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盛唐风华

盛唐风华 第163节

    而执必思力拼力挣扎,就要爬起来:“父亲,这个时候必须将他们压下去,不然就要生变!”
    执必贺只是微笑解劝:“为父这一生,什么大风浪未曾经过?思力,你只管安心养伤就是。”
    掇吉走入,躬身行礼,一言不发。
    执必贺转头看着掇吉,微笑问道:“如何?”
    掇吉讷讷道:“失巴力说他已经弹压不住了。”
    执必贺缓缓点头,淡淡道:“也罢,我就出去看看。这执必部,到底还听不听我的。”
    执必思力挣扎坐起:“父亲,我们一起去!”
    执必贺回头看看自家儿子,终于点头:“也罢,就我们父子一起。”
    掇吉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而出,只等为执必贺父子出而见乱军引路!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南下(六十七)
    斗室之内,一时间寂静万分。就见几名亲卫服侍执必思力起身。然后父子两人,一言不发,举步而出。
    对于执必贺而言,这是为汗王来一直未曾经历过的最大危机。是执必家人丁单薄,自己老去之后接班人不能服众,再加上连场惨败,天候不利,粮食匮乏,所结合在一起,才有今日之变!
    就是执必贺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也殊无能将此次变故平息下去的把握。但是这个时候,身为汗王,身为执必部的主人,岂有退避的道理?
    自己爱子就在身边,了不得父子死在一起也罢。又能如何?
    执必贺的神色甚至有些轻松,还带着点微微笑意,仿佛就是在草原之上,自家王庭,午后出来散步一般。
    那时候围绕王帐,是忠心的数千青狼骑,是数百治下部落,是十万数十万治下生民。是自己跺一跺脚,汉人的马邑雁门等郡,就要震动!
    可是现在却是冰天雪地,兄弟失陷,爱子重创。冰天雪地,精锐心腹凋零。而更有忘本之人,趁着自己一时间神思昏昏之际,暗中掌握了数百精锐,还是自家贴身护卫。等反应过来,执必贺一时间都不敢发作,生怕莫名其妙就丢了自家性命。只是苦待着军心安稳下来,那个时候他的积威仍深,还有办法挽回局面。所以他坚决不能命令大军后撤,只要下令撤军,就是自己威望进一步受挫,那时候自己父子,也许都回不到执必部的王庭!
    但没想到,今夜连那些最为忠心的狼骑,都生变直逼烽燧,要自己撤军!
    一时间来,强撑着应对这一切的执必贺,甚而有些失却了信心,只等待越来越黯淡的结局到来。
    不过从始至终,身为父亲,执必贺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的儿子执必思力。
    举步之前,执必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眼神中满满都是慈爱。
    如果真到了最坏的结局,他也会挡在儿子身前,让儿子能在这世上多活一刻!
    身为人父,舔犊之心,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执必思力清楚的感受到了父亲的目光,甚至感受到了父亲的消沉。
    从他懂事以来,父亲从来都是一颗撑天大树,撑持起他的全部世界。让执必思力可以享用最好,任意行事。
    执必思力从来都自以为聪明,自小更慕汉地风物,只觉得草原王庭太过寒酸,自家族人太过粗鄙。从来不将族中事物太当成一回事,反正一切都有父亲叔叔两人料理。
    也从来都懒得接好族中同辈,只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去汉人的长安洛阳,为书中那种五陵少年,只是安享汉家最大都市的繁华贵盛。
    有的时候执必思力忍不住都想,非要和汉家打生打死做什么?抢到些财物生口,也是千辛万苦的运回草原,什么好物事也都糟蹋了。执必部就算能独霸草原,又能如何?就是将来执必部马踏中原,打出一片天下,这汉家江山毁于血海之中,也可惜得很。
    还不如向汉家称臣,自己为贵人质子,被汉家皇帝留在都城,当一世的汉地富贵闲人。
    不过这念头执必思力也知道不妥,就连父亲面前,都未曾说出口过。
    对族中事物不上心的结果就是,在千余越部糊里糊涂的就把叔叔给丢下了,出征为前锋,军心不附,结果全军覆没,挫动锐气,逼得父亲不得不仓促出击,结果又是一场大败,动摇了执必家的根基。
    最后还到了乱兵逼于烽燧之前的地步!
    执必思力还并不知道失巴力和可尔奴的暗中手段,不然痛悔之心,更要加增十倍!
    这个时候,执必思力才真真切切的认识到,自家是草原男儿,生长之所,是弱肉强食,环境酷烈的草原。自己原来那些作为,只是在自寻死路!
    只要能撑过这一关,只要能撑过这一关!
    父子二人,终于来到烽燧出口处。
    烽燧出入之所,就是一道窄门,要是临战,这道窄门还要用条石牢牢的堵起来。现下在窄门处,挤着的全是按刀持弓的亲卫,失巴力亲领,一副忠心勤谨的模样。
    烽燧之外,声浪一阵接着一阵的传了进来。在烽燧之内石墙上碰撞,嗡嗡有声,火光从石缝中投射进来,在每个人面上都明暗不定。
    看到执必父子在掇吉的护卫下走来,失巴力脸上喜色一闪即收,快步趋前,深深拜倒下去,开口时语声都带了呜咽:“老汗,可尔奴弹压不力……”
    执必贺弯腰,吃力的将失巴力扶了起来:“这都不能怪孩子们,总是某带着他们打了败仗,也该某去平复儿郎们的怨气。”
    失巴力起身,讷讷道:“老汗,万事当心。”
    执必贺一笑:“这都是某的儿郎,某带出来的青狼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失巴力垂首不语,让开通路,让执必家父子上前。通道狭窄,亲卫不能再搀扶着执必思力,执必贺就自己扶着儿子,吃力站定。
    失巴力拱卫在后,回头看了掇吉一眼,眼神冰冷。掇吉一脸惶恐,嘴唇蠕动,不敢作声。
    一名亲卫上前,取下门闩,用力将厚重大门推开,寒风顿时扑面而入,沁入骨髓之中!
    而在执必家父子面前闪动的,就是一片火把光芒,直刺得父子两人,一时间都睁不开眼来!
    多少青狼骑,正猬集在烽燧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整个营地,都完全被扰动了,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中!
    而看到执必家父子陡然出现,猬集在烽燧之外的多少青狼骑,也都怔住。
    执必贺慢慢睁开眼来,就看着眼前场景。在第一刻中,执必贺就已然发现了不对!
    离烽燧最近的百余名青狼骑,一见执必贺出来,都立刻停住了呼声,有的人面上还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而在后面陆续围上来的青狼骑中,呼喊之声停顿一下之后,又更加高昂起来!
    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而在离烽燧最近的青狼骑中,数名似乎畏寒,一直戴着兜帽垂着头的青狼骑,这个时候,都抬起头来,望向执必贺!
    第三百五十九章 南下(六十八)
    可尔奴手心又湿又凉,按着佩刀刀柄,紧张的看着周遭一切。
    所有最为亲信的人已经布置下去了。就是在四下串联鼓噪,借着这个势头逼迫执必贺出来,再逼迫执必贺低头,率领整个执必部退回草原!
    只要执必贺一声退军之令出口,就算是大功告成。退军途中,可尔奴就敢于更加肆无忌惮的行事,等回到草原王庭,谁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些亲信,多半都是军奴出身,后来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血战侥幸得存,成为青狼骑。但是这些军奴出身之人,在青狼骑中,也还是备受歧视。每战被挑选出来为死兵冒锋镝而进,而战后缴获,往往又被那些出身更高的青狼骑抢夺。
    往常这些青狼骑,各有归属,可尔奴别想有染指的机会。要知道他也被那些贵人百夫长瞧不上。但是拖徐乐的福,这次出征,执必部贵人百夫长,死伤惨重,至少少掉了一半。而剩下的那些百人长,也被打断了脊梁,精气神全无。可尔奴借着掌握中军,负责大营防务的机会,将这些失却统帅,军奴出身的青狼骑尽可能的拉入了自己麾下。
    而这些与可尔奴出身相同的青狼骑,也抱团取暖也似,忠心的为可尔奴效力。此刻不知道多少,正散步在乱纷纷的青狼骑人群之中,大声呼喊,只是要见老汗,壮大声势。一时间也裹挟得多少过来凑热闹的青狼骑,也在不住呼喊!
    而可尔奴也做了一旦有什么万一的准备,自己身边那数十青狼骑,全是军奴出身,大氅底下藏着甲胄,兵刃也都在鞍侧。
    如果执必贺想行什么断然手段,可尔奴也就鱼死网破,掀开大氅,干脆就冲杀而出!
    这几日中,可尔奴才真正感觉到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这种感觉,可尔奴不想再失去了。
    汉人有句什么话来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夜风冰冷,但可尔奴心头,只是一片火热。
    当烽燧入口之门,终于推开。可尔奴一眼就看到了执必贺和执必思力父子,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原来被视为天人的老汗,这个时候,看起来也就是个可怜衰颓的老人而已。一时间可尔奴只觉得,过去二十余年,自己对这个老人的畏惧,崇拜,敬慕,全都烟消云散。
    而在执必家父子背后,自己父亲稳稳站着,手按佩刀,白发飘拂。而掇吉落后自己父亲半步,弓腰曲背,一副对自己父亲万分恭谨的模样。
    可尔奴心口,这时候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
    原来对执必家青狼血统的畏惧,这一刻仿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可尔奴心脏砰砰跳动,似乎要冲出腔子之外!
    或者干脆就是今夜?省得夜长梦多?
    可尔奴佩刀刀柄,已经被他摩挲得滚烫。已经无数次想将这把佩刀拔将出来!
    而猬集的人潮之中,在执必家父子出现之际,可尔奴布置好的人手,也扯开喉咙放声吼叫,卷起声浪。
    但是挤在最前面,那些巡骑组成的青狼骑队伍,一直以来响动的声音,却骤然停歇了下来。只是这点变化,被外圈高昂起来的声浪所掩盖住,一时间少有人注意得到!
    巡骑之中,一骑终于将自己的兜帽推下,原来尽力弓腰曲背隐藏着的身形,也一下挺拔起来。
    这一骑越众而出,直向执必贺和执必思力父子两人。几名青狼骑跟上,手中都举着火把,将这名骑士身形面容照亮。
    执必父子,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来人。
    而呼喊的声浪也骤然僵住,然后由内及外,迅速平息下来!
    马上骑士,面孔瘦长阴鸷,浑身只是散发出逼人的冷冽之气,更有不知道经历多少战阵,才积累下来的血腥之气。不是执必家的阿贤设执必落落,又能是谁?
    执必落落,怎么突然就现身此处?
    执必落落坐在马背上,微微向执必贺和执必思力点头行礼,目光接着就落在失巴力身上,接着转头,冷冷的瞥了在队伍后面按刀压阵的可尔奴一眼。
    可尔奴浑身热血,在这一瞬间全都冷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堕入了无穷无尽的寒冰地狱!
    执必贺扶着儿子,也挺直了身形。
    执必家虽然人丁单薄,执必思力被自己惯宠得难当大器。草原之上,弱肉强食,凶狼老去,也会遭到觊觎。在这个冬日,遭到了无数突如其来的打击,甚或到了执必家的统治都被动摇的地步。
    但是执必家毕竟还是青狼宠爱的子孙!
    而自己,也在死去之前,绝不会再给任何觊觎之人机会!
    执必贺陡然大喝:“掇吉,你还在等什么?”
    虽然不知道执必落落怎么突然而来,但是执必贺已经再不想给任何机会予敌人了。以前自己就是太过心软,太念旧情,才有今日之劫!
    一直在失巴力身后恭谨而立的掇吉,骤然拔刀,刀光闪过,失巴力的头颅顿时冲天而起,惊愕表情凝固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无头身躯摇晃几下,轰然栽倒。鲜血狂喷而出,随着尸身倒地,而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赤红的弧线!
    掇吉神情冷淡。
    在执必落落出现之后,他就做出了决断,仅此而已。
    他没有失巴力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拔卡那样的愚忠。他这几十年军奴生涯,只是想在这世间活下来而已。
    执必落落回首大喝:“执必青狼何在?拿下可尔奴!”
    多少青狼骑一怔之下,大呼领命,原来还围着烽燧吵嚷,军心散乱的青狼骑瞬间又成为了执必家的忠心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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