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蒯良从太守府后门悄悄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因为不想被有心人看到,蒯良依然围着披风,带着厚厚的兜帽,跟进门时一般的打扮,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遮掩蒯良身上那股子压抑,憋屈,还有颓废的气息。
没办法,谁也没想到,在李易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后,蒯良竟然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心理。
原因很简单,李易告诉蒯良,袁术将反,而且会出兵荆州,所以,李易要先放袁术进江夏,然后借袁术兵锋威逼襄阳,等袁术将刘表打得损兵折将,已经没有颜面在立足荆州的时候,李易再绕到背后捅袁术一刀,力挽狂澜,成为为荆州祛除外敌的英雄,以此为契机,在众望所归的局面吓逼迫刘表让出州牧之位,名利双收!
这个计划非常完美,袁术和刘表双方都会成为李易的垫脚石,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谋划有一个很大的弊端,不,说是代价更准确一点,那就是袁术大军所过之地,也就是江夏那边,绝对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袁术自己都不爱护百姓,他麾下的军纪差也是出了名的,这次又是入侵荆州,不在自己的地盘上,袁术肯定不会有多少约束,可想而知,荆州老百姓会如何遭罪。
蒯良是荆州人,而且颇为心善,他受不了这个,极力劝阻李易,不能如此行事,然而李易会答应他么?
于是,双方就是一番争辩,最终,李易还是把蒯良说服了。
毕竟像什么因小失大,成大事不拘小节等等之类的理由,全被李易拿了出来,虽然李易的观点很无耻,很不要脸,就跟道德绑架一样,但蒯良真的无法辩驳。
最后李易更是为蒯良分析了一下其中的具体利弊。
不管是李易直接和刘表操刀子厮杀,然后被袁术趁虚而入,还是说李易先行入主荆州之后,等待袁术大军来袭,这两种情况对荆州造成的直接损害,以及平定乱局需要耗费的时间,远远都大于李易的那翻计划。
所以,从理智上,还有利益方面,蒯良都被李易给说服了,可这不代表蒯良的本心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好像你远远的看到一个人不幸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死,虽然叹息,但也不至于太难受。
可是,倘若你明明能够拉一把救人一命,却没有伸手,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死,这种心灵冲击是能够让人天天做噩梦的。
而李易就是让蒯良眼睁睁的看着江夏生灵涂炭,不管不顾,直到最有利的时候才会出手。
蒯良发觉,自己之前对李易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这是一个枭雄啊,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是十足十的枭雄。
行事不拘一格,不限手段,世人都道他爱民如子,却不知他同样也会视人命如草芥……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性,蒯良知道,李易成就肯定不是自己之前的猜测所能表述,而蒯家只要紧紧靠在李易身边,保证忠心,能得到的好处,同样无法想象。
只是,这样得来的基业,纵然太平繁华,却是建立在无数冤魂之上,蒯良纵然可以说服自己服从李易的决定,可他内心的煎熬却无法抹去。
蒯良苦笑了一声,他怎么都没想到,来见李易,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虽然也不后悔就是了,就是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胡思乱想着,蒯良就到了他目前在宛城落脚的地方,是个距离太守府很近的院子,院子不大,蒯良只穿过两道拱门,就看到了坐在廊下,一边拷着火,一边自斟自饮的,还不时摇头晃脑的蒯越。
一想想自己在李易那边纠结的要死,可事情源头的弟弟却在这悠哉悠哉的样子,蒯良就感觉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若是早些年,说不得就要以兄长之名,教训一下这个鲁莽的弟弟,可现在到底年纪大了,没那么冲动了,疾步走到蒯越跟前,也不过是一把夺过他手中酒壶,自己咕咚咚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蒯越的身边。
见到自家兄长身上这明显与往日不大相同的表现,蒯越楞了楞,旋即想到什么,笑问道:“看来兄长是与襄侯相谈甚欢了?”
蒯良握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道:“之前你的事情,襄侯应该是不会追究了。”
对此,蒯越没感到太意外,虽然对李易那边的态度,他最初也有点慌,不过理智上的判断告诉他,李易那种人,为利益杀人多半不会眨眼,同样的,为了将来的荆州安稳,李易多半也愿意放他一马。
不过,如此他也就越发的好奇蒯良的反应了。
“既然这般,兄长为何还会闷闷不乐?”
“唉!”
蒯良叹了一声,又一口气将酒壶里的酒吞入腹中,这才将李易与他的谈话悠悠道来。
与之前听李易讲述时,蒯良脸上的不忍、纠结不同,蒯越却是越听眼睛越亮,就连之前那略显慵懒的坐姿都下意识的收敛了起来。
蒯良说完,老半天不见蒯越做出评价,好奇转头看过去,却见蒯越脸色涨红,握着拳头,似纠结,似兴奋,种种表情根本让人看不明白。
最后当他忍不住想要发问,却见蒯越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随着笑声拉长,最后还隐隐有了哭声。
心忧自家兄弟,蒯越伸手拉住了手臂问道:“你何故如此?”
蒯越眼中带泪的说道:“如此人物,才是荆州之主,也当是蒯越之主,为何……为何当初来荆州的不是李襄侯!”
蒯良闻言,沉默了。
对于蒯越的了解,莫过于他。
最早,蒯越是一心为刘表着想不假,但刘表真的让蒯越很失望,为刘表刺杀李易,蒯越就是想要为刘表一搏,事败后,蒯越虽然请辞承担罪责,虽然态度很坚决,但怎么说呢,当时蒯越心里未尝没有一种,让刘表不顾一切的将他留下,不在乎李易想法,为了他将这件事担了,也就是口是心非。
结果刘表却怂了,果断选择了息事宁人,虽然这么做最当时最恰当的方法,但也彻底断了蒯越的念想。
前些天,刘表甚至还想将蒯越弄去襄阳做人质,蒯越知道后,可是直接骂了人的,也正是借着这个契机,蒯越被蒯良带到了宛城。
之前蒯良一直不是很赞同自家兄弟的行事风格,不管是刺杀李易,还是早先为刘表的谋划,都显得太过功利,可刚刚蒯良的那翻反应,却是让蒯良忽然顿悟,自家兄弟和李易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同一类人啊,都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
如果自家兄弟是到李易手下做事,相对于刘表,那绝对是臭味相……咳咳,那个如鱼得水,奈何因为之前为了帮刘表的那一把,李易纵然不与蒯家翻旧账,但有多大的心,才能重用蒯越?
甚至就算李易重用,蒯家也不敢答应,这天天在眼前晃悠,说不定李易哪天就开始“念旧”了。
蒯良还在感叹,蒯越却已经恢复了镇定,擦擦眼睛,对着蒯良郑重说道:“兄长,襄侯所言之事,关系重大,我蒯家不能一错再错,兄长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
“唉,我知道了。”
蒯良轻轻应了一声,虽然他在这方面并没有过犹豫,可听到蒯越反过来提醒他,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荒诞。
第二日一早,蒯良就趁着早上人少,悄悄离开宛城,回南阳去了,而在这之后,蒯越居住的那处院子,就被典韦安排的二十多号人给死死盯住了。
这是李易的做事方法,虽然相信蒯良,也相信自己,但李易还会尽量的确保万无一失,将蒯越本身牢牢盯住。
不过,李易并没有去见蒯越的打算,毕竟在大事成功之前,再怎么见面都是说废话,没意思。
至于蒯良那边,李易也没有再管,虽然说刘表想将蒯良支去长安,但蒯家好歹是襄阳的地主,蒯良找借口拖延什么的,刘表也拿他没招,就好像蒯越没去襄阳,蒯良给刘表的解释就是,蒯越心情不好,外出散心去了。
这大冷的天气,这扯淡的理由……
李易在将郭嘉贾诩召来,简单说了一下蒯家的事情,让他们心里有底之后,就叫上典韦,又点了两百骑兵,浩浩荡荡的出城去了。
因为今日糜家送亲的人要来了,相对蒯家,李易对糜家的重视更多,在应对上自然不能含糊,是以李易没有守在城门口等待,而是真正的去迎接。
一行人驭马慢跑了小半个时辰,就有快马来报,说糜家人马就在前面,李易当即快马驰骋,很快就看到了前面那个足足数里长的车队,特别是看到一辆辆牛马车上鼓囊囊的样子,李易真的很想笑啊。
就在这时,对面车队也发现了李易这行人,因为李易亮着旗号,倒也没人慌张,很快就见一人离开大队,单人乘马向李易这边靠近,遥遥的就向这边喊道:“敢问可是李襄侯亲至?”
典韦一瞧,当即对李易小声道:“主公,来人正是糜家家族糜竺。”
李易眼睛一亮,没想到糜竺一个人就过来见他了,当即拱手,朗声道:“正是李易。”
这时糜竺已经靠近了许多,直接翻身下马,对着李易深揖一礼,道:“糜竺见过李襄侯。”
“糜兄快快请起。”
李易也不托大,翻身下马,将糜竺扶了起来,然后又唤了糜竺一礼,说道:“糜兄太过客气,今日之后,我见糜兄,也要称呼一声兄长呢。”
“岂敢岂敢。”
糜竺连连摆手,李易的便宜,他真不敢占。
李易笑了笑,对回头对典韦招呼道:“恶来,你去护卫糜家车马,我与糜兄在前先行。”
“喏!”
典韦应了一声,当即带队离去,之声糜竺与李易同行,糜竺要上马,李易上前相扶,糜竺连连推辞,奈何李易执意如此,糜竺无奈,只能受了。
等糜竺上马,李易这才自己驭马到了糜竺身边,开始细细打量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大舅哥的人。
其实,糜竺不是很帅的那种人,最起码让李易来评价,在名人之中绝对排不上号,不过糜竺有一个特点,他的面部轮廓很柔和,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典型的人畜无害的那种,纵然不帅,也同样会让人心生好感。
李易还在打量糜竺的时候,糜竺却没有直视李易,因为对李易的了解,对糜竺来说真的已经够多了。
之前典韦传递的消息,还有前不久糜芳告诉他的那些话,每一次都让糜竺心中波澜起伏。
不同糜芳那个傻弟弟,李易让糜芳来南阳做官,还要借用糜家的商路,其中背后用意,糜竺一眼就看了出来。
李易所图甚大啊,而且,按照李易的设想与他的猜测,他们糜家也会成为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再加上两家马上就要建立的姻亲关系,如果李易成事,糜家能得到的好处绝对超乎想象。
至于说名分啊,大义啊什么的,糜竺倒没想太多,毕竟他是商人,既然选择李易对糜家最为有利,其他的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甚至,糜竺还一度很是后悔,早知道如此,就不在徐州浪费那许多精力了。
不过在来南阳的路途上,糜竺却是想通了,自己在徐州,或许会对李易别有帮助也说不定呢。
一行人就这么敲锣打鼓的进了宛城,虽然糜家的声势比较大,人也多,但糜贞毕竟是妾室,所以直接就送到了太守府中,李易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也没上杆子去看糜贞的模样,一天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糜竺的身上,直到入夜,李易才安排人送糜竺下去休息。
然后嘛,李易就去后宅找糜贞去了,嗯,他不是想那啥,只是要通过糜贞来笼络糜家罢了。
只是,等到风听雨歇,李易迷迷糊糊要闭眼的时候,这才隐约间想起,自己好像又欺负皇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