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景色虽美,可惜陈子明却是无福多享受,这不,桃花未谢,一道诏书便已送到了杭州——永隆帝有旨,召陈子明回京述职。帝有召,身为臣下,自是不能稍有迁延的,哪怕无论是陈子明还是汝南公主,都不愿在这等桃花最灿烂之际离开胜景无双的西湖,却也不能不紧着乘舟沿运河向洛阳急赶。
清明前数日,陈子明夫妇终于回到了阔别了一年的长安城,相较于离开时的百官相送而论,此番陈子明夫妇归京却是“鬼子进村”——静悄悄!说来也不奇怪,一者是陈子明夫妇沿途一直在赶路,并不曾再多与各地官府联系,朝中百官自也就难以知晓这对传奇夫妻的确切归期;二来么,毕竟已离开中枢年余了,朝中隐约有传言说是陈子明即将失宠,素来趋炎附势的官场中人在看不清风头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轻易去捧冷场,就这么着,陈子明夫妇的归来简直低调到了极点。
甭管是否有人夹道欢迎,身为观风使,归京的第一件事都必须是紧着进宫面圣,在这一点上,陈子明自是不会有所懈怠的,方一进了城,甚至连送汝南公主归家都顾不上,紧着便赶去了皇城,在宫门处只等了片刻,便得了李恪准见的口谕。
“微臣叩见陛下!”
卜一行进了两仪殿的御书房,入眼便见端坐在龙案后头的李恪正含笑看将过来,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算起来,李恪执政至今已是第四个年头了,诸般政务皆顺遂无比,养移体居移气之下,帝王之气概已然成形,叫起的声音虽平和,可内里却明显透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王道之气。
“谢陛下隆恩。”
尽管只是年余不见,可一感受到李恪那自信的语调,陈子明还是不免有着种宛若隔世般的感觉,当然了,这当口上着实不是大发感慨的场合,陈子明飞快地便收敛好了散乱的心思,紧着便谢了恩。
“子明一去便是年余,朕在京中可是度日如年啊,嘿,没了你子明在身边,大事小事全都压在朕的肩上,险些没将朕给累趴下了,如今子明既归,朕也就可以趁机松上口大气了。”
李恪的自信可不光表现在语气上,言语间的淡定从容乃至笑谈无忌本身也显示出了他欲掌控一切的决心不容质疑。
“陛下过谦了,您乃圣明君主也,些许政务,何足挂齿哉,弹指可定焉。”
见得李恪这等霸气侧漏的样子,陈子明心中之情绪可谓是复杂得很,既有欣慰也有兴奋,可其中自不免也夹杂着几分的失落,当然了,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不会反应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一本正经地奉承了李恪一番了事。
“哦?哈哈……年余不见,子明也学会拍马了,嘿,这马屁不错,朕都不免被拍得昏昏然了去,罢了,不说这个了,这年余来,守约(裴行俭的字)与宗仁(娄师德的字)这两小子办差得力,前几日上了本章,说是已训练了一军三师之新军,奏请朕前去检阅,朕倒是想去,奈何政务缠身,一时间也难抽出个空子,子明既归,且就替朕去走上一回可好?”
千穿万穿,马屁总是不穿,甭管多贤明的君主也是人,是人就喜欢听好话,更别说这等好话还是从陈子明这等社稷干臣的口中说将出来的,自不免便令李恪很有些陶陶然之迷醉感,这不,瞧其笑起来的那等得意劲儿,就知其心中的爽度已是到了爆棚的边缘,当然了,李恪毕竟是明君,乐归乐,却断然不会忘了正事的。
“微臣遵旨。”
一听李恪后头那些交待,陈子明便知其这就是在赤果果地炫耀着,没旁的,陈子明人虽不在京中,可门生故吏却是遍及朝野,对京师之事虽谈不上了若指掌,可重要的大事却不会不清楚,又怎可能会不知李恪对新军有多重视,每月总要去新军驻地几趟,不是观演便是赐宴众新军将领,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牢牢地掌控住这支强大无比的新军之军心,如今再叫他陈子明去观演,左右不过是想显摆一下罢了,又哪是啥无暇光顾来着,对此,陈子明虽是心如明镜一般,却也断然不敢有甚异议的,只能是恭谨地应诺了一声了事。
“嗯,子明办事,朕一向是放心得很,此番江南一行,多亏了子明洞察奸佞之不轨企图,若不然,天下必有大乱矣,朕确须得好生谢过卿之忠心啊。”
李恪自登基以来,虽是有意无意地在暗中打压陈子明,可那都是身为帝王者不得不为的预防手段,至于本心里,对陈子明这个妹夫,李恪还是极为倚重的,显摆归显摆,该做的安抚工作,李恪也自断然不会省了去。
“陛下谬赞了,此微臣之本分耳。”
见得李恪收放自如无比,明显御下的手腕已是相对之娴熟与高超,陈子明心中的感慨自不免便更多了几分,可以其之心性,却也不会有甚流露,该谦逊之际,自是怎么谦虚怎么来了的。
“子明真谦谦君子也,屡有大功于国,却从不居功自傲,古来圣贤莫过如此哉,然,朕却是不能有功不赏,唔,这样好了,舒儿也已成了家,是该到立业之时了,朕便着其入仕,就先为著作郎。从五品上,于唐时,大多为极品权贵子弟入仕之最高初任官,非亲贵子弟不可为之。日后有功,自当再行提拔,子明看如此可成?”
对于陈子明的谦逊谨慎之态度,李恪素来是很满意的,也很想再重赏陈子明一番,问题是眼下陈子明除了实封上还差个一百五十户之外,已然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的,至于那一百五十户的实封么,李恪又不愿就这么赏了去,无他,万一陈子明要是再立下甚大功,那问题可就大条了不是?赏无可赏之下,怕就只有赏陈子明一死了的,正因为此,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如何酬陈子明之大功,李恪可是很伤过一阵脑筋的,左思右想了许多天,这才决定跳过陈子明本人,将恩惠赐予陈舒。
“陛下如何隆恩,微臣感激涕零,只是舒儿到底年幼,殊无治政之经验,骤然降予大任,却恐其不堪大用,窃以为若是能令其为工部主事,或可脚踏实地,若能有所建树,于国于己,皆有大利焉,故,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则个。”
对于李恪补偿之心意,陈子明能理解得了,却并不打算接受,没旁的,陈舒尽管早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于文坛上也算是暂露头角之辈,奈何其毕竟还只是温室里的花朵,到底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倘若一下子上得太高,万一站不住脚,那可就不是丢面子的问题了,是要误了其一生的,对此,陈子明可是看得极为的通透,自也就不愿让其一上来便为朝臣。
“工部主事?这……也罢,就先让其历练一番也好。”
工部主事不过只是正九品的小官而已,比起吏来,着实强不到哪去,就陈舒眼下顶着的伯爵封号,担当这等末流小官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李恪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踌躇不已,可这一见陈子明态度坚决,他也自不好当场拒绝,只不过在心中却是别有算计,打算让陈舒去先闯上一闯,熬上个资历,再行重用也不为迟。
“陛下圣明。”
在旁人看来,以伯爵之尊去当主事一级的小官,明显就是被贬,可陈子明本人却并不这么看,倒不是他不疼惜自己的儿子,恰恰相反,让陈舒去工部,以陈子明在工部的威望以及众多的门生故吏在,完全可以在几年时间里将陈舒历练出来,到那时,陈舒的仕途自然也就可走得稳也走得快,这等苦心造诣,陈子明自是不打算跟李恪明说,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此一去江南便是年余,游历之处可谓多矣,想来必有教朕者,且就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先前那些显摆以及恩赏说起来都是题外话罢了,扯上一番,作用也不过就是拉近一下君臣之间的感情罢了,而今,该扯的既已扯完,自是该说到正题了的,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稀奇处。
“回陛下的话,微臣此去江南,一共历二十七州四十九县,所到处,于吏治以及地方之风土人情皆有所考量,现有本章一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陈子明此去江南固然是避嫌兼散心,可也不致于真就忘乎所以了去,对各州各县虽都只是走马观花逛上一圈而已,可以陈子明观察力之强,所过处的问题又岂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之所以于途中不曾接连上本言事,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概因事涉政体革新这等社稷大事,陈子明并不希望事未定便闹得个沸反盈天了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