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初元十年,乃是孤效仿你献策给越国并吴献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这些年孤也是派人关注你的消息,只听说你入相了齐国,又三入商丘行商,怎么今时今日又来到了孤的大秦了?”
十年不见,范离已经是不是当年那位肆意滋然的江湖游侠模样了,眉目之间多了一丝成熟稳重,多出来了胡须也是让范离看上去老练了不少。
“秦国能够算是十年生聚,却是算不得十年教训……”听闻大秦君主这般说,范离也是笑道:“越鱼卫已经是察觉到了,这些年应对越王的刺杀由着秦人的保护,思来想去,恐怕还是君上不舍得这条贱命吧。”
“如你所言,孤认为你这条命可不是贱命……而是助孤让大秦走到预想到的那一步的真正帮手!”林玧琰回过头来,看着范离,这双在宣政殿也是沉寂许久的目光重新焕发了一些精芒:“到孤的身边吧,孤已经是等了你十年了,若是从第一面见到你开始,就已经算是二十多年了!”
林玧琰走到了范离的身边,停下脚步数息之后方才是缓缓说道:“二十多年的等待,还不能够换得你对大秦的效忠么!”
范离原先的头是低下的,听闻这句话,也是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林玧琰也是勾起来了嘴角,也是笑道:“等秦君这句话,范离也是有了十年之久了……”
范离如此的爽快,林玧琰也是稍显错愕,旋即也是伸出手抓住了前者的手臂,缓缓地拍了拍……
范离又道:“赵国和燕国已经是逐渐强大,范离若是再不入秦,恐怕就是错过了大秦最后发力的时期了!”
……
半个时辰之后,养气殿。
养气殿倒是不似之前安公时期只为处理政事的闲暇之余或者是乏力之际作休憩之用,大秦君主常把这里作为内朝九卿商议朝政之地。
就如同韩悝主持政朝文武百卿议政之事一眼,这内朝素来就是推张禄为首的。
张禄还是第一次这般急迫的受到林玧琰的急招的,与此同时,张禄在宫门口见到的九卿就来了十之五六,这般一想,九卿或许就是要在养气殿内聚集起了。
这……莫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将要发生!
张禄心中如此暗忖道,也是不敢有丝毫的拖延,当即是步入了养气殿。
让张禄措手不及的是,此时的君上身边居然是站立着一道身影,与君上相谈甚欢,在观其面容,虽然其已经是过了而立之年,眉目之间却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曾经乃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张禄莫名的察觉到了一种威胁,影响他爬上大秦臣权最高位置的威胁!
果不其然,君上在见到内朝上卿悉数到来之际,也是轻描淡写的说道:“自滓垸离世之后,治粟内史一位久久空悬,今日孤便是任范卿为内史!”
“这……”事情远没有张禄所预料的那般容易,他入秦十数年也是夙兴夜寐了十数年,就是为了掌握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大权。
作为廷尉这等常常有机会亲近君上的内朝上卿,心思敏锐的张禄也是察觉到了一些君上不易被他人所知的情绪。
国相韩悝已经是老了,眼看着就是步入花甲之年,心思也就是沉暮了,即便是秦国如今的国策更是倾向于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但张禄却是知晓此乃秦国的厚积!
厚积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薄发了!
秦国在国力鼎盛的时候,即洛水会盟之时选择了急流勇退,选择了秦国朝堂上不曾有的黄老之学臣卿的无为而治,还是以兵事成家的君上一力推行的。
恐怕当时张禄还不明白,难道现在张禄还不明白么?
韩悝虽然曾经是大秦最激烈的变革法家,但如今秦国已经是达到了韩悝当初的预料了,甚至是某些时刻,韩悝都是觉得秦国走的太快了,快的连自己都追不上秦国的步伐了!
这一点,韩悝倒是和安公出奇的相似。
但是张禄却是知晓,对于野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秦君上来说,韩悝……已经是渐渐失去君上对其的依仗之心。
明子夫老了,范宣和冯辞这些朝堂老臣资历虽重,但张禄却是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在于年轻,在于和大秦君上相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如今看到了这位新治粟内史,张禄就是察觉到了危机感。
他敏锐的嗅觉告知自己,君上对其的重视远超自己,这一点甚至是连同为君上兄弟的公子渊、公子诚甚至是公子穗、公子如意都是未从让张禄感受到这般的威胁!
数息之后,那位素来就是从谏如流的君上便是对众多内卿问道:“如今南岭之事,以孙长卿这等老将,还有屠睢、任嚣和赵佗、史禄这些后起之秀领兵五十万出击百越部落,更有着对百越土著感兴趣的中原数百万之民,开化百越居民使其归化中原已经是大局已定。”
“故而,孤大秦日后该如何,还请诸卿告知?”
众多内卿都是知晓,君上对于内朝的重视要高于政朝,这些年君上也是不遗余力的将一些青年才俊纳入内朝体系当中,每每商议朝事,都是需要这些年轻的面孔各抒己见,不乏有很多政朝大吏就是由此获得进身之阶的。
对此,张禄已经是准备了十年之久,这段时间又是了解了君上的心性,张禄本来不欲率先出言失去后发制人的优势,但是如今随着君上新获宠臣这位治粟内史,张禄就必须选择先发制人了。
“初元十年,君上用臣【远交】之策,经历十年积累,如今大秦国富民强,未来十年之内还请君上用臣【近攻】之策!”
林玧琰点了点头,对于张禄能够说出来这番话倒是不奇怪,毕竟远交近攻乃是张禄身为纵横家的看家本领,但非常明显,林玧琰此番的召开内朝议政的目的绝非是为了张禄。
那是为了什么呢?
众人皆是看向了那位新上任的治粟内史。
在众多人的目光之中,范离也是丝毫不惧,他本性并非是一位争斗之人,但那何尝不是明哲保身之策呢?
但是如今,范离却是有一种渴望,那是一种天下士子九成九都没有想过的真正欲望,并非是权柄,而是一种天下归己的责任,也是范离自愿强加在自己肩上一种新的欲望。
这种欲望让范离失去了往昔那明哲保身的谨慎,对张禄所言,范离赞同,但却是有着自己的看法:“往昔中原乃是秦魏齐三国并霸,秦国选择【远交】之策乃是让秦国可胜过齐魏两国的霸国之策。”
范离先是对张禄一阵追捧之言,但是旋即话锋一转道:“但是自赵国吞楼烦和林胡,燕国并东胡拓地两千里之后,往昔中原数十诸侯如今大国兼并,小国并亡,只余下十数国,若思用张卿的【近攻】之策,则大秦初元十年的远交之策的优势也会是荡然无存!”
“此话何讲?”张禄也是皱起眉头,不悦的看向了范离。
范离向前数步,道:“远交之策后,秦国虽南拓五岭,却也是贯彻洛水会盟秦国能战却是不愿战的承诺,但如今秦国交好燕赵,近攻?近攻何处,无非是韩、楚、老秦、魏四国,此举只会是招来中原列国的忌惮,等同于齐魏之流,眼下越楚韩三国虽是臣服秦国,但若是选择近攻,越楚韩则是叛,老秦燕赵则是对秦忌惮,举目望去中原十数国,却是无一秦国友邦,岂不是可怕!”
张禄勾起嘴角看着范离,面容十分讥嘲,此番言论张禄料定为君上所不喜,毕竟君上的心性张禄也是猜准的,能够达到君上心中的那一步,岂会不是举世皆敌!
果然,林玧琰稍稍皱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范卿有何见解。”
张禄见到这轻微的眉目表情,以为是心中所想,但孰不知是这是林玧琰都是在好奇范离究竟是何独特的见解。
“臣有一策,可让大秦再用十年一举定乾坤!”范离环视周围的诸多臣卿,最终又是看向了林玧琰,道:“即继续远交燕赵且是扶植其以削弱齐魏,而聚拢韩楚人口迁移岭南,以秦人逐步迁移韩楚之地,十年谋划,足以使大秦自下而上逐渐渗透韩楚二国,其名虽在,但实之属秦,且是不遭他国忌惮!”
“此乃蚕食,至于眼下秦国之敌乃是齐魏,而齐魏之间,又属魏国首当其冲,未来十年,秦国当以老秦与赵削弱魏国,楚越燕而制齐国,如此中原列国纷战不休,而秦国作壁上观见缝插针,此消彼长,秦国二十年之积累,而诸侯列国疲惫也!”
范离言语意犹未尽,但是张禄却是已经惊讶的无可附加,回过神来再看向君上的时候,才是发现君上被彻底说动!
张禄才是发现自己第一次在国策之谋上输给了他人,当即看向范离的目色也是不由得变得阴郁了起来……
旋即,只听闻林玧琰道:“这十年,秦宫之内已经是将孤最后一丝耐心消耗殆尽了……”
范离却是回道:“若是君上闲的发慌,范离倒是有一则建议,迁都洛邑称王……如何?”
“这……”张禄闻言便是看向了林玧琰,这则建议范离之前张禄便是若有若无的对君上表露过,只是每一次都是被君上以“还不是时机”给否了,现如今范离又是旧话重提,张禄倒是好奇君上是怎么样驳斥这位治粟内史的。
“此事……”只见林玧琰看着范离,面色稍稍迟疑,不过数息之后还是点了一下头应道:“中原列国皆称王制,就连嬴肆那个家伙借蜀苴两国和日覃氏的手折断了老氏族,都是早迫不及待的准备称王,孤倒是的确不能够输了他。”
旋即,林玧琰抬起头看着张禄,吩咐道:“此事便是知会韩相吧,洛邑乃是一块龙兴之地,务必是要给孤好好地打造他,孤最近得到的消息,那些洛邑内的商贾也是不安分!”
“喏!”张禄不知为何君上这般信重这范离的建言,不过却也是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了。
范离倒是给了林玧琰一则惊喜:“君上,洛邑四围皆是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地利,但唯独北面濒临大河,缺少一处拱卫洛邑的示警之地!”
林玧琰都是心领神会且是满意的看着范离说道:“范卿这意思……是需要孤给你一支兵马去建造这处示警之用的坚城么?”
“这倒是不必了……”对于林玧琰的暗语范离也是心领神会,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臣在商丘治家倒也是攒下了一些家产,适逢周王室资金匮乏,臣便是遣送了义子文狄赠送周王室千万金,为秦国换取了洛邑大河北岸方圆百里的河阳之地!”
“如今文狄乃是周王册封的河阳君,那周王信用上卿蔡泽之说迁都北上,却是因为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而毫无起色,河阳之地与其落在周王的治下毫无起色,倒不如献给大秦,以作商贾云集之地,禁止其跨过大河窥伺大秦都邑之政令机密!”
如此一说,倒是让林玧琰大笑开怀,对范离多为赞赏道:“孤得范卿果真是胜过得十万兵!”
范离连忙是谦逊道:“臣可抵不住十万兵,所思所行不过是依仗秦国之国势而算计罢了,若非是秦国有十万兵,臣仅仅不过是商丘的一介商贾罢了!”
“范卿实在是过于谦逊了,范卿的才能孤已经是知晓了。”说着,林玧琰也是扫了周围的一众内卿言道:“这列国能招起十万兵的不在少数,但能够让十万兵充分发挥其力的却是寥寥无几,而范卿却是能够为孤彻底将这十万兵的威力不战而散发出来!”
“范卿要孤再等上十年,孤便是再等上十年,十年的时间若是能够换得中原再无战事……倒也并不算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