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方饮提前到了,说: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是怎么回事呢?方饮反问。
陆青折的目光落在方饮的嘴唇上,被自己吻破的那道小伤口已经长好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编个理由,可他编不出来,他因为即将约会而头昏脑涨,愿意在楼下早早开始等待。
他抿了一下嘴,简洁地做出回复:着急。
方饮表现得非常坦然:我也是,难得没赖床,刚刚和苏未去吃了一顿早饭。
你是还要去寝室拿东西吗?
方饮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忘记戴帽子了。
现在算是小高峰,进进出出去吃早饭的学生多了起来,电梯估计挤不进去,要自己爬楼梯。陆青折说:别去了。
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在方饮的头上。方饮碰了下帽檐,弯起眼睛:行!
两人一起去乘了直达公交车,路途有一个多小时。方饮坐在里面,把窗户打开,风吹进来,夹带着几丝凉意,很舒服。
有同样去市区的A大学生注意到他俩,坐在他们的斜对角,手机摆成了奇怪的角度,好像在拍他们。
方饮对此浑然不觉,在见到了某处熟悉的地方时,手在陆青折的腿上拍了一下。
他兴奋地分享着:这里拐进巷子里有卖卤煮的,味道特别香,一边喝汽水一边吃,再点一叠皮蛋拌豆腐。可惜店面太旧了,空调不太好,夏天得吃出一身汗,适合冬天来。再过几个月,我们一起去那里吧?
说起吃的,他可太开心了,眼睛仿佛能为此发亮。
距离上次吐血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逐渐不再被病痛震慑,又开始对自己不该吃的食物蠢蠢欲动起来。
陆青折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美食鉴赏心得,与此同时,注意到有人似乎在偷拍,确认真的如此以后,他侧了侧身,挡住了方饮,冷眼瞥向那位同学。
那位同学察觉到了陆青折的抵触,自知失礼,不好意思地向陆青折点点头,不再把镜头对准他们。
你有在听我说吗?陆青折?完全处在状况外的方饮道。
陆青折回答他:听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
方饮道:我当然不介意。
嗯,那你到时候在店里看着我吃。陆青折一本正经地说。
合着是不介意这个。
陆青折问:住院那会儿禁食有多难受,你都忘了?
方饮顺着他的话讲下去:我忘了。
医生叮嘱你的,乱吃的后果有多严重,你也忘了?
方饮硬着头皮点头:我也忘了。
见陆青折沉默,他为了显得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补充着:我有分寸的,只是偶尔吃一次,我好久没吃了。
他要遵守的忌口不是单纯地避开某种食材,在做完排除法以后,自己能吃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粥和清淡的饭菜,连奶茶和碳酸饮料都不可以碰,烧烤和冰淇淋更是天方夜谭。
他只有二十岁,在这大好年纪里,好吃的该畅快吃,好玩的要痛快玩,好看的必须要多看几眼,喜欢一个人的话,爱意会满溢出来。
能戒得掉什么?忍着每日的清汤寡水忍到冬天,是他的极限了。
只要陆青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同情心,就会同意的。他满怀着期待,这么笃定地想着。
再说吧。陆青折道。
方饮从这寥寥三个字里,琢磨出了拒绝的意思:
约会刚起了个头,连海洋馆的门都没进,方饮开始不高兴了。
他倍感扫兴委屈,心说陆青折这个男的怎么回事,正在当自己最喜欢的人,要去吃自己最喜欢的菜,让自己在旁边看着。
什么人啊这是?那么冷酷无情!
接下来的车程,方饮持续生气,并且越想越生气。不断地用余光去仔细观察陆青折,陆青折仿佛不知道,没来哄他。
陆青折绝对能感觉到自己那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就是装作不知道,真可恶啊。方饮唉声叹气,沮丧地把车窗拉得更大了一些,手搭在窗沿,闷闷不乐地发呆。
后排的乘客觉得风太大了,不乐意,没和他打招呼,直接动手把窗户推上。
这下陆青折有动静了,急忙握住方饮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抽回去,可惜方饮的指尖还是被夹了一下。
方饮猛地回过神来,捏住自己发红的手指。后排乘客惊呼: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完全没反应。欸,你没事吧?
方饮转过头去,好脾气地回答道:没事的。
后排乘客在下一站就走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当广播播报下一站是终点站海洋馆时,车里除了司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青折伸出手,让方饮把手搁在自己掌心里,继而很轻地用指腹摩挲着方饮被夹到的那个地方。
陆青折的语气温柔又关切:真的没事吗?
方饮闷闷不乐的,他不愿意和陆青折任性,想事事都遂陆青折的愿,至少在他这里,他希望他喜欢的男生能够心想事成。
可他又觉得陆青折实在过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纠结了半天,他鼓气勇气,决定发一次脾气。
在抵达海洋馆之前,方饮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帽子,和陆青折宣布:我有事,事情非常严重且恶劣,我今天就要去吃卤煮,谁也别拦我。
第36章
在海洋馆里,方饮一反常态, 没和陆青折黏在一起, 守在讲解员附近, 听那位姐姐做科普。
他们站在传送带上, 慢慢悠悠地走过这条海底观光隧道。方饮侧过头看着游过的鱼群, 抬起手摸了下玻璃罩,小鱼甩着尾巴逃远了。
他打扮得清爽干净,那张脸虽被帽子遮住了一点,但看得出来长相是生得极好看的。讲解员觉得他漂亮又有趣,不禁问他:宿舍里闷不住了,和好朋友出来玩?
方饮答:哪有好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转身看陆青折,还在赌气。讲解员觉得他和他身后的帅哥看上去是同学, 听方饮否认,便以为自己搞错了, 疑惑地看向另外那个人。
陆青折对讲解员无奈地笑了笑, 意思是他们两人确实认识,但正在闹别扭。
原先他神色淡淡的一脸高冷样,倒是不要紧,现在这么一笑, 搞得她感觉呼吸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呢?出来玩还不开心?讲解员道。
方饮不着调地说:我被欺负了, 有人虐待我,搞得我都想去和鱼抢饲料吃。
景区里有一家中餐厅,等出了这条隧道, 你可以去点份特色套餐。讲解员不忘给自家拉生意。
方饮原先是用后脑勺对着陆青折的,留给对方一个冷酷的背影,想让对方的心灵受到创伤。
可这条隧道刚走了一半,他自己忍不住想回头看陆青折了。
不愿意那么快和好,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思考了一会,他干脆转过身,假装看鱼,实际偷偷打量陆青折。
确认陆青折没在打量他,他赌气地心想,陆青折真不好。
在这期间,陆青折看向他了,他却僵硬地撇开头,默默地念叨着:卤煮卤煮卤煮
中餐厅装修得像是一艘海盗船,陆青折让方饮先坐到空位上去,自己去排队。方饮还没消气,怎么肯配合陆青折,蹙着眉头表示:我也要去排队。
嗯,那你来陪我一起。陆青折说。
方饮奇怪,总觉得被陆青折这么说出来,自己的本意有哪里变了味道?
这里等同于游客的一大集散地,点餐的地方排了长队,环境吵闹。有几个妈妈辈的游客排在他们边上,时不时打量着他们,递过来认可的眼神,像在挑女婿。
方饮知道,这些眼神不是递给他的,是递给欺负自己的那位的。出门在外,陆青折这样出挑的人,被关注很正常,没被关注才不正常。
他心情复杂,此时此刻非常想叹气,并真的叹气了:唉
陆青折听到了他的动静,不但没安慰他,还嫌他幼稚似的,笑了笑。方饮闷闷不乐的,盯着前面颀长挺拔的背影,快把人给盯穿了。
他心想,不在乎你了,我只在乎我自己。今晚的卤煮我要吃两碗,一碗打包带走,坐在你寝室里吃。
这里的特色套餐大多有海鲜,陆青折问了一会服务员,买了两份排在菜单人气榜最底下的大排饭。
声称大排,实际缩水严重,还不够塞牙缝的,配了两份蔬菜,菜色不佳,勉强能凑合。
而生气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方饮饿了,胃口比往常要好一些,很快把大排给吃掉了。接着,陆青折默默地把自己的那份夹给了他,仿佛在无声地示好。
方饮盯着那块一口也没动过的大排,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并将其无声地改为:陆青折还是挺好的。
挺好的陆青折陪方饮看了半天水母,方饮对海洋馆确实很感兴趣,瞧着一只小水母可以在原地瞧上半天,看着这只透明的生物在水里沉沉浮浮。
陆青折问:要不要等下买一只回去?
卖纪念品的地方会卖小水母,让游客带回去养着玩。
方饮磨磨蹭蹭地摇头,看来这次真的伤心了。陆青折道:以后我和你一起忌口,好不好?
方饮答:不怎么好。
为什么?陆青折说。
方饮闷闷不乐地嘀咕:太难受了,你别来和我一起难受了。
陆青折想碰碰他,他抱着胳膊躲开了,一边步伐不停地要走,一边嚷嚷:反正我那么心疼你,你一点也不体谅我!
陆青折道:我知道
没让陆青折把话说完,方饮道:你知道什么了?
见这架势,陆青折清楚要是说自己知道方饮节食很痛苦,方饮是不会相信的,毕竟自己不同意他难得一次的放纵。
陆青折放缓了语气,说:知道我的小男朋友生气了,一时半会哄不好。
方饮哼了一声,意思可以翻译为:你明白就行。
最后出了海洋馆,他把陆青折甩开了一段距离,左右没见人影,不禁慌了,以为陆青折被自己给作得没了耐心。
他产生这想法的瞬间,又后悔又酸涩,觉得陆青折这样子赶紧走掉也好,也算让自己看清了人,又害怕陆青折真的不要自己,自己一腔感情落了空。
再回头瞧了瞧,陆青折在他不远处,把手上的玻璃杯微微举起来,让他注意到这只即将归于他的小宠物。
玻璃杯里有只白色的水母,比他的半个巴掌还要小,软软的,放在手心里大概会化成一摊液体。
方饮被萌得心里微微一动,站在原地等了等陆青折。陆青折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可以让他冷静下来,两人好好说了。然而是他想得太多,他没走几步路,方饮就突然记起来两个人在置气,垂下脑袋往前走。
陆青折不假思索地追上去,在和方饮只差半米的地方缓下来。
方饮没坐公交车,开着导航往山那边去,陆青折没懂他要去哪里,不过没问他,只是跟在他后面。
为了臭美,方饮今天穿了双新鞋子。没想到这鞋子好看是好看,走得久了,磨脚磨得他咬牙保持着走姿,才不至于一瘸一拐的。
军训时被磨破口的脚后跟大概又伤着了,他都感觉到血流出来黏在他的袜子上。他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
昨天在得知要去海洋馆以后,自己回寝室找了附近的餐厅,正好有家口碑不错的法餐店开在不远处。方饮联系了下,店家和他说这里的位置早被预订完,加不进去人了。
然后他去翻了翻其余餐厅,要么据说菜不好吃,要么看上去装潢一般,犹豫再三,又给那家店店主打了电话。
他问:请问能不能在露台花园加一套桌椅?我看你们的露台照片是空着没布置的。
那店主以为他在恶作剧,态度一般,方小少爷软磨硬泡,又加服务费,又付好了买桌椅的钱,这才被同意。
挂掉电话前,店主问他:你这样是要求婚?
他不是要求婚,是为了约会。在他的理解里,图书馆不算约会,单单去海洋馆也不圆满,在他心目中那么罗曼蒂克的词语,该是烛光晚餐配美酒。
现在想想,毁气氛的是陆青折大概不会让他喝酒,吃半生不熟的菜都悬。
方饮走进山下隧道,越往里面走,腿越抖。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小广告,还有用油漆画的涂鸦,角落里散发着常年不见光的霉味。。
最主要的是,太暗了。
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在强烈白光的衬托下,四周老旧的环境更加骇人。
方饮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仔细地听着陆青折的脚步声,企图从这里找到一点安全感,接着陆青折三步并两步,默契地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走出这条隧道,景象变得不同,不像市中心那般繁华喧闹,此处优雅宁静,拐个弯顺着山道朝顶上望去,陆陆续续坐落着几家餐厅,格调别致。
唯一突兀的是隧道尽头坐着个老头,戴着副墨镜,前面摊着一张画着八卦图和面相的纸,手上翻着星座书。
老头见终于来了个潜在顾客,问:小伙子,算算吗?
方饮知道这大概是算命的:你能看出什么来?
陆青折怕他在这里冲动消费,委婉地提醒:你记不记得你是物院的?
学物理的还相信这种封建迷信,就像是医生喝完酒再吃了头孢。
老头打量着他,故弄玄乎地摸了摸胡须,开口:你家里非富即贵。
动动脑筋任谁都看得出我家里非富即贵,没钱的谁来这里吃饭啊?方饮问,就说说我能活到几岁?靠谱的话给你冲一冲业绩。
老头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下方饮的面相:至少还有六十年
方饮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挑眉道:六十?您为什么不说至少八十年,给我凑个百岁老人呢?
老头不解地看他,他冲着陆青折耍性子:每天吃些什么也不知道,六十年对半砍,我都嫌长到没劲。
法餐店在半山腰上,走了大概有十分钟,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