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特这话一说,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个阀门,那堂中的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一拥而来,这一道道目光都落到了陈止的身上,有的露出了审视之色,有的则是一脸好奇,各有不同。
蓦地,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随后就见那南山书院的卢仟越众而出,边走边说:“孙特,你嘴上说得好听,但我却知道,你不久前还曾在醉仙楼上议论过陈君,说他名不副实,得位不正,所谓功绩,不过牵强附会。”
他的话一说,孙特的脸色登时就黑了,这样当面揭人话来,着实让他下不来台。
而卢仟的话也还没有说完,继续道:“现在你这一通违心之言,无非就是想蒙蔽陈太乐,想给自己找点借口,但太乐令何等人物,岂会偏听偏信?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从孙特身上收回,朝陈止拱手道:“陈太乐,在下也是久闻先生之名,一直有心拜访,但今日实不是拜访之时,只说今日事,还请听我如实道来,这次的事,起因就在孙特身上……”
“卢仟,休得血口喷人!”孙特哪里能忍,当即就呵斥起来,也要开口诉说:“太乐,切莫被此人的道貌岸然迷惑,此人实乃笑里藏刀,今日的事,明明是他从中挑拨,无事生非,且听在下道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开口,谁也不愿意谦让,更不愿意停下,二人同时诉说,这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更让董绪等人难受的事,这其他书院的众人,见了这二人的表现,也好像被提醒了一样,都不愿意落于人后,纷纷上前,说着类似话语,也开始介绍自家情况,同时开口,就好像谁不开口,就真的站不住脚一样。
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话,为了盖过旁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声音大,纷纷攘攘,令这场面登时混乱至极。
四周,马上就被嗡嗡声响淹没,令董绪等人不住摇头,心中更是哀叹连连,都觉得场面失控,彻底控制不住了。
“这下可是糟了,这新任太乐令陈止,终究是经验不够啊,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出面,等于是把太乐署给逼到了悬崖边上,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个个都开口了,背后还都有一二势力撑腰,你帮了一家,就得得罪一家,那被帮的一家,其背后的势力不会记得你的好,觉得是我们太乐署本该做的,而被得罪的一家,却会记着太乐署的冒犯,说不准什么时候,那后台就得找司衙的麻烦,得不偿失啊。”
“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都开口了,还都是情绪颇为激动的,在太乐令这位正官面前开口,这就不好敷衍和安抚了,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引来更大的愤怒,说不定一个处置不当,这些人彼此之间的仇怨和争执,都要迁怒到太乐署身上了。”
几个从属官彼此对视,心里想着当下局面,越发无奈,但也无能为力,只想着,若能在这样的局面中,保全自己,就已是万幸了,根本不觉得陈止可以度过这次难关了。
就在几人愁眉不展之际,陈止却还是面色如常,甚至还留有一抹笑意,说着:“诸位,稍安勿躁,你们这样开口,我如何能听得清楚,不如都先入堂,一个个的说清楚,如何?”
人群中当即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咱们在这都把事说的很清楚了,太乐令难道还要听他们的胡言乱语不成?”
“是啊,莫非太乐令觉得我所说的,并不足以讲清楚当时情况?当时比琴之前,我等是有言在先的,是他们先不遵守诺言,乃是小人行径。”
“太乐令,莫不是想要和稀泥吧。”
……
听着这些人对陈止之言的反应,董绪等人唯有苦笑,这种情况他们早已料到,都是激愤之时,不管这背后有没有幕后推手,至少在这群人看来,自己都是占着理的,在这种人的眼里,他人主持公道,就是有所偏颇,哪里能从?
“何况陈太乐初来乍到,来洛阳也没有几日,上任时间更不长,洛阳之外的名声不过点缀,在这城里他根基尚浅,也没有威望,镇不住这些人啊。”
想着想着,董绪叫来了一个差役,在他耳边低语道:“速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太常上卿,不,去……去告知太常丞吧,请他想想办法。”他的话中颇为犹豫,因为这样去让其他司衙相助,无疑会被人看低,也会影响陈止的评价,但总好过事情爆发,不可收拾。
“唉,事后若被追究,就由我来承担吧。”董绪心中叹息着,脸色越发苦涩了。
那差役也在焦急,听得吩咐顿时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他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还集中在陈止的身上,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然后就在混乱的情况下,陈止忽然说出来一句,让所有人意外的话来——
“诸位,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为大汉太乐令,不与书院和稀泥,我请你们进去诉说情况,不是要给你们主持公道,也不是要做裁决。”
这话,不光让董绪等人愣住了,连吵吵嚷嚷的书院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话来,一个个都是满脸错愕。
“我是不是听错了,这新任太乐令刚才说了什么?不是主持公道,也不是裁决对错,那要他这个太乐令何用?”
这突然的一句话,竟然意外的让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住嘴了,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陈止继续笑道:“诸君心中当有不少疑惑,待得入堂,本官会给诸位一个答复,现在还请入内。”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当先迈步,踏入堂中,余下众人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跟了上去。
还真让他把混乱暂时压下来了。
董绪几人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怪异之意,他们刚才都烦恼着局面控制不住了,甚至都要去求援了,结果近乎难以挽回的局面,竟是被陈止一句话给扭转了局面。
只是这句话……
“咱们这位太乐令,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周傲、马选、高疆面面相觑,同样看不出陈止话中的深意,但莫名的,他们都想到了陈止刚才提到的“根治”之言。
“难道和此事有关?”
这几位想着想着,越发惊疑不定了,就也快步跟了上去。
等入得堂中,董绪等人无奈的发现,里面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这本就不大的厅堂,被诸多书院之人占了个干净,而且他们都还尽量坐下,看那一个个的表情,就好像谁站着,谁就低人一等似的。
“董丞,来本官这里。”
正当董绪等人进退不是的时候,坐在最里面的陈止朝他们招招手,让几人过去,与他平齐,坐于身边的席上。
董绪等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按理说,坐在陈止身边,在官场礼仪上来说,肯定是失礼的,但当下局面特殊,他们身为太乐署的官吏,岂能离开,那就是主客颠倒了,更不要说,他们心里也好奇陈止想要做什么,而且隐隐还有些预感,若是离开,错过眼前之事,定会后悔。
于是,几个人考虑片刻,就很干脆的走了过去。
等董绪等人坐好,这堂中众人就有些等不及了,再次鼓噪起来,有故态复萌的迹象。
“陈太乐,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可以明言了吧,”还是那个守拙书院的孙特,第一个按耐不住心思,很干脆的询问起来,“你刚才说的话,孙某很是疑惑,若是太乐署不主持公道,那我等来此,还有何意义?”
“孙先生莫急,陈某正要与几位分说,”陈止还是面上带笑,没有半点慌乱,“说来也巧,陈某本就有意请几家书院过来,只是担心人微言轻、没有威望,各家不会买账,没想到诸位今天居然主动上门,真乃幸事。”说话的时候,他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了欢喜之色,看的董绪等人、堂中众人都是一阵无语。
这些人没有谁不清楚,这么多人上门,对于这个衙门意味着什么,换成了往日的太乐令,早就求爷爷告奶奶,只求众人不要闹事,别搞个大新闻,然后尽快离开,结果这个陈止,却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不得不让他们疑惑。
“陈先生,莫非你是希望广邀书院,然后制定章法?”那卢仟也忍不住询问了,试着猜测。
“卢先生误会了,”陈止摇摇头,“陈某亦知文无第一的道理,各位身后书院,都是传承许久,各有坚持,陈某何能,怎敢约定章法。”
但他越是说,其他人听着就越是糊涂,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何用意?
陈止见铺垫的差不多了,便直说道:“好叫诸君得知,陈某听诸位方才所言,所谓争执,或出于文章,或起于音律,或源于黑白子,归根到底,乃是求一个高下,是以陈某就思量一法,让诸位能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