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太子说完,赵灵觉得他应该再等等,不敢轻易去办。
毕竟是三条人命。
可等了约莫十来息了,还不见太子发话,赵灵不敢再怠慢了,领命道,“是。”
赵灵往前走了五六步,太子终于出了声,“先留他一条狗命。”
赵灵脚步一顿。
良久又才听太子吩咐道,“畜生该阉,旁的人先不动,回去将吴家那窝子逆党的身份证据,给整理出来,拿给孤。”
比起适才的震怒和阴冷,太子此时的语气要冷静得多。
赵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
倒是终于体会到了韩靖口中所说的性情变化无常。
回到东宫,已经过了辰时。
明公公举着灯到马车前接人,灯还未举上去,就见太子的身影一下窜了出来,利落地跳下了马车,脚步如风地走进了门口。
明公公:......
这,这又是被唐姑娘给气得?虽有些对殿下不敬,可明公公心头当真很佩服这位唐姑娘。
合着太子这二十年里没生过的气,都让唐姑娘给他补了回来。
太子心情不好,谁都不好过。
明公公低垂着头进去,正提着一颗心,便见太子一屁股坐在了书案前,冷声道,“端阳祭祖,将吴贵嫔的名字加上。”
明公公:......
吴贵嫔,这都身怀六甲了。
这番奔波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适当活动,有利于生产,身为后宫嫔妃,祭拜皇室祖宗,她不应该去?”什么皇子皇孙,他不在乎了。
他只想让那一窝子人都消失。
明公公忙地应道,“是。”
可就算是这样,太子心口的那股心疼,还是没有减去半分,坐了半刻后,突地起身,去了净室。
一飘冷水从头浇下,倒也不是很凉,却能让人清醒几分。
可脑子越是清醒,越是心疼。
太子冷冽的眼眶渐渐地布了一层殷红,眸子里溢出了滚滚水汽。
她就是个蠢货,竟然让别人如此欺负了去,她就是特意来折磨他的,想让他活活心疼死。
*
唐韵走出万花楼后,心情已经平静了。
走到街头,拦了一辆马车,直接回到了宁苑,刚从马车上下来,阮嬷嬷便打开了院门,提着一盏灯过来接她,“姑娘,怎么这么晚。”
“今儿去了码头,耽搁了。”
阮嬷嬷先没问,接她进门,回头又栓好了门扇,替着灯盏,照在了她的脚下,才问,“怎么去了码头?”
“今儿太子查账。”唐韵的神色没有一丝异常,“在码头,我还碰上了三表哥。”
阮嬷嬷一愣,“三公子。”
“嗯。”唐韵点头,笑着道,“可惜了那几条海鱼,本想拿回来给你尝尝,耽搁太久,没能带回来。”
阮嬷嬷心头一热,“知道姑娘心头惦记着奴婢,那样的东西姑娘带回来了,奴婢也吃不惯。”
阮嬷嬷说完,便冲着里院正在烧水的阿潭唤了一声,“姑娘回来了,将腌好的樱桃拿过来吧,阉了半日,这会子肯定入了味。”
阿潭立马应了一声,“成。”
唐韵刚进屋,坐在了暖阁内的圆桌旁,阿潭便端了一盆子红彤彤的樱桃,因着今儿唐韵出门前,对她的一声警告,进来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唐韵看着她一笑,没再吓她,“好了,我不会卖了阿潭。”
阿潭抬起头,便见唐韵温和地看着她,“不过我的确有事,你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往后我护着你,你也得帮衬着我,可好?”
“姑娘......”阿潭心头一暖,正要跪下去,被唐韵一把扶住,招呼了阮嬷嬷一道过来,“今儿不吃完,明日就该坏了,咱分了吧,明儿馋了再摘。”
阮嬷嬷听了,也没客气。
院子里满满一树樱桃,确实也吃不完。
阮嬷嬷将搁在旁边木几上过的灯盏移到了圆桌上,灯火朦朦胧胧,主仆三人围着桌子,抿起了樱桃,杏黄的核儿,慢慢地堆了小山。
阮嬷嬷突地想到了一年前的一桩事。
原本姑娘身边也有个婢女,叫明烟,是唐家老夫人指给姑娘的,虽不爱说话,性子却本分,只是一年前,忽然坠了井。
姑娘还为此伤心失神了半月,还未从那悲伤里走出来,唐家那位世子爷便惹了事,让唐家遭受了灭顶之灾。
阮嬷嬷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唐韵,见其一双眸子正盯着跟前的灯盏,清亮的眼珠子被那火光照得莹莹生出了水光。
“嬷嬷,明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阮嬷嬷一愣,“姑娘打算去哪儿。”
唐韵眸子轻轻往下一敛,道,“唐家。”
第63章
那日姑娘出宫,唐家吴氏前去堵路的事儿,阮嬷嬷都知道,要不是宁侯爷上唐家骂了一回,还不知会如何纠缠。
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唐家,听唐韵说要回去,阮嬷嬷心头一跳,“姑娘,奴婢跟您一道吧。”
虽说姑娘身后已经有了宁家,自己又是乡主的身份,唐家奈何不了她,可吴氏那一窝子,心眼实在太毒,她怕姑娘过去了,那吴氏又生出什么歹意来。
唐韵倒没拒绝,点头道,“好。”
单阮嬷嬷恐怕还不够,唐韵回头吩咐阿潭,“明儿我走后,阿潭去找二表哥,借几个人来唐家院子,他要问了,你也不必瞒着,就说我去了唐家。”
原本想再等等,等她将吴家身后的人揪出来,她再去清算,以此卖给太子一个人情,让他放了自个儿。
但唐耀,必须得死了。
她一刻都等不了。
阿潭忙地吐出了嘴里的樱桃核儿,点头道,“好。”
阿潭本就是个聪慧的丫头,有了姑娘适才那话,她也明白了,往后姑娘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宁侯爷将她给唐韵时,也同她交代了,往后她的主子就是跟前的唐姑娘。
*
翌日天边才翻了个鱼肚,太子便起来了。
赵灵昨儿夜里,已将吴家所有造假的文书,都拿给了太子,太子整整一夜,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脑子里全是唐家那畜生说的话。
那话语里所说的每一句,都在他的心口反反复复地碾轧。
后劲十足。
他曾经也听顾景渊说过,她的处境艰难,可他当时说了什么,“人各有命,谁又容易了?”
他也曾问过她,她那六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但他问那话时,意图并不友善,是对她怀了些许讽刺。
讽刺她一朝身份暴露,自甘堕落,却不知她能在泥潭里活下来,或许已经是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且她并没有堕落。
太子忽然想起了她出宫前,曾过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
“可是殿下不知,殿下能有这番努力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当年是殿下亲口对我说,说让我唤你一声“凌哥哥”,往后有何事,殿下都会罩着我......”
他骂了她,“宁家不过一个卑贱的商户。”
同昨夜唐家那畜生说的一样。
于她而言,又是何等的伤害。
太子坐在床榻上,手掌轻轻地捂住心口,脑子里那些过往的片段一幕一幕地浮现出来,每一幕,都能让他窒息。
她利用他怎么了,她就该利用自己。
她利用得还不够,没让他将唐家那畜生给杀了。
谁说她卑贱了,她比这世间所有人的高贵,全天下的人都该以她为尊。
等明公公替他更完衣,赵灵再进来时,便见太子的脸色又反复不定了,眸色发红,脸色阴鸷无比,冷声对他道,“昨儿凡是在万花楼,听到的人,都杀了。”
赵灵的脊背是当真凉了。
他也听到了......
赵灵又想等他缓上一缓,可这回过了几十息,太子都未将话收回去,还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威胁地看向他,“对了,你听到了吗?”
赵灵额头都生出了冷汗,跪地磕头,道,“属下未曾。”
“嗯,那就好。”太子看了他一眼,“去办吧。”
赵灵再也没有任何犹豫,起身走了出去。
赵灵一走,太子便拿起了书案上吴家造假的文书,交给了明公公,吩咐道,“去找宁家三公子,就说这些是他整理出来的。”
如今,她不会想见自己,更不会承他的情。
就算他心头恨不得将唐家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抽筋剥皮,他也得忍着,忍着将他交到她手里,让她好好发泄埋在心里的恨意。
什么打草惊蛇,揪住前朝乱党,他管不着了。
他见不得那畜生多活一日。
“是。”明公公领命,匆匆地出了宫,到了宫外,天色才慢慢地亮开,明公公没自己没现身,寻了个人去宁家找三公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