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一句“粗鄙”,惊呆多少人。
“永安城的夫人娘子们我以为无人不是金银加身,玉石相佩。原来这在表姐眼里,是粗鄙不堪?”温鸾惊道。
“上回我才见大嫂戴着一套新得的首饰,金灿灿的,叫人好生羡……啊!疼!大嫂你弄疼我了!”
小裴氏话没说完,胳膊上叫汤氏拧了一把。
她猛地叫了一声,一屋子的人一时间全都看了过去。
汤氏满脸尴尬。
温鸾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小裴氏向来是个性子弱的。长房三老爷位小官卑,汤氏又是嫂子,她从来都是听着嫂子的话做事。
只是到底性子不如汤氏来得有那么多心眼,这一回一不留神就给拖了一个后腿。
温鸾去看顾溪语。
她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看,毕竟巴掌扇在脸上,谁都会疼那一下的。
再想想顾溪语的手里,还有不少温家送来的金银玉石,焉能不知道她不过就是看自己不喜罢了。
“表姐,”温鸾道,“我身上的这些金银珠宝,是温家一针一线一点一滴挣来的,是阿爹给我的东西。我喜欢,所以我戴着,与身份无关。”
她笑:“是粗鄙的画蛇添足,还是美妙的锦上添花,不都是旁人心底的秤么?何必去在意这些。”
她说着,动了动胳膊,露出皓白的一截手腕,上头戴着几只嵌了红蓝宝石的金腕钏。
金光闪闪,好看的很。
顾溪语还欲训话,被李老夫人直接打断:“行了。既然是大病初愈,就早些回去休息。我年纪大了,说这会儿话的功夫,累了,送客吧。”
白妈妈上前送客。温鸾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不退让,也打算退下,却被青萤拦了拦。
她回头,李老夫人靠坐在位置上,闭着眼,一下一下揉按着额角,脸上的的确确满是疲惫。
“对不起……我错了……”
温鸾咬唇。
李老夫人睁眼:“你做错了什么?”
温鸾张了张嘴,却是答不出来。
老夫人叹气:“去把昨日给你的经书,誊抄三十遍。”
温鸾忙不迭应声,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时回头偷看。
她那点小动作都被老夫人看在眼里,只一直等人垂头丧气地出了厅堂,李老夫人这才开了口:“这性子,这般出身,是福气。可这福气,没人护着,压着,在永安城又能留多久。”
她长叹一声,厅堂内,满室寂静。
第51章 、〔五一〕娇娘
李老夫人说要温鸾誊抄经书,?她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抄了三十遍。除去每日请安、用膳,温鸾大半的时间几乎就都花在了那三十遍经书上。
老夫人初时不过只是想压一压她的性子,没想到她真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把并不短的一部经书,翻来覆去,认认真真地誊抄。
她原先那歪七扭八的字,就这么一天天给练了出来,等抄完最后一遍,已经比从前要好上许多了。
这般日子旁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清苦,觉得她从二房出来入了松柏堂,?压根没过上太舒坦的日子,可温鸾觉得逍遥极了。
尤其老夫人让她抄的压根就只是《心经》而已,丝毫不妨碍她偶尔坐在窗边发发呆,?困了蜷在榻上睡上一觉。
到抄完那日,温鸾捧了三十遍《心经》,?送到了李老夫人的面前。
“知错了吗?”老夫人垂着眼帘,翻过经书。
温鸾偷偷抬头,瞅一眼老夫人,?再瞅瞅站在她身后的白妈妈,见人微微颔首,?道:“知错了。”
老夫人抬眼:“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温鸾“啊”了一声,?揪了揪袖子:“我……不该顶撞表姐……”
“嗯?”
“我,?我也不该……不该成天穿得亮闪闪的,?故意惹人嫉妒。”
白妈妈忍不住笑道:“老夫人,看八娘的模样,都有些慌了。您不如就原谅了她,?别吓唬她了。”
李老夫人叹气,瞧着温鸾怯生生的模样,招招手:“你成日里都能给自己找出一大堆道理,怎么抄了三十遍的《心经》,连自己错在哪里都想不明白?”
温鸾靠过去,很诚恳地问:“可是,我真的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老夫人揉了揉她的脑袋,眉目舒展:“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
见温鸾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了心,老夫人又道,“可你要明白一件事。可做,该做,不能做很重要,但另一方面,与何人言说,也十分重要。”
温鸾有些愣神。
老夫人道:“这世间没有身份对等的说话。我与你说话,我是长辈,你是小辈,我长你幼,你可听从。陈国公府的小娘子们与你说话,她们是贵胄,你是平民,你可听从。”
“那该听从是谁?”温鸾问,“圣上?”
“圣上,宫里的皇后还有妃嫔,论身份,你该听从。”
其实这些道理十分简单,温鸾活了两辈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由着性子来,未尝不是因为再活一世的胆大包天。
但面对耐着性子,从始至终真心实意为自己考虑的李老夫人,她说不出不想听得话。
她认真的听,也仿佛真的都不懂,仔细的问。
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句句,一条条,梳清楚理明白,好像要把自己年轻时曾因为莽撞犯过的错,都归纳整理,告诫给她。
白妈妈适时地斟茶,好叫一老一少都能喝口水,润润喉。
“行啦,说了不少,你要是能听进去,就都记在心底。哪怕日后你要随爹娘回凤阳,这些道理你也用得上。”
老夫人说完了话,见温鸾忙不迭点头,大眼睛圆溜溜瞪着,像极了幼犬,忍不住嘴角弯起,笑道,“乞巧节将至,你在这儿好好的过一次永安的乞巧节。兴许和凤阳的有些差别。”
大承地大物博,百里异习。光是鹿县一地的乞巧节风俗,便与凤阳其他地方的不同,更何况是永安。
温鸾被说得动了心思,当真期盼起今年的乞巧节来。
上辈子甘露九年的乞巧节,她得了季瞻臣送的一支据说亲手雕刻的木头发簪,满心以为日后也能和阿爹阿娘那样举案齐眉。
谁料到后来才知,那木头簪子,他像是批量制作一般,她手里有,温鹂有,季家内外那些红粉知己手里更有。
这辈子,没了季瞻臣,她可要痛痛快快过一个乞巧节。
李老夫人很快就吩咐下去,顾家上下为着乞巧节也都忙碌了起来。
依照老夫人的想法,家里未出阁的小娘子们不少,乞巧节不能不重视,如今又多了个温鸾,更应该好好办,也好叫客人瞧瞧永安这边的乞巧节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为此,由长房大老爷顾渐做主,命人在长房庭院中搭起了乞巧楼,丝绸彩锦高高挂起。温家在永安城里的几个掌柜闻讯还特地送了不少绸缎和首饰过来。
这一年,温鸾果真在永安过了一个从未体验过的乞巧节。
几房的小娘子们都聚在了长房。即便是平日里多有争执的堂姐妹,到这会儿也都玩到了一处。
五娘顾溪夏在一众未出阁的姐妹当中,年岁最长,妥帖地照顾起妹妹们。八娘九娘围在她的周围,叽叽喳喳议论着城中最新流行的首饰。
十娘在给十一娘和十二娘分糖。刚买的松子糖,香香甜甜的,闻着就叫人能流下口水来。
十三娘也馋得厉害,一只手攥着温鸾的袖子,另一只手抹抹自己的嘴巴,眼巴巴地望着。
温鸾哭笑不得:“这么想吃吗?”
十三娘眼馋:“我好久没吃糖了。娘不让我吃,七哥上回偷着给我留了糖,被娘罚抄书了。”
温鸾有些诧异。
她去了松柏堂,十三娘倒还和从前一样,三不五时就能见着。可还是头一回听她提起不能吃糖的事。
再问,温鸾恍然大悟,笑得不行。
说到底是周氏怕极了十三娘再这么贪嘴下去,养成个胖墩儿。
偏偏舅舅和顾衍都十分疼爱十三娘,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她留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终究是把小十三喂成了胖团。
于是周氏发了狠,训完夫君训儿子,就是不准他们再偷摸给十三娘喂糖。
那头的十娘瞧见了十三娘的模样,扬扬手里的糖袋子:“你想吃不?想吃咱们就一块儿玩个游戏,玩一局我就给你一颗糖。”
“玩!玩!玩!”
不用十三娘喊,十一娘已经先吵嚷了出来。
十三娘越发眼馋。温鸾低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问:“想吃糖就去玩吧。”
她活了两辈子,没那个耐心陪着小孩儿们玩游戏。
谁知,话才说完,十三娘眨巴着眼,恳求道:“表姐,你陪我一块儿去玩吧。”
温鸾躲不开,只好答应。
可是玩什么?
“蒙眼抓人!一人蒙眼睛,我们躲,丫鬟们在边上看着蒙眼睛的人注意安全,抓着一个人才准摘了蒙眼布,换那人继续抓。”
十娘拉了八娘九娘一块儿来玩,指着十三娘就道:“十三,这一回,你蒙眼睛!”
十三娘叫了声好。
温鸾瞪眼,想着从前也是玩过这游戏的,不由低头摸了摸身上的臂钏腰佩。
“我要开始了,你们乖乖站着不要跑!”
十三娘大喊。
温鸾叹气,按住臂钏,转身开始躲闪。
长房的庭院很大,为着小娘子们玩乐安全,丫鬟婆子们守着各处危险的地方。乞巧楼下有,假山石旁也有。小娘子们一开始玩蒙眼抓人,她们就各个都紧张了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就叫主子们磕着碰着。
温鸾躲得最远,见十三娘蒙着眼睛,双手摸瞎地往前走几步,又被人故意逗着往边上走两步,不管去到哪儿,身后始终有几个丫鬟跟着,这才放下心来。
都玩起游戏来,也就没人注意到她这边了。
温鸾舒了口气,松开按着臂钏的手,正要找个地方藏一藏,忽闻后头一声轻笑,她吓了一跳,立刻回头,脚下踩着一块石子儿,“哎”了一声整个人往前倾倒。
一双长臂忙伸了出来,扶着她的胳膊,将人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