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并不算好，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空气闷热闷热的，从车里出来，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慕云泽递给高歌一瓶水，低声道，“要是不舒服，你就先上车呆着，结束了，我就回来。”
“来都来了，进去上柱香吧。”
高歌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扫视了一遭，发现外面的车辆并不多，参加这场追悼会的人，想来也不是很多。
秦忠泊好车，也跟着下来。
他一身黑衣，长得颇为正气，腰板笔直，站姿明显比普通人多了些精气神，猛一看就觉得是个军人或者警察之类的，太招摇。
高歌小声对慕云泽道，“秦大哥也要进去？”
总裁大人对这一声“秦大哥”的称呼感觉非常不爽，扯了一下嘴角，不咸不淡道，“自己人。”
慕云泽都这么说了，高歌自然也不会再多嘴，随着他一道进了罗家。
罗家住的小洋楼，应该也有不少年头了，样式有些陈旧，但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不大的院子里，有山有水，一花一草，装点的非常用心，能看得出它的主人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只不过因为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些景物，也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灵堂设在客厅，门口一张长桌，旁边站着两个人为过往来追悼的人登记，悲伤的奏乐从殿内时轻时缓的传来，空气里飘荡着压抑的因子，高歌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肃穆起来。
签了字，进了灵堂，视野才开阔起来，客厅的家具被移到了一边，正对着门口的位置，设立了牌位，逝者的遗照挂在正中央，灵柩放在灵堂正中央，棺盖还没盖，逝者安详的躺在里面，眉眼有些罗蜜的影子，很慈眉善目的老人，两侧挽联高挂，简要的诉说着罗建勋的一生。
灵堂两侧，有不少人送来的祭幛跟花篮，香案上的长明灯轻轻窜动，已经燃烧了快一半了，今天是守灵的第二天，明天一过，后天就要下葬了。
罗蜜一身黑衣，站在灵堂左侧，为前来追悼的客人递香，她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即便悲伤也让人看不出来，高歌想，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罗蜜眼睛里的红血丝，几乎充斥着整个白眼球，她应该好久都没有睡了。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女人，年纪跟萧雪婉差不多，长得也算漂亮，就是身材有些发福，眼圈红肿红肿的，跟人道谢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高歌扭头，正想问这人是谁，慕云泽就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低声道，“这是罗建勋的女朋友，姓孙，以前歌舞团的一个歌手，嗓子坏了之后，就退休了，两人在一起也有十多年了，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但是外界都默认她是罗夫人，人很温吞，没什么心眼儿，要搁别人，早就吵着要名分了，我也听我父亲提过，罗建勋大概是觉得自己年纪比她大十几岁，会走在前面，不想耽误人家，其实能这么相守十多年，结婚证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张纸罢了。”
谈话间，前面追悼的人已经结束了，慕云泽拉着高歌就走了过去。
罗蜜看到他们的时候，诧异了一秒，很快便回过神，给他们递上香。
慕云泽跟高歌，郑重的对着遗像拜了三拜，低声对罗蜜道，“节哀。”
“谢谢。”
罗蜜垂下眼帘，“两位去内堂喝口茶，歇息一下吧。”
话落，旁边就出来一个人，低声道，“两位请跟我来。”
这声音……
高歌一怔，抬头一看，竟然是邱毅。
她知道邱毅对罗蜜的态度挺暧昧的，但是一个演员，一个导演，平常再怎么样，这种追悼会的场合，这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不过这种场合，她也没法表现自己的怀疑，只好跟慕云泽先去了内庭。
邱毅挺像那么回事，将他俩带过去之后，上了茶，一句废话没有，又去前厅帮忙去了。
“他怎么在这儿？该不会真的跟罗导……”
“你知道他是谁吗？”
高歌话没说完，就被慕云泽打断了。
这话有点奇怪，高歌诧异道，“他不就是个新人演员吗，还有别的身份？”
秦忠跟在旁边，目不斜视。
慕云泽扯了一下嘴角，“他可不是什么演员，他是季墨大哥的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送给姓邱的一户人家养着，十几岁才接回来，脾气拗，硬是不改本家姓，自家公司不呆，非要出去闯荡，上次见这家伙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我跟他也没见过几次，所以印象不深，没认出来，我听季墨提过，说着小子喜欢上一个年级比自己大的女孩儿，家里不同意，天天给置气，没想到居然是她，世界可真小。”
正说着，前厅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不小，还伴随女人的嘶吼声，动静很大。
后堂的客人都按耐不住，要去前面一窥究竟，慕云泽护着高歌，也一道出去了。
第679章 周锦恒的故事（二）
第679章
前厅的人不多，或者，应该说，参加追悼会的人本身就不多，所以这么看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就一目了然。
灵堂前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锦恒。
他今天穿得特别庄重，一身的黑色的西装，就连里面搭配的衬衣，也是黑色的，他笔直的站在那里，褪去一身光环，就跟所有来参加悼念的人一样，一身的朴素，一脸的郑重。
刚才那声女人的嘶吼，不是罗蜜发出来的，而是她旁边的那位孙女士，她称之为孙阿姨的人。
孙阿姨的情绪显然特别的激动，这一切，都是在周锦恒来了之后，这个温吞的女人，才变得尖利起来。
她抖着手，指尖直指周锦恒的鼻子，嘶哑道，“出去！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罗蜜在旁边扶着她，试图劝阻，但是很明显，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前来悼念的人，对周锦恒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但是他跟罗家的关系，却没有几个人清楚，只不过看着情形，事情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相比较周锦恒的情绪就淡定很多，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温声道，“孙阿姨，我今天来就是单纯的上柱香，伯父省钱待我不错，如今走了，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你别在这儿恶心我了！”孙阿姨呸了一口，眼圈比刚才更红了几分，咬牙愤恨道，“要不是你，老罗的身体怎么会变得这么差，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老罗活着也不愿意见你一面，他不会让你在这里脏了他回家的路，滚！这里不欢迎你！”
这话实在是难听，如果不是厌恨这个人到了极点，这种地位修养的人，很难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来。
罗蜜竟是半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平静道，“你走吧，周先生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今时今日的地位，我们罗家收受不起，罗先生请回吧。”
她说得很平淡，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周锦恒望着她，眼神变得幽暗起来。
这么多年，他们早已经不是最初认识的模样，当年恃才傲物，孤高耿直，从来不向命运低头的罗蜜，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接了自己不喜欢的片子，学会了跟他周旋，他已经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蜜蜜，”他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嗓音压得很低，称呼着她的乳名，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今天是伯父入殓的日子，我只想好好陪你送他这一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难过就哭出来，别再这么折磨自己。”
孙阿姨显然是怕罗蜜动摇，拧着眉，攥着拳头，随时准备终止这番对话。
罗蜜终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发冷，“既然周先生一番好意，那就请吧。”
说着扭头对邱毅道，“阿毅，给周先生点香。”
邱毅跟慕云泽他们一样，也是刚从后堂过来，原本担心罗蜜会有动摇，结果听见对方叫自己名字，一颗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倒是周锦恒，完美的表情有一丝皲裂，他努力控制着表情，沉声道，“蜜蜜，这种场合，你让哥外人来，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
罗蜜淡淡道，“阿毅不是外人，我爸临终前，我当着他的面答应了阿毅的求婚，孝期一过，就会完婚，他现在是我未婚夫。”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邱毅的身份，在场的都只以为他是个娱乐圈的小演员，罗家再怎么败落，也不至于这么让女儿下嫁，而且这六岁的年龄差，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
第680章 周锦恒的故事（三）
但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那消息一定就假不了。
邱毅愣了一下，罗伯伯走得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罗蜜，他只有着一个女儿，那是他的牵挂，也是他的命根。
罗蜜已经二十九了，她不年轻了，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似乎也快到尽头了，他自然是想着罗蜜能够找一个好的归宿，罗蜜为了让他走得安心，就谎称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
她将邱毅给带到了病床前，郑重的介绍了他，邱毅一直以为这是罗蜜为了搪塞他父亲，让他配合演的一场戏，但是这会儿对上罗蜜笃定的眼神，他内心突然狂跳起来，看着罗蜜的眼神也灼热很多。
周锦恒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大概已经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这种变化，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几乎发现不了。
“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撩起眼帘，深深的看了邱毅一眼，扯着嘴角道，“那么就恭喜二位了。”
“谢谢。”
罗蜜轻声回了一句，淡淡道，“上香吧，后面还有客人等着。”
之后周锦恒就一句话都没再说，上完香扭头直接走了。
他的步子非常匆忙，高歌甚至看出了一些狼狈，那么一个圆滑的人，就这么从她跟慕云泽身边经过，一句招呼也没打。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小插曲，在周锦恒离开后，人们也渐渐淡忘。
慕云泽跟高歌也没有再多留，道了别，就双双离开。
天气炎热，高歌从罗家出来，就乏了，慕云泽将人送回家去，自己却没有在家多呆，开车又去了季墨那里。
新一届学员即将毕业，季墨那里最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过去的时候，季墨正在训练场上训话，他也叫他，远远的站在一边瞧着，季墨训话的时候，跟平时慵懒的样子完全不同，神态，站姿，口吻，每一个动作，都能让他想到当年的季老爷子。
甚至想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尾巴骨隐隐作痛。
小时候被慕老爷子丢进部队放养，没少被季老爷子拎着脖子胖揍，男孩子嘛，小时候都皮，别的小孩儿都在外面享受寒暑假呢，他好端端的被丢进部队，跟着一群糙老爷们而训练，心里能好受。
那时候应召入伍的军人，年纪都笑，十四五，十六七，最大的也就刚刚二十出头点，说白了都是一群孩子，平时训练场上听教官的话，解散之后，一个比一个蔫坏。
慕云泽年纪小，还不爱笑，六七岁就跟个小老头一样，一个班的小孩儿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不是把他的床弄湿，诬赖他尿床，就是一块儿上厕所的时候，嘲笑慕云泽胯下没有二两肉，不像个男人。
他们自以为是开玩笑，但是说多了，不知道就在慕云泽心里积攒了多少怨气。
这小孩儿不吭不声，默默受着，也不跟慕老爷子说，等这伙人都睡下了，跑去炊事班，一泡尿撒进了中午煮的消暑汤里。
当时部队条件没有现在好，上下级都是吃的大锅饭，所以结果嘛，可想而知。
季老爷子也荣幸品尝了那天的“童子尿”，那尿骚味，他敢说，这小子绝对是提前尿好了存起来了，故意等着变味了，才往锅里倒。
慕老爷子算是文官出身，但是季老爷子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马上天下，满口的糙话，教训人起来，都是马鞭抽。
慕云泽年纪小，又是他慕老哥哥的长孙，季老爷子还是给了三分薄面，踹了他一脚，罚他刷了一个月的厕所，哪天厕所没刷干净，季老爷子过来就拎起他，放在腿上打屁股。
就这力度，再硬的骨头，也有被打压下去的时候，以至于到现在，想起季老爷子还是有点心理阴影。
季墨的长相，随了他的母亲，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像，季老爷子一个大老粗，当年娶的却是他们海城最漂亮的姑娘。
这事儿还是他家老爷子说的。
季妈妈当年还是个学生，十八九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季老爷子年长一些，已经二十六七，十几岁就出来当兵，那是拿着真枪实弹个敌人干过的人，没读过几年书，一身的匪气，一眼就瞧上了季妈妈。
回来没多久，就请了媒人，准备了聘礼，要去提亲，这阵仗吓坏了季妈妈一家人，人家书香门第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悍匪，当场就拒了，他家老爷子说，要不是当时没带枪，这老小子敢对着他岳父来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