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华山东部蜿蜒绵亘的函谷关塞极目望去,别人能够看见的,只是关塞前起伏不定的地势,或许至多只会惊叹一声函谷关的雄伟而已。
但在老秦新君嬴肆看到的,却是老秦的蓝图!
自函谷关往下,地势逐渐下沉,老秦的铁骑可居高临下,以一往无前之势迅速扫掠魏韩河东之地,从而促成老秦东出的大势!
司马错静静地立在嬴肆的身后,不曾发一言。
多年来,司马错镇守函谷关未曾回到咸阳,消息却是如同雪花飘洒一般纷扬而来。
最危急的时候,莫过于司马错接到了咸阳方面有关于新君秘密处死大良造的消息,手底下的将领人人自危。
毕竟函谷关守军乃是隶属于老秦新军,名义上是大良造公孙鞅的嫡系军队,军中多少将领乃是公孙鞅亲自提拔上来的!
然而,即便是大良造在老秦消失了,未曾见到真正的尸体,司马错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或许新君嬴肆不清楚,那些雍城的老氏族也是故作不知,但唯独镇守老秦边疆的司马错却是知晓。
公孙鞅之法要是被废除了,秦国休要说东出了,连守住河西之战的战果都是不容易。
那个惺忪睡下的魏国猛虎已经是睁开了眼睛,魏上将军逄涓的魏武卒、河西军,魏公子忌的大梁魏室军皆是已经驻扎到了河西,防备老秦。
如今的魏国河西军,已经是拢共聚集了魏国二十万兵马!
然而偏偏就是在这个战争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新君嬴肆却是撤去了司马错函谷关守将的位衔,将老秦东境八万兵马的调度兵权悉数交给了那个潜邸之臣……亦是魏人出身的公孙延!
这个导火索,司马错认为无非就是半年前,新君嬴肆欲要采用丞相的东出大策,由函谷关出兵攻速河西与河东二郡。
但是司马错却是认为,魏国已经是出重兵镇守河西,韩国也是归附了南秦,这个时候老秦东出并非良机!
司马错认为此举惹怒了新君嬴肆,故而方才是会遭受到新君嬴肆的罢免兵权。
事实上真是如此么?
若是新君嬴肆真是如此的话,岂会是罢免了司马错的兵权以后,还让司马错留守在栎阳?
半个月之后,还会是亲自巡视函谷关守备,令司马错亲自陪同?
如今看来,得到答案已经是很近了。
果然,在走到了函谷关一处极为高耸雄奇的城墙一角,嬴肆也是挥了挥手,令左右皆是退下,唯独留下了司马错。
良久之后,新君嬴肆方才是开口道:“司马将军,孤罢了你的函谷兵权,你……心有不甘么?”
司马错哪里肯直接承认:“君上之命,末将岂有非议!”
见到司马错这般模样,嬴肆也是笑了笑,又是说道:“心有不甘是正常的……司马将军你可知晓,为何半年之前,孤和丞相都是会倾力赞成老秦东出以攻取河西、河东二郡?”
司马错答道:“老秦数代皆是被困于西陲之地,东出乃是老秦的国策,也是立身之基。”
“那为何司马将军为何还是力阻孤和丞相赞同的东出之策么?”
“这……”司马错顿了顿,看着嬴肆一双虎目释放出来的锐利光芒,好似被看穿了内心掩藏着的真实想法。
司马错也终是作揖回道:“君上,当此之时绝非是老秦东出的良机啊!”
“司马将军对东出的顾虑皆是上书给了孤,孤岂会是不知晓!”嬴肆转过头来,看着司马错,嬴肆也是扶住了司马错的臂膀,道:“司马将军没有错,因为将军乃是孤老秦镇守函谷关的柱石,所思所虑皆是如何保全老秦东境的安危,而此时东出,必定是损兵折将,说不得也会是寸土不得……”
“既然君上知晓,那为何还……”司马错欲言又止,因为其已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僭越了。
“为何孤还是将兵权交给了公孙延?”嬴肆笑了笑,终是不同:“孤看到的终归是和司马将军不同,毕竟孤乃是老秦之主!”
“如司马将军先前镇守函谷关一样,若是麾下将领不尊帅令,各自为战的话,又是如何?”
“自是会被魏国等敌逐一击破!”司马错说完,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是有一些思虑。
“是啊,孤也怕函谷关出现了差错,故而无论咸阳怎么闹腾,孤都是让其止步于栎阳,老秦的东部绝不能乱!”
“三年了……孤在咸阳宫中待了三年了,也是荒废了老秦的三年朝政……”嬴肆的语气有些叹息之声,道:“孤有时候也在懊恼,方面为何会触犯新法,被公父和大良造贬黜流放……”
“以至于让孤继任之初,手腕远不如那人凌厉!”
司马错抬起头,看着新君的嬴肆目光投向了东南,方才是意识到新君所说的那人正是南秦国君嬴琰。
“咸阳,自大良造离开后,再度被雍城的那些老氏族占据了,新法虽是未被废除,却也是名存实亡……”
听闻这句话,司马错方才是拜倒立即道:“末将死谏,新法乃是老秦锐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唯一国之重器,绝不可轻易废除!”
嬴肆看着司马错,问道:“你可知晓孤老秦大良造的去向?”
司马错瞳孔一缩,误会新君嬴肆因刚才的那番死谏认为自己与大良造相互勾结。
大良造的确是失踪了,但司马错却是未见到任何与大良造相关的消息。
嬴肆直言道:“大良造逃往了南秦,如今南秦也是在实行大良造的新法,孤并非是被老氏族蒙蔽的瞎子,能够看的清楚,何事利于孤老秦。”
“新法不会废除,起码在孤活着,大良造虽逃,然新法犹存,但新法能不能够在老秦彻底扎下根来,孤寄托于将军了!”
“末将愚钝,焉能够受住君上如此重托!”司马错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也是不敢轻易的答应下来。
“将军可不愚钝……”嬴肆笑了笑,扬起来两撇胡子,看着走过的函谷关曲折雄奇的城墙蜿蜒在崤函这等天险地利的土地上。
良久之后,嬴肆方才是对着司马错开口道:“将军身为老秦人,却是不受根系老氏族的利益牵绊,明言死谏新法乃是老秦国之重器。”
“孤和丞相决意东出,将军却是看到了前方凶险,力阻出兵,改而建言出兵夺取巴蜀!”
“此二处,足以见到将军的至明至智之处,当日在观武见到将军的英姿飒爽,孤便是知晓,将军乃是孤治理大秦的【千里驹】!”
“焉能够受到君上如此赞誉!”司马错谦逊道。
嬴肆道:“司马将军担得起,孤欲要将军率领老秦蓝田军、泾阳军以及那雍城军,进攻蜀国,将军意之如何?”
“这……原来君上令公孙延守函谷关的用意居然是在此处!”司马错当即是拱手作揖道:“末将岂敢有负君命?”
“将军可先别急着应下来,要知晓,此番孤令将军伐蜀不仅是取蜀地,还要为孤治理老秦,稳定新法做最后一件事。”
司马错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没有犹豫,径直问道:“君上尽管吩咐!”
嬴肆的眸子突然是变得暴戾、恣睢、残酷以及某些决绝……
“孤要你,折断老氏族与孤作对、抵拒新法的最后依仗,让雍城军永久地留在……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