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完了好一阵,也没太子出声,回头望去,见其脸色有些不对,诧异地唤了一声,“太子?”
皇上连唤了两声,太子才回过神来,“父皇。”
皇上疑惑地看着他,关心地问道,“昨儿没歇息好?”
“儿臣失礼了。”
“刚打了胜仗,心头难免会振奋,今日也没什么事,你回去好好歇息吧,后日的赏功宴太子再出席便是。”
“儿臣遵旨。”
从太子进来,皇后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脸上,见到如今他这幅模样,心头便也明白了。
他也别嘲笑什么渊哥儿。
这就是阴沟里翻船,如今倒是想将人家过到明面上,可惜人家摆明了不稀罕。
皇后自来心慈,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愿当真将他逼得没了回旋之地,“后日赏功宴一结束,唐家姑娘也该出宫了,我和你父皇正在商议,赐她一个乡主,也算是答谢她当初对安阳的救命之恩,至于宁家,这才刚起来的商户,谈不上什么牵制。”
他那话,也就能糊弄他父皇。
太子没兴趣,“母后定夺。”
皇后看不下去,“行了,回去吧。”
一出乾武殿,太子脸上那抹勉强挂出来的一丝温润,瞬间消失不见,功亏一篑的无力感袭来,脑子里只余了愤怒。
对唐韵的愤怒。
她到底还想要他如何嘛!
*
太子憋了一肚子的气,刚回到了东宫坐在书案前的梨花木椅上,还未来得及缓上一口气,小顺子又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递过去,躬身禀报道,“奴才前些日子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串天竺传来的碧玺,心头还觉得奇怪,上回殿下让明公公去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了串成色上好的回来,奴才一时好奇,一番打听之下见到了这只手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不正是殿下送给唐姑娘那只。”
当初呈给殿下之前,小顺子同明公公可是一颗一颗地细细地看过,又数过颗粒。
一模一样。
这番贵重的东西,唐姑娘断然不会弄丢,小顺子担心是哪个胆大妄为地贼子从唐姑娘那盗了来,为此还将铺子的老板一并给扣押了。
可那铺子的老板,人死活不肯认。
小顺子只能先将东西拿过来,禀报给太子。
太子听完,一双眸子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跳了起来,伸手接过木匣子,一推开,里头果然就是那串碧玺。
小顺子能认得出来,他自然也能认得来,心疼她月事腹痛,特意让人寻了这碧玺,调理她的身子,去年她生辰,他带她骑马,亲手送给了她。
太子哑着声音问,“哪里来的?”
“云祥当铺的老板,死活不认,非说是自己从一位妇人那里买来的......”
小顺子话还没说完,太子“腾”一下从木椅上起身,明公公和小顺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太子已经走了出去。
初夏的阳光,格外的明媚。
宫墙下的几道人影快速地穿梭在甬道上,太子连撵轿都没升,一路极快地走到了凤栖殿。
*
适才太子走后,唐韵继续插着花篮,想着后日就走了,并没有回去歇息,将皇后屋里的几盆盆栽,添了土,重新修剪了一番。
刚放下剪刀,抬头又见到太子怒气腾腾地折了回来。
唐韵:......
“殿下。”唐韵行礼,还为来得及抬头,太子几步上前,捞起了她的胳膊,一一查看了她的两只手腕。
一对皓腕,果然空空如也。
“手镯呢。”
唐韵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
想起她的拿乔,宁家的拒婚,太子的火气还未消下去,如今一并冒了出来,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厉色,“孤问你话。”
唐韵抬头,坦白道,“卖了。”
太子:......
唐韵解释道,“选秀时,来往的人太多,我不过一介民女,殿下送我的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并非......”
“你就如此缺银子?”太子一声打断她,“是怪孤没给你银子花?”
唐韵:......
他这多少有点胡搅蛮缠了。
“还是怪孤没给你一个名分,让给你的那些东西见不得人。”太子已然失了理智,新仇旧怨一并扯了出来,“唐韵,在龙鳞寺,是你先勾上的孤,孤碰了你,事后孤可有问过你想要什么?”
太子一笑,“你说了吗?是你非要同孤搞这见不得人的鬼把戏......”
唐韵没应。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低贱,不想做妾,成,如今孤给了你太子妃,你这番态度,又是何意?”
“你是故意摆出这姿态给孤看的?还是说你在介怀孤没有第一时间应了你的要求?”太子看着她,眼里一股子的尖酸刻薄,“以你当初的身份,孤许给你良娣,委屈你了吗?你怎就不想想唐家是什么处境,不对,你知道,你走投无路,故意勾了孤,让孤给你一个安身之处,既如此,你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卑贱......”
太子说完,突地将手里的那只木匣子给她撂在了跟前,极为失望地道,“这东西,是孤心疼你腹疼,特意让人寻来赠与你,有市无价,不用想,孤送给你的别的东西,定也被你卖了个干净,你便是如此践踏孤的心......”
唐韵耳边有些嗡鸣。
自己确实利用了他,如今她想抽身,也做好了被他震怒的准备。
在看到外祖父回来的那一刻,她甚至下定了决心,下回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要忍住,不要反驳,不要去激怒他。
人要心存感激。
可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殿下什么心?”唐韵抬起头,唇角微微弯起,可眸子里的光,却是一片清冷,“殿下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是我求着殿下送我东西了?我同殿下见不得人的关系,受益的何止我一人,殿下不也一直乐得其中?倘若殿下的心志坚定,那晚我能跟着殿下进宫吗,若殿下当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龙鳞寺我能得逞?说到底,殿下并非是因我而费心,殿下只不过是败在了一个‘色’字上。”
太子听着那刺耳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嘴里蹦了出来,再见那双极为凉薄的眼睛,神色渐渐地露出了惊愕。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记得殿下曾同我说过,殿下不会纳妾。”唐韵一笑,“可殿下怎就忘了,年幼时,我也曾同殿下说过,不喜欢妾室。”
“殿下莫非觉得我还在同殿下拿乔?”唐韵轻轻地道,“殿下错了,当初我那番努力跟在殿下身边,一心想要当殿下的太子妃,是因为我的身份,正如殿下口中所说的,卑贱。
“可如今不一样了。”唐韵此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自己疼了不够,非得拉上对方一道,“我的身份起来了,眼界自然也跟着高了。”
太子妃有何好的。
整日发|情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床榻,书案,浴室,喂不饱的狼,她伺候累了。
不稀罕。
谁愿意当谁当去。
唐韵话音一落,下颚就被一只手死死地钳住,太子一双黑眸微微泛红,怒不可遏地盯着她,“你的意思是孤的太子妃配不上你?”
倒也不是配不上。
是她不屑得同他这样的人去配。
孤傲,偏执,还极为的自以为是。
但她觉得他万万没必要同她来较劲,唐韵忍着下颚出的疼痛,同他捋清楚,“殿下天潢贵胄,自是配得上,且配不配得上,还不是殿下说了算,殿下如今能封我为太子妃,并非是对民女的感情有多深厚,要为了民女犯忌破例,而是殿下觉得民女的身份够当太子妃了,本就是利益牵扯的东西,殿下心里清楚,民女也清楚,还请殿下不要再在民女身上,试图着讨取恩情,指望民女能对殿下的所作所为,感激涕零。”
太子压力的惊愕已经尽数化成了愤怒,捏住她下额的手指,捏得太过于用力,开始打起了颤。
“孤真是,孤真是看走了眼......”
唐韵不可否认,“嗯,殿下确实看走了眼,往后我应该哄不了殿下了。”
太子一阵头晕目眩,生平头一回被一个人气得心口绞痛,手上的力道一松,退后两步看向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唐韵没应。
不否认也不承认。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能做到永远的逆来顺受,谁不是看菜下饭,身份起来了,谁还愿意继续低贱,又不是犯贱。
太子看着她直挺挺地立在跟前,风姿绰约,艳丽的五官被初夏的日头一照,艳得如同一个妖精。
太子:......
太子眼睛一闭,他真想一把捏死她算了。
太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看向她,咬牙问,“如此,你所谓的爱慕孤,也是假的?”
唐韵看着他已经被自己气得发白的脸色,不太好回答。
毕竟还没到非要去揭穿的地步,她怕自己再说下去,他会承受不住,当真一把掐死了她。
“殿下自己想吧。”
太子:......
太子的脑子陡然生出了一团黑,周身血液乱窜,心跳凌乱,及时地扶住了跟前的木几。
成。
要他想......
半晌后,太子才终于缓过来,抬起头,清隽的面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温和,愤怒地扭曲着,“唐韵,你这个.......”
“娘娘。”
外面宫娥的声音传了进来,唐韵没再看他,微微俯身,给他蹲了个礼,神色平静地走去了门口,禀报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已候多时了。”
太子:......
他真想掐死她。
*
太子回到东宫,脸色极差,精神也提不起来。
明公公和小顺子弯腰立在屋内,一声都不敢吭,想着适才从东宫出去,太子那阵势,似乎要将唐姑娘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