如潮水一样,赶着所有人往前走。
第二天,姜小乙和李临被派去清点物资,他们一边忙一边闲聊。
“太难了。”李临感叹道,“凝郡主是何等身份,她失踪了,肖大人不去调查,反倒要去青州做探子,可见此仗之棘手。”
姜小乙:“去青州问题不大,但是叫来密狱,我的确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