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黎姜的亲自栽培,脱胎换骨,来到了浩然山庄,这么多年来,除了开始那两年,他是凭自己打拼到今日,后来没再借过伏月教的哪怕一分势力,而伏月教也从未要求他做任何事,他有了自己的家,成了浩然山庄庄主,再顺理成章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陆静知道伏月教易主了,他一边害怕自己是卧底的身份会被伏月教暴露,一边等待小教主的联系,但直到今年,他才再次与伏月教搭上线。
陆静当时竟有种解脱的喜悦,一是因为原来他于伏月教还有用的,他可以报答老教主,二是因为他是有用的,那么伏月教就不会轻易将他抖出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有了女儿,有了徒弟,他很害怕一眨眼就失去所有。
但这位小教主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并不会为难自己,少有的那么几次联系,让他透露的信息也根本不足以让武林盟产生什么损失。
今日,陆静终于正式与小教主见面,他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小教主看上去并不像老教主那样随和,但他有一种莫名叫人信服的气质。他的话俨然叫陆静受宠若惊,陆静素来平静的表面也有了破绽。
属下惶恐!这些年来未能为圣教做些什么,实在有愧老教主。老教主于属下大恩大德,属下无以为报,唯有效忠伏月教,效忠教主!
陆晚秋见状也跟着跪下。
黎秩也未拦着,他未必没有敲打陆静的意思,却也没有要为难他,陆香主的心意本座都明白,只是体恤陆香主多年辛劳,陆姑娘又曾救过本座,本座便想还陆香主一份人情,日后你大可放心,圣教不会再来寻你。
陆静心口急促地跳动起来,以头触地。属下还未能回报教主与圣教,岂能舍圣教而去?还请教主三思!
听到这里,陆晚秋也跟着道:教主,没有伏月教便没有我爹,也便没有我,晚秋心里明白,若教主有用得上的地方,晚秋定会倾尽全力!
将陆晚秋拉进伏月教,大抵是陆静想要表明自己对伏月教的忠心。
黎秩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陆香主与陆姑娘实在叫本座为难。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左护法过去。
左护法这才回神,仍是一脸木愣愣地急忙将人扶起来。
黎秩不是不懂御下之术,敲打过后,还是要给个甜枣的。
他不会猜不到陆静的顾虑,也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陆静这颗棋子不能用太久,人心总会变的,黎秩便装作无奈地与他定下三件事的约定。
实际上,与正道没有纷争之时,他们很少有用到陆静的时候。
不可否认,陆静忠心是有的,但不能过分消耗他对老教主的赤诚,否则会激起他的反抗之心,而且陆静也未必能一直稳坐武林盟主之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况且黎秩清楚,陆静早有归隐之心。
黎秩告知陆静,今后,他只需为伏月教做三件事,伏月教便允许他归隐江湖,而且,他的女儿陆晚秋并不算伏月教中人,让陆静尽可放心。
陆静一听先是惊喜,而后惊悚,小教主竟猜透他的心思!
最后,陆静主动交出一枚贴身佩戴的白莲玉佩,作为信物。
陆静父女二人告辞之时,陆静面色还有些白,应是被吓的,他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已是进退维谷,黎秩的意思无疑是给了他一份大大的恩典。
黎秩念着陆晚秋当日相助的恩情的,在他们走时又认认真真地道了谢,陆晚秋比他爹胆子却大不少,让黎秩不由生出几分,这个女子比武林盟的少侠们分毫不差,且某些时候总有些离经叛道,倒是很适合生在魔教。
可惜,他们已经洗白了。
至少自上回比武之后,六大门派明面上不会再与他们为敌。
而黎秩也早知道魔教这个名头会给伏月教带来的麻烦,他早早想好了退路,他并不野心勃勃,只想为他所关心的大家寻一条更好的出路。
看着载着武林盟之人的船只离去,黎秩将手里的玉佩扔给了左护法。左护法有些心不在焉,他手忙脚乱接住了玉佩,看着黎秩欲言又止。
黎秩道:想问什么尽管说。
教主今日怎么想起来带我来见陆香主。左护法并不真的蠢笨,他只是天生乐观,不愿意去想太多丑恶的事情,对阴谋诡计更是避之不及。
黎秩的神情有些严肃,玉佩给你,收好了,日后若非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都不要去找陆静,以免激怒他。两位堂主也会好好辅佐你
听到这里,再不懂黎秩意思左护法就真是个傻子了,他觉得手里的玉佩烫手极了,急忙塞回黎秩手边,教主,这信物很重要,我不能拿!
黎秩并不动,只静静看着他,小白,你知道我的意思。
付白倒是想不懂,他急红了眼,可是我不想当教主。
黎秩轻声一笑,小白,你早该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用心栽培你,处理什么事务都会带着你,就是因为我看中你,想要你接任我的位子。
付白瘪了瘪嘴,我不要,我给教主当一辈子护法就好了。
黎秩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意地说:说什么傻话,我不会一直都在伏月教。我若要走,伏月教便只能交给你,教中也只有你,让我最放心。
付白还是摇头,红着眼眶说:可是我不想要他看去很委屈,不安而执拗地看着黎秩,不是怕黎秩说他有异心,而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教主要去哪里,小白就跟着去哪里。付白一字一顿道,他的态度无比郑重,也绝不会变。
黎秩一时哑然,六大门派的事情已经完美解决,其实他该好好养病去了,但怕自己有个万一,便先将伏月教托付到自己信得过的人手里。
左护法付白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他不仅是三堂主的弟子,也是几位堂主看着长大的,连温敬亭也对他这个死对头的徒弟颇有好感,他资历不高,但在黎秩这个教主身边待了很多年。
只有他最适合。
他知恩图报,必定会善待自己的师父和温敬亭,也会对伏月教负起责任,他或许现在还不够成熟,武功不够好,但他可以慢慢成长。现在没有六大门派急着围剿伏月教,有两位堂主在,付白完全有时间可以成长起来。
黎秩静默良久,抬手摸了一下付白发顶,我曾经以为你是王堂主的私生子,他只收了你做徒弟,对你也比很多人更用心,后来我才明白,王堂主只是想要你更好的为我护法。
左护法看着黎秩的眼里满是依赖,师父从小就跟我说,让我保护好教主,照顾好教主,若是教主对我哪里不满意,师父一定会很生气的。
黎秩早已猜到,亲耳听到还是愧疚,你没有哪里让我不满意。你还是我最满意的接班人,不要多想,我只是想离开一段时间,出去养病。
左护法双眼又亮了起来,真的吗?不是在安排后事?
黎秩被气笑了,敲了敲他额头。
我会去烟波谷一趟。
左护法闻言顿时放心了,只因黎秩的每句话他都会当真。他一脸开心地抓住黎秩的手,那我亲自送教主去,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走?
黎秩轻咳一声,撇开眼道:不急,我走后总要有人暂代教主一职,你便不必送我了,反正世子也是要走的,我会与他一道,倒也顺路。
左护法皱起脸来,捏着手里的玉佩不说话,显然不高兴了。
黎秩看在眼里,无奈地拍拍他脑袋,先回去再说吧。
左护法看着手里的玉佩,总有些不安。但教主不会骗人的,他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见黎秩已经走运,忙将那些想法抛之脑后快步追上。
回到伏月山上时,黎秩将左护法打发去处理教中事务,猜想萧涵怎么也该酒醒回房了,便回了房间,果然没见到人,他下意识暗松一口气。
只是转念又想,萧涵离开时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到
就在这时,温敬亭来了。
教主果然回来了。
温敬亭眼底挂着两抹淡青,嘴角仍挂着往常的浅淡笑意。
黎秩见他面色有些憔悴,很轻易便想到小白说他昨夜与萧涵比酒量的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温堂主有事?
温敬亭面容一肃,面露惭愧,教主可是神机妙算。
黎秩意识到这是真的有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下。
怎么了?
昨夜有人进了地牢,就在庆功宴时,守门的弟子被人打昏,多亏用上了机关锁,牢房里的人还在。但今早属下调查过,宴席上很多人都离开过,已经很难找出贼人。温敬亭没有坐,他直愣愣站在原地,低头道:是我失职,因一时贪杯让人钻了空子。
昨夜庆功宴黎秩也在,但在后半段,他与王庸出去了。
后面据说是温敬亭与萧涵比拼酒量,想必现场定是闹哄哄的,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偷溜进了地牢?
故而黎秩未怪罪温敬亭,他道:这段时间山上戒严,世子的人在山腰驻扎,想要混上山很难,这个贼人应该一直都在山上。而且钟长老当日自杀太过突然,还留下不少疑团,这说明山上的内鬼不止他一个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要尽快找出这个内鬼。
温敬亭似乎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教主还愿意相信我?
这话说的黎秩有些莫名,反问道:我何时又不信你了?
温敬亭眉头一紧,不知想了什么,忽而拱手道:上回属下被陷害,教主选择相信我,属下感激万分,也终于发现这些年来是我错了。我总是埋怨教主信任王庸他们多过信我,却不知错本在我,小姜就是你,我却因偏见常有诋毁,教主察觉不到属下的忠诚,自然对真诚待你的王庸和红叶他们更为信任,我为多年来的偏见向教主道歉。
黎秩被他突然的认错惊了一下,而后面露恍然。
是了,上回他是信了温敬亭,也与他里应外合默契配合了一回,但当时的争执确是真的。他与温敬亭是真的吵了架,不是装出来的,钟长老也是冲着这点才能顺利的陷害温敬亭。
但对方绝对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关头,黎秩选择相信温敬亭。
说句狂妄的话,黎秩根本就不担心温敬亭会背叛他。
一来,温敬亭说的对,他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下手,但他没有。
二来,他对黎秩有过过命的恩情,也是他的师友。
三来,温敬亭若真背叛了,黎秩的命就不会留到今天了。
温敬亭知道的太多了,若他叛变,黎秩连一天都活不过。
所以黎秩信了,温敬亭也不负所望,他的确没有背叛。
这几日来,黎秩为了比武一事忙着指导萧涵武功,温敬亭又忙着山上戒严的事,两人少有谈心的时候,今日才想起来,上回的架还没吵完。
黎秩揉了揉鼻子,默不作声地打量起温敬亭,其实他上回就已经明白温敬亭的意思了,那天晚上,温敬亭被陷害时就说过,他能理解温敬亭。
温敬亭曾经将洛云当成信仰,但洛云动了感情,做了错事,他只是怕自己也会走上洛云的老路。
与洛云不同的是,黎秩是温敬亭亲手带大的,一样的是,他们都是温敬亭很重要的人。而有过洛云的前车之鉴,温敬亭会害怕也理所当然。
他不止害怕,还偏执得很。
虽说黎秩还是不高兴自己被温敬亭不屑诋毁,但现在说开了,他也没有怪罪温敬亭的意思,他道:你能想通就好,日后莫要再胡思乱想。
温敬亭心下大石终于落地,而后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教主日后对我的信任可否比老王更多一点?
黎秩:
这位温堂主,何时才能把自己爱跟王庸攀比的心思收一收?
黎秩轻呼口气,这段时间你费点心,莫让圆通逃走了。
温敬亭面露失望。
黎秩忍了忍,没忍住又添了一句,日后莫再为难世子。
温敬亭一脸坦然,属下没有,属下只是想与世子谈谈心罢了。
黎秩一个字都没有信,他再次叮嘱,莫让我难做。
温敬亭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怪异的笑。也罢。教主放心去吧,圣教有属下,定然不会出岔子。
黎秩莫名其妙,我去什么?
温敬亭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微笑,阿九说无相莲世子可以弄到,教主若早早告知属下,你与他接触是为了无相莲,属下自然不会为难世子。
黎秩好一阵无语,他可不是为了无相莲才跟萧涵在一起的!
温敬亭又叮嘱道:但教主最好还是切莫动心。你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世子这一刻许是真的倾慕你,下一刻便说不准了。所以教主,东西要尽快拿到手,到手之后,若察觉有变,尽快踹开世子,以免被他所伤。
黎秩:你真的想太多了。
黎秩无力扶额,你下去忙吧。
温敬亭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朝他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目送他远去,黎秩松了口气。
忽地,他的心口猛然一跳,急促得胸膛生出几分闷疼。
那一个瞬间,黎秩浑身力气都被抽干,身形不受控制的晃了下,急忙扶住桌子坐下,一手按上心口。
今日一早,他便觉得有些不适,本以为只是昨夜没有睡好
黎秩将下唇咬出一排苍白的印子,眉心紧蹙。剧烈的痛苦似汹涌的海潮,一旦触发,转瞬席卷全身,他身上的血变得滚烫,手脚却无比冰凉,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一次病发比以往都更为严重。
黎秩疼得满头大汗,身上力气浑然使不上来,这时,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见到了一片绛紫。
不知是不是错觉,记忆中轻快而温柔的熟悉嗓音随即传来。
枝枝,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很久了!
黎秩仿佛看见萧涵正带着温柔的笑意朝他走来,他站在和煦的日光之下,他的手一定格外温暖。
黎秩发觉,他忽然很想握住萧涵的手,可他还没有做到
黎秩扶住心口,似安抚一般,哑声道:你再撑一会儿吧,我想活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