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夺咧开嘴,辛辣地讥笑起来:“哎,我说小宝宝们,这几天是不是给吓得胆汁儿都吐出来啦?”
站在他身后的女副官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
很快,这种无奈的表情蔓延至会议室内的每一位军官脸上。
不妙,谢少将又开始骂人了……
——谢予夺谢少将,这位掌管第一要塞大权的将军很年轻,看着只有三十来岁,及肩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个小辫子。
他眉眼里带着一股子和“战场”这个词语不太符合的风流气,说话的腔调也很优雅,只不过是种淬了毒的嘲讽式优雅——或者说优雅式嘲讽。
总之,这个人看起来更适合做一位在酒宴上含笑戏美人的贵族,而不是浴血拼杀的银北斗少将。
副官低头,无可奈何地悄声劝阻:“谢少将,这毕竟是公开会议,请您稍微收敛一点。”
少将哼笑一声,他的左腿翘在右腿上,黑靴子踩在桌角,“第一要塞关起门来开自家的会,有什么收不收敛的。别的不提,他们刚刚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难道就体面吗?”
……座位上,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军官们都当起了鹌鹑,尴尬地面面相觑,一句话不再说。
“我还就不得不说说了,你们在这里吵,能吵出花儿来?不知道,就去查啊。”
谢予夺上身前倾,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极为夸张的嘲讽表情,牙缝里咬着冷笑,“去、查、啊?”
他不耐烦地拍着桌子,“联系第二要塞问宇盗的动向,联系黑鲨基地问晶巢的活动频率,分析出足够的证据再来对簿公堂——还用我教吗?”
会议室内噤若寒蝉。少将换了个腿,现在是右腿搭在左腿上面了,随后嗤道:“至于封禁要塞?别闹了孩儿们,真当银北斗是小宝贝过家家呢,有危险了就哭鼻子躲回妈妈怀里吃奶啊?”
“远星际什么时候能确保‘查明实情’过?远星际从来就是一片未知,咱们是在未知中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谢予夺冷冷笑着,用力戳了戳自己胸前的雪银色军徽,“就算前头是一片死海,我们也得拿命往上填。这才是银北斗,知不知道?”
这话一出,几个军官们脸色立刻肃然起来。
“适应期的小孩儿们这个月留在要塞训练,其余人一切照常,该干啥干啥去。”
谢少将大手一挥:“行了,散会散会。”
少将一发话,几十位军官顿时起立敬礼,哗啦啦往外走。
第一个人手掌才刚摸到指纹门控锁的边儿,忽然谢予夺叫了声:“等等。”
军官们连忙刷拉拉又转回来,只见谢予夺敲了敲太阳穴,点了一个人:“哦,霍林中校。”
“下官到!”一位中年军官当即出列,他面庞阴沉,生着一副三角眼、鹰钩鼻,赫然是适应期小军官们的带队长官霍林。
谢予夺摆了摆手:“你们那个……说是遭遇了亚种,却全员存活还反杀了亚种的小队。”
他顿了顿,换上了认真的语调,“不容易,很不容易。让负责的部门把每个人的功勋统计好,文件传给我一份。下去吧。”
霍林挺直腰板敬礼:“是。”
这一回,各位军官们终于能够散会了。又是谢予夺一个人留在会议室内,他的副官陪着他。
许久,少将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撩起额前的头发。
“说到底,还是老问题。拖了多少年呐,吵来又吵去……”
女副官低声说:“少将,这件事牵扯太广了,并不是您一个人操劳就能解决的问题。”
谢予夺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投向窗外,从这所军机会议室的窗口,可以看到落雪的阿尔法异星的云天。
“银北斗这柄矛,究竟是要指向晶巢还是指向宇盗团,是要探索未知还是巩固疆域……进军派和收缩派,啧。”
谢少将眯起了那双凤眼,他轻声呢喃道:“头疼啊……”
他唉声叹气地摇头,又问,“殿下平安回来了吗?”
副官立刻点开腕机,在系统里确认了一圈:“报告少将,确认二皇子殿下所乘的机甲m-破军已经回归要塞。”
那就是回来了,谢予夺点点头,又“啧”地一声皱起眉。
所以,殿下昨晚突然打通讯跟他说的……什么什么快死了的残人类,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远星际,怎么还能出现残人类?
……
入夜。
第一要塞,治疗区。
银北斗要塞的治疗区分为外区与内区。专业医护八成都在内区,全天无休地诊治重伤病人;而外区基本上靠治疗舱和医疗机器人实现了全自动诊疗,晚上很安静,绿色的荧光灯温柔地亮在地板上,驱散了黑暗。
一座座治疗舱正安静地喷吐着药雾,浮空的医疗机器人慢吞吞地巡查,确保病人与伤员的状态安全。
姜见明还在昏睡中,双眼紧闭,眉尖若有若无地蹙起一点痕。
他肌肤白得像一片缟素,连唇上都没什么颜色,只有眉睫和头发是深黑的,看起来比醒着的时候脆弱百倍,易碎千倍。
要塞的治疗舱自带全身清洗功能,已经帮他把血迹洗净,军服也被换成了宽松的白色病号服。
至于机甲坠崖时额头上的伤口,早在躺雪鸠的机甲内置治疗舱的时候就已经被愈合好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这座治疗舱外。
加西亚身上还卷着未散的血气和杀气,锋戾的眉眼间带了明显的倦色。
谢予夺那道求援通讯打过来的时候,其实他刚结束与六只a级异星生物的搏杀,本就有些力竭。
随后又开着机甲在大雪山里不眠不休地飞了一日一夜,进行搜救的同时,也清除了目之所及的潜在危险。
算来他有两日多没有合眼,再如何强悍的皇子殿下,那也不是铁打的人,该累还是会累的。
但他回到要塞之后,第一件事还是来到治疗区找人。
加西亚站在治疗舱外,冷眼盯着姜见明单薄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片刻后,他缓缓将手掌放在了治疗舱的玻璃罩上,暗翠眼底有了波澜。
加西亚沉沉地压着眉眼,忽然启唇。
“……活着。”
他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这个神秘的残人类没有死,还活着。
皇子殿下不悦地皱起眉。
但为什么……
看着还是好像随时都会死掉?
他自从有自我意识以来就在远星际,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残人类。
只模糊地知道残人类是很柔弱的物种,连半片晶骨都没有,晶粒子浓度高些就会生病,碰一下就受伤,戳一下就昏迷,用力一掐就会死掉。
死掉……
加西亚抿唇,他脑内闪过前几次与姜见明的相遇场面,那副从容含笑的眉眼,温和清透的嗓音。
不像,那时候的姜见明,完全不像他印象里的残人类。
现在却有些像了。
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有种深邃的气质撑着他的精神,好像一根铁骨撑着身躯,显不出半分弱势。
但当这个人失去意识时,就再也没什么能帮他掩饰自身的无害与病弱。
这个时候,好像世上任何黑暗都能污染他,任何暴力都能侵犯他。
光是看着,都会心脏揪着疼。
加西亚那坚硬的唇线绷得更紧。
他弯下腰,伸手调整了治疗舱的几个数据。
完毕,皇子抬起头。
再看看舱内昏睡的人。
还是觉得随时都会死掉。
“……”
加西亚把薄唇轻扯,冷白的牙尖磨了磨。
他有一点点焦躁。
作者有话要说:加西亚:亿点点焦躁。
残人类风评被害——
第33章 论功(1)
次日清晨。
熹微日光从治疗区的窗口洒了进来,落在治疗舱椭圆的舱口上。
嗡——
外层罩与里层透明罩依次落下,治疗舱从内部被打开。
一只手掌搭在边沿。属于残人类的腕口没有凝结晶体,用力时在皮肤下撑起淡淡的骨痕。
姜见明缓慢地坐起来,蒙蒙亮的阳光尽情泼洒在他身上宽大的病号服上,也落入他清明的眼底。
他醒了。
入眼是干净的白色天花板,地板上亮着绿色的荧光灯,这代表此处病人的生命体征没有异样。
圆鼓鼓的医疗机器人四处漂浮着,偶尔有医护人员急匆匆穿梭的身影。
连姜见明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这个受了伤流了血还一度把体力耗到油尽灯枯的残人类,居然是五个同伴中第一个醒过来的。
或许是他习惯了保持身体不好的状态,所以反而容易在疲劳的时候保持意识清明。
总之,当姜见明扶着墙壁站起来,穿着棉拖鞋下地走了两圈之后,他意外地感觉还好,身体恢复得不错。
“阁下,您醒了,”一个漂亮的小女护士推着架柜车走过来,从中取出一包物品,“这是治疗舱的程序自动为您换下的衣服与随身物品,请确认查收。”
“谢谢,辛苦。”姜见明接过来。入手的是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他的银北斗军装、手套以及腕机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