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响彻在书院的每一个角落,此起彼伏,久久不散。很多人在多年以后依旧记得这个夜晚。记得在睡梦里出现的“蹲下不杀”的胜利呼号,记得喜极而泣肆意留下的泪水。
有乡民,有妇女,有孩子,有老师,有学子…
时至凌晨。明伦堂中,灯火通明。贾环在四张课桌拼起来的书桌边忙碌的处理着各项杂务。新抓捕来的“俘虏”越来越多,被安置在山长居住的曲水院。
大批的士子被抽调过去进行各项工作:安排住宿,饭食,热水;登记矿工们的户籍名字、家庭情况,设立保甲编制,任命负责人;讲解书院的各种规矩;执行文宣工作等等
最重要的工作是甄别矿工中的亡命之徒,避免窑工再次被煽动、控制、对抗。
在安排了出击的乡民、护卫队、武僧们轮班休息后,贾环将明伦堂的事务交给大师兄公孙亮处理,带着庞泽、韩秀才、易俊杰、都弘亲自前往曲水院,甄别已经被安置下来的823名窑工。
不收容窑工,留在书院外面,明日白天之后他们又将汇聚起来。闻道书院里有粮食。这是生存的驱动。
贾环绝不会让窑工们再次给亡命之徒控制,将他们收容进书院,进行整编、控制。
在封闭的环境中,如何甄别敌我?这是个难题!贾环曾经给公司新人培训过企业文化,熟悉各类演讲技巧,研究过传--销的套路,熟读主席、彭德怀元帅的传记。
很多年以后,韩秀才韩谨依旧难忘今晚的经历。他在日记里写下他的看法、感慨、回忆。让后人从那寥寥数语感受着他的狂热、震惊、崇拜。
“余生平未见,今日茅舍顿开,始有闻道之感。其法曰:诉苦、励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院首之龄少于余。然院首之才胜余十倍,百倍,万倍!”
有着同样感受的还有:庞泽、易俊杰、都弘等参与此事的书院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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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伦堂中,公孙亮处理着繁复的琐碎事务。乔如松外出打通消息、通路,由卫阳代替乔如松,协助他处理各种零碎的事务。卫阳做的非常好。
此时,山长张安博、讲郎们、智无大师们都前往西厢去休息。汇聚在此的士子们忙碌。明伦堂中剩下的人并不多。
间隙时,公孙亮喝口温水,笑着道:“卫同学,你年纪小,若是撑不住可先休息会。等忙起来,我再喊你。”
卫阳顶着神童的头衔进入书院,早前在书院很孤傲,并不卖公孙亮的面子。公孙亮再有才华,一个童生而已。生员才算是进入士林。然而,现在,他已经改变,拱手道:“谢公孙师兄关心。我还撑得住。倒是,院首要赶紧休息。”
他今年13岁,而贾环才9岁。真论起来,最需要休息的其实是贾环。
卫阳已经将对贾环的称呼成敬称。这次洪灾中,贾环两次力挽狂澜,拯救书院,他心中非常佩服。他这个神童,在院首面前,不值得一提。
同样的,对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这些同学,对他们的品德、才华,也佩服至极。
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们和衷共济,不搞特殊:和大家一样,一天两餐,一餐一个馒头。而做的事情更多。实际上,他们要多吃一点粮食,谁又会不服气呢?
还有,张四水、庞泽、柳逸尘、许英朗、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都是以身作则,私德无亏。
这令自小见惯官场等级的他,颇有感触。和他们共事,是他的荣幸!
公孙亮就笑了笑,叹道:“贾师弟哪儿更麻烦、更危险。他暂时是没法休息。希望,乔厚道他们赶紧回来吧!”
明伦堂外,东方晓星渐沉。黎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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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之外,晨光熹微。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中的一处客栈里,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忧心忡忡在房间中休息。三人几乎彻夜未眠。
今天是他们离开书院的第三天。他们还不知道昨天夜里书院面临的巨大危险。离开时,书院的形势暂时稳定。
他们忧心的事情还没有见到总督救灾事务的朝廷名臣齐驰,求得粮食支援。
当日到镇中,衙役和小吏将他们的情况报上去,总督衙门安排他们在这家客栈中暂住,等候召见。毕竟,六七百人的灾民需要救助,是一件大事。
否则,他们几个书生,身上只带了几两银子,想要在汇聚了大量人马、物资的小镇中找一间客栈休息极不容易。黄洛镇已经成为京西地区的赈灾中心。
同行的两名乡民,在闻道书院无家无口,已经在官府的安排下重新安置。他们也不愿意再回到闻道书院过吃不饱饭的日子。双方在镇中就此作别。
上午时分,总督衙门一名小吏到客栈里传讯。将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带到临时设在镇中一家酒楼中的总督衙门。这让三人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总督衙门中人来人往,又保持着安静。三人被一名书吏带到酒楼东厢房的一间雅间中,出面接待的是齐总督幕府中一名姓曹的幕僚,长须短脸。其貌不扬。
曹师爷和乔如松三人谈了大半个时辰,摸清情况后,沉吟着道:“根据几位小友反应的情况,贵书院情况稳定,总督衙门暂时无更多的粮食调配。这样吧,我拨一艘小船,送你们回去,先通消息。情况如果有变化,立即来总督衙门报告。”
“诶,大人,这…”
曹师爷笑一笑,道:“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来人。”一名小吏进来候着。
约半个时辰后,临近中午时分,乔如松三人在总督衙门的安排下,从黄洛镇中的临时码头准备出发。码头处漂泊七八艘临时征调的小船。
这时,一名五十多岁的青衫老者从镇中匆匆赶来,喊道:“几位小友可是去往闻道书院,带老夫同去。”
“正是。老先生去书院何事?”
“老夫姓沙,要前去书院访友。不知道贵书院的山长张伯玉可好?”青衫老者气度不凡,说话几句,和小吏办了交接,登上小船。
一行四人交谈着,坐船前往被洪水困在山中十几天的闻道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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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在酒楼中的总督衙门忙忙碌碌。酒楼后的院落正厅中,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穿着常服在案几边处理着事务,方脸长须。气度森严。
进去的书吏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齐总督海内名臣,手段凌厉。此次总督救灾等事务,他们不能不打起精神来做事。
齐驰将手里的一封文书丢在案几上,面沉如水。各地反馈回来的情况不大好。户部的救灾粮食按照惯例被剥去三成。令他左支右绌。而大水将退,官道被毁,救灾难度将加大数倍。
曹师爷进来,行了礼,略微等了一会。
齐驰问道:“事情如何?”
曹师爷道:“东翁,闻道书院内士子们安然无恙。无一人损伤。还借了山中潭柘寺的粮食,救济了周边乡民六七百人。暂时无忧。我派了艘小船将几名童生送回去了。”
齐驰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没说话。
曹师爷道:“张伯玉京师名儒,然而昔年一封奏折,为当今圣上所恶。军机处何大学士屡屡推动他出仕都未成功。症结、缘由可知。东翁对闻道书院不可太近。”
齐驰面无表情的道:“本督救灾方略: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与陈年旧事无关。”
曹师爷心里笑了笑。他这位东翁,心里还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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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天晴。
水面,正在缓缓的退下去。从闻道书院的大门口望去,被洪水摧毁的东庄镇已经露出小半。屋顶、残垣断壁、泡在水中枯死的大树、难闻的各种尸体的味道,人的,动物的。呈现出残破、死寂的灾后景象。
沙老先生、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一路看着这样的景观,于下午2点许抵达闻道书院。
贾环正在曲水院的一处回廊中和矿工们“聊天”,了解情况。庞泽表情有些复杂的过来通知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返回。
贾环微微点头,笑着和矿工们再聊了几句,结束聊天,和庞泽一起往西厢的偏厅中走去。
“庞兄,情况怎么样?”
庞泽郁郁的道:“贾兄,有喜有忧。喜的是,我们终于和外界联系上。总督救灾事务的是朝廷名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齐大人。他正在距离我们三十里的黄洛镇中。
忧的是,齐大人并没有给我们派粮食过来。只是派了小船将乔兄他们几人送回。”
贾环禁不住苦笑,自嘲的拍拍额头,“庞兄,我们的运气不大好。”他最近的运气实在是相当糟糕。墨菲定理如影随形。
他昨天晚上幸好没有睡,连夜将隐藏在窑工中的孔窑工给搜捕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要再坚持一两天,等粮食运进来,即可让形势稳定下来。
但刚庆幸了还没半天,又来一个坏消息:和外界的消息通了,但是没有粮食运进来。
庞泽也是苦笑一声,“贾兄,按照我们讨论的预案。看来,要准备派人去京城买粮食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明伦堂西厢偏厅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