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同直到坐进了后堂,心里还是缓不过来。他刚刚听到了什么?那赵管家醒了?!虽然他已经把谋害赵管家一家的事推到了齐鲁直的身上,可当初他也让人带着他的印信去见过那姓赵的。
虽然他可以推说一切都不知情,但刚刚他们话里还提到了什么证物。
证物?一听到这个,他就不由想到不久之前的那本暗账。那上面记着的东西,足以掀起南闽省的半壁江山。他翻阅过后,便立刻毁掉了。
之所以要杀那赵管家,就是因为他怕姓赵的会泄露秘密,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藏了一份暗账!更没想到的是,那么高的山崖竟然摔不死他!
后堂里没有人,林甫同便没有掩饰自己的焦灼之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当日钦差来得太快,祝威那厮又一直派人盯着他,所以他府上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没有处理干净的。他藏东西的地点虽然隐蔽,可是却经不起严查。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他忙着想对策之时,却突然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了,他顺着门缝看去,正是穆、楚二人。他连忙回到桌前正襟危坐,却发现脚步声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去了隔壁的一间屋子,还把门关上了。
难道他们已经拿到证物了?林甫同心里一咯噔,便悄悄走到靠近屋子的墙角,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隔壁显然没有想到有人偷听,故而未曾放低声音,倒叫林甫同听了个大概。
原来穆、楚二人已经从赵管家那里得知了谋害他的人是林甫同,并且赵管家告诉他们证物就埋在马车上次坠落的地方。这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二人商议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只等找到证据之后,再在公堂之上揭穿林甫同的真面目。
林甫同听完后,眸中凶光一闪,现在已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他不能再犹豫了!想到这里,他取下腰间的玉佩,在茶水里搅了搅,而后一饮而尽。
待穆远修重新升堂之时,就发现被带上来的林甫同很不对劲。他脸色苍白,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双手捂着肚子一声不吭。
“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楚辞关切地问道,现在案子还没定罪,林甫同可死不得。
林甫同摇摇头:“老毛病了,还请楚大人让我的管家送点药过来。”说完,他捂着肚子闷哼一声,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了。
楚辞有些着急,向穆远修请示道:“穆大人,不如先送林大人回林府去?他说这是老毛病,想必林府的人应该有办法应付,若是将管家叫来,若是少了东西也是平白耽误事。”
林甫同心内一喜,浑身的痛楚都少了几分,要是真让他回了林府,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穆远修似乎有些犹豫,楚辞又劝了几句,穆远修才同意了,不过,他又在林府外加了一队看守的衙差,才命人准备马车把林甫同送回去。
回到林府后,管家一听说此事,立刻就跑了出去,片刻后拎着几包草药过来,而后娴熟的点燃小炉子开始熬药。一旁看守的衙差对视一眼,态度放松了些许。
林甫同观察到这一点,忍不住感叹了一下穆远修的警惕性,他病得如此真实,居然还派人监视他。同时他又有点得意,纵使穆远修再精明,还不是要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管家立刻会意。他从外头端来一些茶点,递给了两个看守的衙差。这两个衙差初时还推拒,但拗不过管家的热情,终究还是吃了。糕点吃下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噗通”两声,这两个衙差全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快!从地道走!”林甫同吞下一枚药丸,从床上翻身而起,然后揭开了床板,下面赫然是一条深黑的地道。
这地道通往林府后院一个废弃的侧门旁。那里很久都没用过了,所以根本无人看守。外面是一个死胡同,所以巡逻的衙差也不会走进来。
林甫同出去之后,敲了几下墙,死胡同后就递过来一架长梯,让他得以爬上去。
这边是一个普通的院子,只有一进大,离林府的正门大概两三百米远。林府外看守的衙差看着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过去,也没人想得到,他们负责看守的对象此时会在里头。
出了城,林甫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下了马车换上手下准备好的快马,带着一群人朝那处山崖狂奔而去。
他们到达那里时,前面已经有人了。林甫同能认出停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就是穆远修的。
“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说话的人目露凶光,还边用手抹了下脖子。
“不,先等等。我们先埋伏起来,等他们找到东西了,再动手。”林甫同眼睛紧紧盯着那边,不放过任何信息,账簿还没找到,杀人也没用,万一有漏网之鱼就不好了。上次赵管家的事已经让他吃一堑长一智了。
由于赵管家说的地点不是很准确,所以找的时间比较长。大约半个时辰后,突然有人叫道:“大人,找到了!”
穆远修赶紧下马车,接过那人递来的账簿仔细查看。
林甫同趴在山坡上,看着那本和他在赵府找到的一模一样的账簿,心里十分确定,这就是那本暗账了。他甚至怀疑,这本才是真的,之前那本,不过就是赵管家为了迷惑他而使出的障眼法罢了。不然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告诉他!
“上,不管怎样,一定要将那本账簿抢到手!”林甫同看着下方,“另外,穿官服的那两个,也一起杀了!”
第428章 假条
林甫同本欲抢劫杀人, 但当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时,他才明白自己是中计了。彼时,他派下去的人已经被从山后面冲出来的那群人擒住了。
“林大人, 老夫等得你好苦啊。”穆远修站在林甫同的面前, 满意地看着他因过度震惊而瞪大的双眼。
“你一直都派人跟着我?”林甫同冷静了下来,毕竟最坏的结局已经产生了,此时再来紧张也无济于事。
穆远修摇头:“与其说派人跟着你, 不如说你的一切行为, 尽在我们掌控之中。”
“你是说?!”初时的震惊过后,林甫同立刻明白过来, “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你们故意让我听到多出一本账本的事, 然后引我过来?”
“不错。我们都知道,这本账本对林大人你来说, 十分重要。”打蛇当然要打七寸。
林甫同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啊。不过也不重要,那赵管家醒了, 即便是没有账本, 他也能告发本官。”
此时, 他并不觉得自己输在这里。他觉得, 在马车坠崖时赵管家逃过一劫起,他就已经输了。他不是输在了计谋,而是输给了天意。
穆远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林大人有多聪明, 原也不过如此。你当真相信, 有人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来,还能被治好?”一边说, 他还一边指了指那高高的山崖。
林甫同又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不对!本官亲眼见到过那姓赵的,他虽昏迷,可那大夫说了, 他很快就会醒来。”要不然,他也不必那么着急,以至于露了马脚。
“赵管家,昨天夜里就已经死了。”楚辞帮他揭秘,“他那天被找到时,就已经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气了。若是大人沉得住气一点,我们还真拿您没办法。至于您见到的那个,可不是赵管家,当日您若是走近点仔细看,肯定能认出来。”
林甫同不断变换着脸色,从平和转为狰狞最后颓然地叹了口气:“天意弄人啊!老夫机关算尽,却不如楚大人你能洞察人心,竟能将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这计,也是你出的吧?”
楚辞笑了笑没作声,穆远修倒是替他承认了:“没错,出主意的就是他。包括这账本,你方才看时,是不是发现了这和你那本一模一样,才急着动手的?你看看,这可是你那本?”
穆远修翻开账本,林甫同只看了几眼,便发现这账簿里的字迹虽和他得到的那本一模一样,但是内容却是天差地别。
他苦笑了一声:“这账本,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第二本?”
“林大人,你错在将这人心看得太复杂了。赵管家没有留一手,你若是信得过他,将他送的远远的,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楚辞叹道。
林甫同露出一个愈发苦涩的笑容,是啊,若是不灭口,人就不会被找到,人找不到,他也不用因为担心导致分寸全无,后面更是一错再错,杀死了齐鲁直,又带着人来围杀钦差。可是,当时的情况下,除了灭口,他别无选择。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他唯一深刻领悟的,只有那句话: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活人一定会坏事,他这次,不就栽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了吗?
林甫同被带了回去,未免夜长梦多,他们连夜开堂审问。面对如山的铁证,林甫同只能低头认罪,对于他密谋杀害赵管家一家和齐鲁直之事供认不讳。
签字画押之后,这件轰动南闽省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这不代表,穆远修的任务完成了。他还记得,自己被派来南闽,调查的是关于林甫同的受贿案。其余几件案子,都是由它衍生出来的。
而这受贿案,也不只是和奸细牵扯这么简单了。其中的受贿金额之巨,堪比十几年前的盐商案。当时天子一怒,成百上千的人受到牵连,南江府通往京都的那条运河红了三四日才逐渐变清。这次,恐怕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想到这里,穆远修摇了摇头,公文他已经寄出去了,就等圣上裁决。在圣旨到来前,他只能尽量多问出些东西来了。
因为此案牵连甚广,不足为外人道,所以楚辞在林甫同认罪后,就自觉不再打听,转而去了提学司,和杜玉商议起了当初定下的漳州府“全府测试”一事。因为最近他一直忙于和穆远修东奔西走,所以出卷一事迟迟没有准备好。此时已是三月中旬,试卷再不出来,恐怕到时候不能及时刊印出。每到这时,楚辞就特别怀念他办公室里那台打印机——被他的学生亲切地称为“罪恶之源”的那一台。
杜玉定定地看着楚辞,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开口:“你啊你,不是自己的事忙得倒开心,该做的却推给老夫来做,你这个提学官,当的可有些不合格啊。”
楚辞讪笑两声:“这不是熟人相托吗?穆大人远道而来,不了解其中情况,下官自然得多担待些。”
“你这一担待,可把南闽省的水都搅浑了,如今人人自危,就怕不知什么时候钦差大人上门来。”杜玉打趣道,这些天也听见了好些流言,其中一种就是说,巡抚林大人被抓、齐大人被刺杀一事,都有楚辞的手笔在内。
“自古以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清的搅不浑,浊的,也漂不干净。更何况,也许换水之后,南闽省会和从前大不一样呢?”楚辞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杜玉听罢,喃喃自语道:“是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浑浊的东西太多,干净便成了一种罪过。”
他回想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想将这南闽省变成一片净土,又回想起这十年来,每个步履艰难,抑郁不得志的难眠之夜,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些人的结局,他是喜闻乐见的。
“好了,不说他们了。你看这份试卷,可不可以?”杜玉从书案上拿出一张试卷,递给了楚辞。
楚辞接过之后,发现这试卷竟是百分制的。其中语文和德育各占四十分,九章占三十分。题目是根据教材出的,内容也是这一个月内能学到的部分,可见出题者是用心钻研过的。
楚辞十分惊喜:“杜大人,这份试卷是谁出的?下官想和他聊一聊。”
杜玉佯装不高兴的样子看着楚辞:“怎么?楚大人是不相信本官自己会出试卷吗?虽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根据楚大人以往出过的试卷来的,可这题目编排,全都是老夫一人所为啊!”
楚辞连忙请罪:“杜大人您误会了,您能亲自为漳州府学子出考卷,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下官没想到竟然有此殊荣,这才会错意了。这试卷出的很好,只不过,下官有一个疑问,为何这德育竟比九章分更高些呢?”
杜大人也很奇怪:“德之教育本就很重要啊,先为人,后为学,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德行都有亏欠的话,他又如何能够做好学问呢?”
楚辞一愣,然后暗道自己傻了,他是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这三门的,在他心里,语、数才是主科,而德育应该是副科。却没想到,这是道德标准极高,约束力极强的古代,恐怕在很多人心中,德育这本书才是孩童启蒙时最重要的一本。
“是下官糊涂了。多谢杜大人出卷,待试卷刊印时,下官一定让匠人把出题者刊印上去,让大家看到您对我府学子的重视。”想来,那些反对的老夫子们,应该也会试着放下成见吧?
杜玉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出题一事他不曾假手于人,自然不会反对他借自己的名声去说服他人,毕竟这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不过,他突然伸手将楚辞手中的试卷夺了回去。
“杜大人,这……”楚辞愣愣地看了看双手,嘴巴微张,不知该如何反应。
杜玉也惊觉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道:“既然要署名,老夫得仔细看看这试卷,万一偶有错题或错字,岂不使老夫贻笑大方?这样吧,明日你走时再来老夫这里将试卷拿回去,如何?”
楚辞被这老头的行为可爱到了,顿时笑得两眼弯弯,差点把杜玉笑毛了,准备把试卷拍他脸上。
笑完后,楚辞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杜大人,下官想向您告几天假回家一趟。”
“怎么了?楚大人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了?”杜玉刚被他笑话了,马上就开始找场子了。
楚辞失笑,摇头道:“非也,下官已有心仪之人了。”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温柔的身影,那人现在应还在战场之上吧,可惜这一南一北相距实在遥远,他想打听也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徐管家商队的人尽快到达那边。
“真有了?老夫还想为你保个媒呢。”杜玉失望不已,如此佳婿,到底便宜了哪家?
“那你告假是何原因啊?”
“我兄嫂喜获龙凤双胎,这于我楚家,乃是添丁进口的大事。另外,自从到了南闽省,我还没有回过家,我之前收养了静姝,还想趁此机会把她的名字记上家谱。”楚辞努力说服杜玉准假,他的理由这么充分,没道理不准吧?
提到卢静姝,杜玉沉默了一会,显然是想起了那位惨死的老朋友。
“那行吧,楚大人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为南闽省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是该回去一趟了。这样吧,本官准你半个月的探亲假,如何?”
楚辞心中一喜,他本打算请十天左右的,没想到杜大人一允就是十五天。如果他日夜兼程,那么来回至多六天,这样一来,他就能在家待个八九天了!
“多谢大人!”拿到批条之后的楚辞十分喜形于色,就差给杜玉一个热情的拥抱了。
杜玉摇摇头,跟着笑了起来。也就是此时,他才觉得这位楚大人果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第429章 来者何人
“大人, 这是您走的这段时间里,下官和其他几位同仁共同处理的公文。下官们也去各县旁听过,虽不是每位夫子都能领会新教本的精妙之处, 但也都能按照上次培训的方法去教育……”
漳州府提学司内, 楚辞的好帮手周青正一丝不苟地和楚辞汇报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本来他们漳州府离省城虽远,可信息传递却是不慢。但楚辞对于个人能力的培养十分看重,所以他的下属们寻常小事根本不敢打扰楚辞, 就怕成为楚辞眼中的庸碌之辈。
“看来我不在, 大家都做得很好嘛!今晚我请客,劳烦周主事待会和其他大人都说一句。”楚辞夸奖了几句, 他这群手下的行事作风, 比起刚来时那种懒散的状态可谓是大有进步了。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个别不自觉的,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嘛, 只要不耽误了大事,楚辞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周青温和地笑了:“多谢大人。大人一回来, 下官们就有口福了。”
“想要口福还不简单, 本官再多出去几趟你们就有了。”楚辞调侃道。
周青连忙一脸惊恐地摆手, “不成不成, 这提学司无楚大人您坐镇,下官们心里都不得劲。下次您有事,不如让我们替您跑跑腿, 也省得您舟车劳顿。”
楚辞笑了:“也行, 下次再有任务,本官就交给你们去办了。对了, 也不用等下次了,现在就有个事,你把其他大人叫来开个会, 大家一起商议一下全府测试一事。”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