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机里有我就有,”林瑾瑜说:“你没有我也没有。”
“我没有智能机,”张信礼说:“就有个老年机,纯打电话用,一个月二十块钱话费。”
“哦,怕耽误你学习吗。”林瑾瑜身边几个玩得好的都有手机,但班上家长不给配手机的也不少。
“也算吧,”张信礼道:“用不上。”
林瑾瑜眼珠子一转:“你手机号多少啊,我存个联系人呗,这样以后有事也能联系。”
“你不会有什么事联系我的,等你回了家,几个月以后你就会把这里忘了,”张信礼说:“所有的一切,包括我。”
林瑾瑜觉得好笑:“我是患有记忆功能障碍吗?几个月就失忆……”
“不是失忆,我说的忘不是不记得,而是指不在乎了,你有你自己原本的生活,你不需要这里。”
“扯淡,”林瑾瑜说:“我在这里待过,生活过,怎么会不记得这里。”
张信礼坚持:“你会忘了的。”他嘴里说归说,手上却还是按亮了林瑾瑜的手机屏幕:“密码多少,我输号码。”
林瑾瑜说了几个数字。张信礼道:“用的你生日?”
“嗯。”林瑾瑜说。
“那就在这几天了……”张信礼一边说着,一边解了锁屏,点开电话簿开始打字……他视线刚移下去,林瑾瑜便一矮身,猛地朝前一窜,越过双杠来抢手机。
这招转移注意力大法算他的老把戏了,可偏偏还挺好用,张信礼没时间做出更多反应,只来得及猛地把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抬起,手臂几乎贴着耳朵,高高举着。
我草,这家伙就会仗着身高优势欺负人!林瑾瑜眼见硬抢是没机会了,那点小心思在脑子里打了几个转……他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依旧向张信礼扑去,却因为冲太猛没看路,左脚不小心绊到了竖直立在地上的支架,霎时间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嘶……啊……”林瑾瑜侧卧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左腿,道:“我擦。”
张信礼也被惊了一下,他将信将疑地收回了举着的手,似乎想过去看看,但鉴于林瑾瑜的累累前科没有动,只开口问他:“你真摔了?”
林瑾瑜压根没回答他,只捂着自己左脚踝关节,牙关咬得紧紧的,他左手弯曲成爪,纤长的的籽骨一根根凸显在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张信礼踌躇了两秒,还是怕他真出什么事,赶忙快步走近前来,右脚曲着,半蹲半跪下来看他。
林瑾瑜左手捂着脚踝,右手撑着地,脸埋在另一边。
“林瑾瑜,”张信礼叫他的名字,手伸过去扳他的背,让他转过来:“你还好吗?说话!”
“嘶……”林瑾瑜眉头紧紧皱着,顺着他转过半个脸来:“我……”他猛地转过脸来对着张信礼眨了下眼睛,道:“我很!好!呀!”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回手掏,把张信礼为了扶他暂时压在怀里的手机掏了出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溜。
还没等他完全爬起来呢,张信礼已经一个箍颈,手肘弯卡着他脖子一把把他薅回了原地:“蒙我是吧?”
“草草草草草草我不能呼吸了!”林瑾瑜被他死死卡着脖子,背部躺在他曲下来的右腿上,脑袋枕在他胸口,手徒劳地抓着张信礼箍着他的手臂外侧:“放手……我真的要窒息了……”
张信礼却把他箍得更紧了:“你除了会耍小聪明,还会什么?嗯?”
林瑾瑜被箍得喘不上气,拼命拍张信礼手臂。张信礼看他一副要翻白眼的样子,稍微收了点力,把手松了松。
林瑾瑜终于呼吸上了一口新鲜空气,使劲喘了两下,道:“我会的东西多了去了。”
“是吗,”张信礼问:“比如?”
“比如……”林瑾瑜道:“就是……那个和那个,你过来点。”
张信礼一脸迷惑,偏过头,微微凑近了他。
“就是……”林瑾瑜同样向他那个方向侧过头去,佯装要说话……就在他们凑到了普通朋友间所能贴近的最大限度社交距离的时候,林瑾瑜猝然往前伸脖子,作势要去亲他。
张信礼猛惊,下意识地往后躲,同时松开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瑾瑜不费吹灰之力重获自由,笑得撑着双杠直不起腰来:“傻了吧?笑死我了!”
张信礼站了起来,恼怒道:“别开这种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瑾瑜狂笑一通,笑累了,钻进双杠之间,背靠着一边铁杠:“surprise!”
张信礼依旧站在原地,没搭腔,眉头微微皱着。
“不是吧,真生气了?”林瑾瑜道:“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吧……”
“别开这种玩笑。”张信礼第二次说。
林瑾瑜“嗯……”了一会儿,道:“这有什么,我们班同学之间经常开这种玩笑的,又不是真的要亲你。”
张信礼说:“以后别做这种动作了,开玩笑也不行。”
林瑾瑜道:“为什么?都20xx了唉,就算不是20xx,男生之间这有什么,又不是男生和女生,还搞授受不亲那一套……”他想到了什么似的,道:“还是说……你……觉得恶心吗,开玩笑都不能接受的那种。”
张信礼没说话。
林瑾瑜等了他三秒钟,自动得到了答案。好吧,他可以理解有些男生不能接受这种,生理上觉得厌恶,尽管他自己认为没什么。
他们学校以前也有个gay,人长得瘦瘦小小的,皮肤很白,说话有点细声细气,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林瑾瑜见过他,并不觉得多么讨厌,女孩子也都喜欢跟他玩在一起。
“好吧。”林瑾瑜撑着高一些的那道杠,翻了上去坐着:“别生气,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以后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
张信礼慢慢走过来,看着他,道:“……最好是这样。”
林瑾瑜坐在杠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十一点了。他低头对张信礼道:“中午吃什么,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张信礼道:“没有。”
“那要看看地图吗,看下周围有些什么吃的。”
“哪里?”张信礼走了过来,也撑上了矮一些的那条双杠,跟他斜错开,面对面坐着。
“喏,这个。”林瑾瑜把手机递给他,双手撑在自己身侧,脚踩在张信礼旁边的空位上。
张信礼接过了,微微低着头,坐在杠上很认真地看着。林瑾瑜则侧过脸注视着他。
浓密的树冠在他们脸上投下一小块晦暗的阴影,张信礼被帽檐遮挡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摇曳。
远处,拉龙在无遮无拦的操场上一个人静静地滑着滑板,教学楼外墙上印着金色的硬壳彝汉双语标语:
愿你志存高远,愿你展翅高飞。
第51章 午餐(1)
几人商量好了午餐地点,又坐在单双杠上吹了一会儿风,便双双跳了下来,招呼拉龙过来,然后又原样照着他们来时的方法翻了出去。
街面上没什么绿化,偶尔有三轮车经过带起一层层的灰。
林瑾瑜跟着张信礼,踩着斑驳掉漆的斑马线过了马路,本来说好去吃火锅,走到一半他又改变了主意。
偶尔会有穿黑蓝色彝族服饰的老人跟他们擦肩而过,看得林瑾瑜十分好奇,他陡然站住了,对张信礼道:“等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色餐馆啊?”
“你指什么?”
“就……彝族特色餐馆之类的。”
张信礼道:“有的,很多。”
“那我们去吃那个吧!”林瑾瑜心血来潮,想到哪是哪:“好不容易来这边一次,当然要吃点特别的了。”
“你不早说,”张信礼道:“走都走到这儿了,那家比较好吃的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生命在于运动嘛,”林瑾瑜半拉半抱着他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扯得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多走两步当锻炼身体了。”
张信礼无奈,由着他把自己往回拖。
几人白走一大段路,又返身走了好远,终于进了餐馆里,围着桌子坐下。
倒水点菜一气呵成,张信礼问他:“你喝酒么?”
林瑾瑜在上海偶尔会跟哥们一起喝点啤酒,这会儿挺久没喝了有点馋,于是道:“喝,一瓶啤的吧,你喝么?”
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彝族汉子,右耳打着耳洞,吊着个比较夸张的圆形耳环,他听见林瑾瑜的话,过来道:“热轧!啤酒没得咯,只有白滴!”
林瑾瑜没喝过白酒,一时不知道作何决定。就在他犹豫之间,张信礼已经答道:“那就白的吧。”
老板立刻大声道:“好嗦!稍等!”
林瑾瑜想说等等……然而老板已经雷厉风行地走了。他心里没底,有点怕在外面喝醉,有点心不在焉地敲着桌面。
张信礼注意到了他的走神,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没喝过白酒?”
林瑾瑜一下回神,看见张信礼和拉龙都盯着他。
……如果我说自己从来没喝过白的,会不会显得很逊啊。
张信礼道:“要不换成饮料?”
“不用啊,”林瑾瑜轻描淡写道:“我……喝过啊,谁没喝过。”
“这样。”张信礼于是叫老板拿了三个杯子上来。林瑾瑜一愣,看向拉龙:“你才几岁,你也要喝啊?”
“他彝族人。”张信礼说。
彝族拥有相当丰富的酒文化,他们用酒迎接生命的诞生、用酒招待尊贵的客人、用酒庆祝欢乐的节日,也用酒送别远行的老人。
拉龙道:“我都快十三四了唉,当然能喝了。”
林瑾瑜心道:十三四喝酒不正常好么,简直太不正常了。
“我们出生的时候就有阿依步知的。”
“?”林瑾瑜问:“那是什么?”
张信礼在一旁解释:“就是……类似于出生酒,我不知道汉话叫什么,孩子满月的时候要带酒上娘家,路上遇见的每一个熟人都要敬酒,也会用筷子沾酒给小孩舔。”
“哇哦,”林瑾瑜道:“有趣的习俗。”
不一会儿菜便上上来了,林瑾瑜这也想吃那也想吃,什么坨坨肉、血肠、崖鹰鸡、烤茄子,点了一大桌。
张信礼批评他道:“你点这么多肯定吃不完。”
“没事,我请客嘛,”林瑾瑜一边拿着筷子蓄势待发一边道:“大不了打包,归你提嗷。”
张信礼都快习惯他时不时的小孩气了,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也拿了筷子开吃。
猪血肠里灌了糯米,既鲜香又软糯好吃,坨坨肉上撒着一层青青红红的葱、辣椒、花椒,口味与上海菜非常不同,但意外的香。
张信礼开了酒瓶,给三个杯子都倒上,把其中一杯推给了林瑾瑜。
林瑾瑜注意到他推给自己那杯没倒满。他拿起酒杯,先闻了闻,香倒是真挺香的,那股浓郁的酒香顺着鼻子一直往里冲,勾人饮用。
就是不知道这玩样我喝了上不上头……他正想着,忽然一只同样端着酒杯的手闯进了他的视野,透明的杯沿轻轻碰了一下林瑾瑜的杯沿,发出“叮”一声轻柔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