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依眉心微微一紧,却并没有开口回应伶九,她低头看着将自己包围的那绿色的药水,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伶九已经让她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只是却在此之后将她关进了这个鬼地方,原本她还不知道伶九为何要如此行事,可当自己被强制的封住了气脉不得动弹不得睁眼不得开口,脸上又被伶九动了些手脚却又听到百里澈在此出现的时候,她才明白伶九为什么要这样做。
瞳依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放心,为师是不会伤害你的。”伶九勾起了瞳依的下巴,“为师还没有让你看清楚苏夜的真面目,还没有让你对这些虚伪的男人彻底的死心,还没有让你看着为师复仇成功。在这之前,为师会让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健康,好好地见证这一切的发生!砦”
咯咯的笑声在石室里回荡,瞳依没有再睁开眼睛,只是心却慢慢的沉了下来。
这世间最经不起算计和考验的便是人心,她并不在百里澈没有将自己认出来,毕竟自己现在的容貌必然与以往大相径庭,而且还混迹在这些死士之中,又被封闭了五识睁不开眼睛开不了口。
但她的心底其实也明白,她没有因为百里澈认不出她而失落,那是因为她只是将百里澈当做朋友,心中并没有对百里澈有所期待,可若是方才同她擦肩而过,与她相逢也不识的人是苏夜呢?
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却仍然会生出些许的心魔吧鳏。
伶九将人心算计的如此透彻,让她禁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寒心,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他们真的又能如计划中所想的那样,压下伶九的气焰,顺利的解决一切得偿所愿么。
边境洛城,苏漓和萧敬如期赶至,来到了边城驻军的中军大营中。当看到苏漓的双腿真的恢复正常之后,萧凛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一脸喜色的应了上来行礼道:“圣上。”
“起来。”苏漓伸手将萧凛扶起,又抬手对他身后的一众将官示意平身,然后干脆利落的进入营帐之中,坐在了主帅的位置上,萧敬立在苏漓的身旁,也不停歇,直接开口问道:“东冽和西凉如今的形势如何?”
萧凛回答道:“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如今东冽王和西凉王都被困在玉川草原的西部,东冽王有夙卫军相助,但西凉大军胜在人多,双方互有攻伐,但谁也无法将对方啃下,只不过依末将愚见,继续僵持下去,西凉大军反倒是会败在东冽的手中。长生殿的夙卫军战力强悍,着实可怕。”
苏漓点了点头,又问:“夜儿派出去的人马可有查到银羽晶石和涟漪草的下落?”
萧凛曾与苏夜一同抵御过南聿大军,也知道苏夜当初来到洛城是为了什么,立刻点头道:“银羽晶石之事白子安那里应该已经查出些眉目,只是他要求王爷以火药配方前去交换,而涟漪草就藏在东冽国的国库中,现东冽王并不在东冽王都,又被困玉川草原许久,末将已派出王爷留下的死士前去搜寻,不日就将有消息传回来。”
“嗯。”苏漓原本清冷的神色此时才缓和了下来,看着萧凛轻勾嘴角道:“表兄驻守边境多年,为大雁鞠躬尽瘁,待此间事了,便回王都述职吧。”
萧凛听到了苏漓的称呼,一时间竟然惊讶的无法自语,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眼圈泛红,片刻后有些哽咽道:“圣上……”
自从十年前苏漓双腿残疾开始,他和另外四个弟弟便分别驻守四城,再也没有回过王都。他们知道,萧家是大雁的第一道防线,同样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还是苏漓的最后一道防线。
苏漓已经倒下了一半,若是连萧家也倒下,那大雁便会瞬间沦为刀俎下的鱼头,被虎豹豺狼一般的东冽等国吞食瓜分。
萧家军远离王都,背井离乡常年未归,在边境餐风露宿防备着外敌,但他们没有怨言,只盼着能等到苏漓恢复往昔风采,让大雁再度崛起的那一天,此时听到苏漓那久违的呼唤,萧凛瞬间便明白,多年前那个叱咤风云光彩照人的漓王子终于回来了……
萧敬看着萧凛那激动地模样,没好气的白了自己儿子一眼,“萧家一门就你最木讷,如今这营帐中又没有外人,漓儿已经不计较这些君臣虚礼,你怎么还如此的客气。”
他四个儿子里属萧凛的武功最高,可是这性格却也不知道像谁,一板一眼的不知道便通,也亏得在这里的是苏漓而不是苏夜,不然只怕是要好好的捉弄于他了。
萧凛听到了萧敬的抱怨,神色一凛回道:“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如今仍在中军大营之内,太尉大人不该忘记君臣礼节如此的无状。”
苏漓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敬一瞬间黑沉的脸色,莞尔笑道:“今日便先整军一晚,待明日天亮,守城一事便交给太尉大人,萧将军便随孤一起率军前往玉川草原,将东冽和西凉一举拿下。”
“是!”萧凛拱手回应,萧敬立刻摆了摆手,“你且先下去吧,对着你这张木头脸老子都快食不下咽了,我与圣上还有事情要商量,你便下去点将整军,准
备明日的事宜吧。”
萧凛应声退下,萧敬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今日若是换了小四,哪里会像他这般木讷,只怕早就同你胡闹起来了。”
萧家四子的性格与萧凛最像,幼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与苏夜争宠,和苏漓的关系最为亲近。当年苏漓双腿残疾又性情大变,最受打击的便是萧家四子,所以,他在领军到边境的时候便留下了“圣上一日不良于行,大雁一日不能问鼎九州,他就驻守边境誓不还乡”的誓言。
此时,他应该已经收到自己传去的书信,知道王都朝堂已经被苏漓整饬干净,苏漓也恢复以往的风采御驾亲征,此举定能鼓励军心,让驻守边境多年的兵将看到大雁登至顶峰的希望。
听到萧敬的话,苏漓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很久以前一度已经被他尘封起的过往。那时候,他还是雁国皇城内最骄傲不羁的漓王子,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到萧家做客与那几个表兄弟厮混在一起。
那时候,萧家不单单只有萧敬这一脉,偌大的萧府随时可以听到欢声笑语,可一晃眼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他虽然在瞳依的劝解下恢复了生机,但一些旧人旧事却是永远都无法回来了。
苏漓微微的摇头,挥退了心底那一瞬间的沉重,对萧敬道:“等一切结束,舅舅也可以同四位表兄弟团聚了。这么多年,辛苦舅舅与舅母了。”
萧敬不耐烦的对苏漓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守卫大雁本就是萧家军的职责,谈何辛苦,只要能看到你和夜儿平安,我也算对得起晚晴的嘱托了。”
在外人的眼里,苏漓是如罗刹附体,阴晴不定满手鲜血的雁王,可是对萧敬和所有的萧家人而言,他一直都只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该鼎立相帮用心守护的萧家后代,更是他们一心辅佐忠心相互的君王。
萧敬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到苏漓振作,褪去他心底的阴影和那随时都如同要消失一样的死气,变回以前的模样。他原以为这个心愿永远都无法实现,却不想在有生之年竟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苏漓知道萧敬的心意,未在多言,却是眉心一紧问道:“夜儿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萧敬摇了摇头,“有百里城主跟着,夜儿和瞳儿应该都无事,只怕这两日也该有消息传到了。”
话音刚落,萧凛便大步转了回来,手中还握着一封书信道:“圣上,太尉大人,太子殿下传来的密信。”
苏漓接过那信笺拆开,片刻后将信递给了萧敬笑道:“夜儿的计划并无纰漏,他们已经和风儿兵分两路前往南聿的南疆鬼林了。风儿现在正赶往洛城,想必此时夜儿他们也已经抵达南聿了。”
萧敬看着书信中流风怒然的抱怨,忍俊不禁道:“等他赶到洛城与你相见,只怕免不了对你一阵数落,难为他了……风儿今年才只有十岁,你倒也放心让他一个孩子乱跑。”
想起流风,苏漓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夜儿和百里将傀楼鬼宗和四方城最精锐的暗卫死士全都安置在了风儿的身边,若是这样他还能出什么意外,那只能怪他这个太子无能。”
萧敬眯起眼睛瞪了他一眼,“怪不得风儿总是抱怨自己不是亲生的,你和夜儿从来不念着他还只是个孩子。”
“夜儿入鬼宗的时候才只有七岁,这十年来不也在鬼宗里活了下来么。”苏漓轻描淡写的回答,惹来了萧敬的一顿白眼。
摊上这样的长兄和父亲,也不知道是夜儿和风儿的幸还是不幸,虽然那两人的心智都非常人能比,可这成长的经历也未免太过心酸,若是晚晴泉下有知,指不定会被苏漓气的活过来怒骂他这个无血无泪的暴君。
苏漓看着萧敬控诉的眼神,眼底划过一丝没有人能看得懂的惆怅。
即便是因为瞳依曾经说过的话,让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让他知道他不该抱着必死之心去经营一切,但这并不代表,当他卸下了阴影和重负,便有万全的把握活下来……
“瞳儿临行前交给舅舅的那些东西,舅舅可熟记怎么用了?”苏漓收敛了心神,看着萧敬问。
“那是自然,在王都的时候,我可是缠着风儿给我掩饰了很多遍。要不是怕浪费太多,老夫简直要继续反复验证,才敢相信威力那么大的东西竟然是瞳儿设计造出来的。”听到苏漓的询问,萧敬顿时眉开眼笑道。
夜儿这王妃可当真是了不得,竟然知道威力如此迅猛的东西,他几乎可以预见,有了那些火药,他萧家军在战场上必将所向披靡横扫一切,即便是夙卫军也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太尉大人,您口中的东西可是王妃曾用过的火药?”萧凛看萧敬一脸的喜欢,也凑上前去笑道。
“正是。”萧敬黑着脸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想到他竟然在自己之前见识过那火药的威力,而且是用在了实战之中,他的心底就禁不住涌上了嫉妒的泡泡,但他转念又一想,顿时得意洋洋的说:“瞳儿又设计了另外几种比火药威力更加强悍的东西,也让为父带来了边
境,我……”
“竟然还有比火药更加强悍的东西?”萧凛直接打断了萧敬的话,拖着萧敬就朝中军大营外走去,“快,父亲快演示给儿子看看,现在还有时间交给将军,明日刚好可以用来对付东冽和西凉大军!”
苏漓由着他们二人拖拖拉拉的离去,眼底的光芒越发显得无比的柔和,只是片刻后,他眼底的柔光褪去,变成了深邃的幽暗和充满了血气的清冷。
有瞳儿交给他们的那些东西在手,边境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即便是秦逸在此出现,他也能抵挡一二。但他之前曾放出过蛊王毒经藏在西凉龙穴内的消息,并且也派人在附近严密监视,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伶九或者海神殿中人出现的踪迹。再加上瞳儿和夜儿刚刚离开王都不久便遭到了海神殿的堵截,足以证明伶九并没有相信他放出去的流言,而且,很有可能已经亲自去往了南聿。
对伶九那些阴损手段再清楚不过的苏漓禁不住升起了一丝忧心。
当年他与紫依感情那般坚定,尚遭到了伶九的暗算,防不胜防的被逼迫到了今日的结局。在他看来,夜儿和瞳儿之间也并非牢不可破无坚不摧,很有可能被伶九抓到空隙,暗中针对他们的弱点布下陷阱。瞳儿脸上的易容蛊始终是个隐患,以他对伶九的了解,还有叶家双子的存在,伶九定然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临行的时候他已经提醒过夜儿,但愿夜儿不要犯了和离叔同样的错误,给伶九可趁之机,让她在瞳儿和夜儿之间撕开什么永远都不能愈合的伤痕。
南疆鬼林中,百里澈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旷死寂,眉心狠狠的拧紧。
在石室和林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百里澈来到那茅屋之内,掀起木板到了地底的石室,发现原本关在石室中不言不语的死士,也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夜之间,伶九背着他将这里所有能喘气的东西全都带走,就像是抹去了这林子中所有鲜活的东西一般,只留给了他一座布满了阵法的树林。
风气,一阵沙沙的响动声传来,就在百里澈看着石室中一个个空空如也的木桶若有所思的时候,密道的入口传来了咔嚓一声脆响,百里澈心底一凛,转身就朝那密道入口奔去,却发现原本他以为只是木板的地方变成了厚重的石板,而他已被封闭在了这石室之中。
四面的石壁开始有沙子一样的碎屑滑落,然后在墙角处慢慢的堆积蔓延,百里澈看着那些黑色的阴影,眼底的光芒越来越冷凝。
这是他在鬼宗密地中的地宫里见到的东西——用南聿至宝墨影砂卫士长大的食尸蛊。
百里澈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无奈的浅笑。
看来,他到底错估了伶九想要报仇的决心,以为她尚要仰仗自己的医术,以为她心底还存有对生的渴望,所以并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他又算错了……
伶九根本就不怕死,或者说她根本已经不想在活下去。她要的是玉石俱焚,要的是同归于尽,只是她的身体却已经无法支持到得偿所愿的那一天。
她设计将瞳依抓来这里,以她和孩子的安危来威胁自己,就是为了得到暂时的续命,好让她继续布置那些阴损的诡计,让她能得到暂时的清醒,然后,便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崩塌。
真是个疯子。
百里澈抽出了腰间的笛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苏漓啊苏漓,他堂堂的四方城主为了助他一统天下而认他为主,为他一路奔波劳苦至今,若是今日运气不好……只怕是以后要再也见不到他那张阴险的死人脸了。
数不尽的食尸蛊朝百里澈呼啸而来,而百里澈的身形也猛然拔起,没入了那如深渊般的黑色暗流之中。
鬼林深处,苏夜和叶静衣站在一片高耸的古树之前,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树藤,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里应该便是龙脉的所在了。”苏夜看了身旁的叶静衣一眼,“子拂不在,你能找到那些海神殿的幸存者么,又或者,她们早已经不再这里,而是全都跟伶九离开了。”
叶静衣正低着头在出神,听到苏夜的问话以后微微一怔,然后便回答道:“在龙穴中的海神殿传人都是当年效忠姐姐之人,不用担心她们会对我们出手。她们就藏在龙穴之中,只要进入龙穴,我便有法子找到她们。”
伶九……
叶静衣近来与苏夜待在一起,最常听他提到的便是这个名字,这个她无比的陌生,却又莫名的心惊的名字。
这一路走来,她一面贪恋着苏夜的笑容和温暖,一面撕开了心底从未正视过的那片阴影。她从来都未在意过身边那个女人的身份,也从未怀疑过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可听到苏夜一次次的提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那些谋略算计,她对那个女人的身份就越来越疑惑——
那个本该是她的母亲,却被她唤了十几年师父的女子,真的是长生殿的长公主秦清么。
如果她真的是秦
清,苏夜所说的那些本该是伶九做的事情,为何要套在秦清的头上,可她若是海神殿消失已久的祭祀伶九,那长生国的长公主殿下又是谁,她自己……又是谁。
叶静衣不敢深究,不敢细想这其中真正的真相,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想明白了所有,她坚定不移的某些事情会再度崩塌,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不断的在心底询问自己到底是谁,虽然她已经隐有所觉,然而她始终却不敢面对。
苏夜看着再度失神的叶静衣,眼底划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几日的途中,他不着痕迹的提到伶九,想要让叶静衣露出破绽,并且套出她跟着自己还有什么目的,却没想到,竟然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叶静衣显然还不知道,她所认为的秦清并非真正的长生国长公主,而是当年海神殿的祭祀,而她自己,也不是长生国后裔,不是长生国皇室血脉,不过就是伶九和叶文成在秦逸的设计下出生的一个意外。
可怜叶静衣一直都坐着一个沉眠不醒的美梦,以为自己付出了一切抛弃了一切就能成为这世间最尊贵之人,却不想,到头来一切成空,最终却仍是一场如笑话一般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