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说:“什么叫不入流的人?你以为我喜欢来这种地方?大半夜我不想洗个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觉吗?我压力大、我烦,我真的受不了了才跟王秀一起出来的,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明白,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这么说我的朋友?”
张信礼知道最近林瑾瑜断崖式退步的事,也知道为这事老师已经叫他家长来过好几次了,他说:“你压力大我知道,一次两次考砸了证明不了什么,没必要给自己压力,况且为什么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听听歌、看看电影,排遣压力的方式多了去了,你偏偏选这种!”
不,你不知道,林瑾瑜在心里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冷冷道:“关你什么事,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张信礼气极:“所以你喜欢来这种地方,在台上跟那群男人跳舞好玩吗?”
林瑾瑜没料到他会看到那一幕,内心的烦躁与气愤里又增添了点慌张……gay吧里的气氛其实和酒吧差不多,而且也不是没有女生,如果不知情的人进来,在没有人特意告诉他的情况下应该不会看出这里的特殊性……
张信礼应该是不知道彩虹图案还可以表示一些特殊含义的……但愿他没因为刚刚台上的表演而察觉到什么。
这个偏僻的角落人很少,音乐却同样聒噪。林瑾瑜心烦意乱,觉得有一股火气流过他四肢百骸,头发晕还热。
他真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想赶紧出去透气吹风,于是对张信礼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到底是我什么人,轮得到你来管我跟谁出来,跟谁跳舞?”说完扭头就往出口走。
林瑾瑜走得飞快,张信礼脚踝不方便,根本追不上他,只能在后面叫他停,林瑾瑜充耳不闻,闷头就往外冲。
已经是凌晨了,出口处这块人也很多,都是刚从酒吧出来,还没散去的人群。
林瑾瑜又怨又怒,憋着一口气横冲直撞,还没从人群里撞出去,就又被人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在吧台边和他搭讪的那个眼镜男。
男人说:“好巧,又碰面了。”
林瑾瑜实在神烦这人,拒绝了还来骚扰,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毛病?
他说:“一点都不巧,你谁啊?”
男人说:“我们见过的,就在……”
“不记得你谁,”林瑾瑜道:“撒开,我要走了。”他觉得头昏,挣了下没挣开。
男人说:“你还好吗?喝了很多吧,这个点没公交了,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林瑾瑜一晚上根本没喝什么,这会儿却真的觉得有点头晕起来,他也就喝了林烨给他点的那杯果汁,还有这个男人递给他的……
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身上那股燥热。
林瑾瑜从小长在红旗下,生活安逸又不爱看新闻,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场所,自然也就不知道一些七七八八的鬼把戏,他只反复说让那个人走开,然而男人还自己贴上来,一副好心来扶他的样子。
出口处吵吵闹闹的,四周不乏喝醉的人,因此也没人注意推推搡搡的两个人。
林瑾瑜越来越觉得昏沉了,他推了那男人好几下,没推开,对方反而变本加厉地上手,几乎变成半抱着他了。
就在林瑾瑜反复拒绝无效,准备诉诸暴力,一拳抡他脸上的当口,忽地一只手横插进来,抢在他前面一把揪过了那个男人的领子。
张信礼抓着衬衣领子把那眼镜男拖到自己面前,怒道:“滚。”
眼镜男莫名其妙:“你是谁啊,我送我朋友回家关你什么事?”他说:“这个……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不要这么暴力。”
林瑾瑜踉跄了几步,摸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你谁啊?谁是你朋友?”
张信礼扔提着他领子,眼镜男道:“见笑了……这我男朋友,我们吵架了来着。”
这是喜欢诱拐、“捡尸”的垃圾常用的说辞,用以哄骗察觉到不对来插手的路人。张信礼居高临下,用一种蔑视意味浓重的眼神看着他,说:“……男朋友?”
“滚啊,”林瑾瑜简直厌恶到极点:“神经病。”
男人试图让张信礼松手:“松开一下好伐,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林瑾瑜恨不得把他甩得远远的,再踩上一百八十脚,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越来越不舒服了,连带着整个人都没力气。
眼镜男一只手还死拽着林瑾瑜,并且坚持自己是他男朋友。
张信礼好不容易才追上林瑾瑜,刚又和他大吵了一架,脑子里那根弦早就绷到了临界点,这会儿偏偏蹦出来一个傻逼无赖往枪口上撞,他是真的怒了。
喝得摇摇晃晃的人不少,有好些手里拿着半瓶啤酒的家伙歪七竖八地从他们身边撞过去。
林烨从酒吧里追出来,迎面就看到张信礼松开了那个名声很臭的眼镜男,反手从一撞他的醉鬼手里抢过一空啤酒瓶子,然后回转身来,对着眼镜男的脑门就是一砸。
酒瓶破裂的巨响霎时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玻璃渣四溅,在那男人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男人被砸之后懵了片刻,好像不感相信刚刚发生的事……过了几秒他才尖叫一声,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额头,一步步往后退,道:“救命啊!打人啦!这里有人打人!”
保安听见动静,纷纷开始往这边跑过来。
林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原本是想试探一下张信礼的反应,然后让林瑾瑜去和张信礼好好谈谈,就算不把话完全说明白,也能大致试探一下张信礼的态度,他哪儿知道会出这种事。
张信礼还算有点理智,没往后脑勺或者太阳穴打,人的颅骨前部相较其他部位而言比较硬……但也不能保证不会出大问题。
男人仍然在朝四面八方控诉他的罪行,这属实太蠢了,宛如火上浇油一般,张信礼显然非常厌恶这人,甚至想再上去补一瓶子。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这儿,林瑾瑜心里凉了一片,这事儿可大了,他只得上去用身体隔开张信礼和那男人,拖着昏沉的脑子说:“冷静……冷静点。”
林烨排开几个人,挤到他们身边,对围过来的保安道:“打架,就是两边打架,你们先扶那个男的进去,处理一下伤口。”
保安们都认识林烨,他们道:“不是有人喊打人吗?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满手的血,不失时机上来道:“就是打人,他们谋杀!快帮我报警!”
林烨无语:“你们先把他带进去吧,多少止个血……我待会儿过来和森哥说,好吗?”
森哥是这儿的老板,保安们互相看了看,上去扶眼镜男。
眼镜男仍然在大喊报警,保安们架着他,说:“报报报,会帮你报,你先进去止血!”
保安们把眼镜男带走了,张信礼“当”一声扔了手里剩的半个酒瓶,林瑾瑜想说点什么让他消气……还没开口呢,张信礼就先道:“说了让你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你怎么就不听!”
林烨停住了,林瑾瑜问:“什么这些人,哪些人?”
张信礼说:“就是这些人!你在学校待着好好读书不行吗?非要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夜店、跳舞、喝酒,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林瑾瑜的心像被一根针扎了一样,蓦然刺痛起来。
张信礼扫了林烨一眼:“你本来不是这样的,都是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被他们带坏!”
“我没有!”林瑾瑜说:“别说了,你根本都不懂。”
他想:假如真的有人带坏我,那也不是他们,而是你。
“我不懂你可以跟我说,”张信礼道:“跟我说不行吗?非要和他们这种人说。”
说?我跟你说什么?说我是个变态我爱你吗?林瑾瑜心痛又烦躁,像憋了一团火,他说:“什么这种人?哪种人你说清楚!”
张信礼道:“就这种人,这种……”
林瑾瑜几乎失去理智,他朝张信礼大声说:“这种恶心的死同性恋吗?!”
双方忽地都静了。
林瑾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视线被水汽氤氲得模糊,他在怒意与巨大的痛苦中瞪着张信礼。
gay吧门口含gay量高到令人发指,他们这边本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林烨注意到四下里其他人的眼神……他上前去扯了他们俩一把,道:“这个……你们最好……”
林瑾瑜与张信礼仍然在互相瞪视着,其他人齐刷刷看着他们,一时间都没人走动。
林烨感觉自己正在忍受容嬷嬷的针刑……他强行推了张信礼和林瑾瑜一把,摁着他们后背,在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视线中硬着头皮把他们往停车场方向推:“赶紧走吧,”他说:“求求你们了,姑爷爷姑奶奶。”
……
地下停车场。
林烨一边一个,半强迫地把他俩带到自己车边,开了车门锁,道:“你们冷静下吧,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急赤白脸的。”
张信礼和林瑾瑜都站着,谁也没说话。
林烨拉开驾驶室车门,进去把钥匙插上了:“你们先进去,进去说,”林烨拉开后座车门,让他们进去:“先好好谈谈,待会儿我处理完送你们回去。”
夜深了,停车场没什么人,可到底是露天的公共场所,在外面大吵确实不像话。
林瑾瑜和张信礼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也没人动。
林烨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道:“得,你们留下的烂摊子还得我收拾,老板给我打电话了,我得上去跟他聊两句……你们该说什么说什么,别自己走了啊,车钥匙我留这儿了,给我看着。”说完一边喂喂地接电话,一边转身回酒吧找他熟人老板了。
周围一时间静了下来。很多时候,吵架一旦被打断就不大续得起来了,林瑾瑜跟张信礼,火也发了,气也撒了,重话也说了,这会儿反倒没架吵了。
林瑾瑜头越来越昏,整个人没什么力气,他顾不得脏不脏的了,有点踉跄地靠在了车门上。
明明吹了好一会儿风,可他身上那股燥热感不仅没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瑾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在酒吧里就开始有点烦躁不安,浑身都热,可又不是单纯的身上要出汗的那种热……那把火就好像是从心里烧起来的。
张信礼以为他是喝多了酒,道:“看看你,喝那么多,像什么样子。”
林瑾瑜说:“我没喝酒。”
张信礼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当是说胡话。他走过去,拉过林瑾瑜手肘弯,想扶他上车:“待会儿赶紧回学校,下次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他的手不凉,但林瑾瑜身上很热。张信礼掌心贴着林瑾瑜的皮肤,就像闷热的夏天刮起一阵凉风……很舒服……舒服得不得了。
林瑾瑜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过去,脚一软,张信礼伸手,即时托住了他的腋下。
林瑾瑜头低着,面对着他,手搭在他肩上。
张信礼道:“下次……真的别来了,你有事对我说,好吗?”
“对你说……”林瑾瑜喃喃道:“不能说的,说了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张信礼道:“跟他们说了就有用,跟我说就没用。”
“……是真的没用。”
这种车轱辘似的对话让张信礼觉得很折磨,他道:“有没有用你要说了才知道,是,我是没办法给你补习、给你辅导功课,可总能跟你聊聊天,说说话吧。”
……他还是不明白,林瑾瑜想:永远不会明白的。
张信礼道:“你想要什么倒是说啊。”
林瑾瑜猛地抬起头来,他手扣着张信礼后脖颈,强迫他微微低下头来跟自己对视……然后凑过去,在离张信礼很近的地方,说:“……我想谈恋爱,你也跟我谈吗。”
张信礼忽地静了,像被定住了一般。
林瑾瑜看着他,张信礼眼神游离,避开了他的视线。
早知道没结果。林瑾瑜笑了笑:“你是个男人,不会和我谈恋爱,还不许我去别的地方放松放松了……只是喝喝酒跳跳舞而已,酒吧里漂亮女生很多。”
事实上他在gay吧里那么久,从来就没注意过身边其他人的脸。
林瑾瑜怀揣着藏起来的失望慢慢远离了张信礼……然而就在他马上要把手从张信礼脖颈上拿下来的时候,张信礼忽地单手扣住了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一带,令林瑾瑜紧贴着自己。
林瑾瑜觉得眩晕……好似一切都不真切了,他看着张信礼,鬼使神差地重新搂住他的脖子,慢慢凑了过去……
那几秒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林瑾瑜越凑越近,只差几厘米就要碰到他嘴唇的瞬间,张信礼好像忽然被什么惊醒似的,猝然侧过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