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的酒叫做春酒,味道醇厚,摆在小桌上,备着几个小菜和花生米,吃着也是颇有味道。
曦辞奔波了这么多天,喝了一口春酒,只觉得所有的味道都在唇齿间化开,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韩凤阳高高大大的杵在那里,看着曦辞傻笑。
曦辞拍了拍身边旁边的位置:“来,坐下。”
韩凤阳顿时挺直身子,一双眼睛紧张兮兮的看着她,使劲的摇了摇头。
曦辞有时候觉得这么一个大男人长了那么一双眼睛也是奇怪,明明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最爱听红牙快板的小调,气势威武不假,但是遇上她和阿珩简直就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曦辞看着他这个样子,道:“真的不坐下?”
韩凤阳顿时想起以前被折腾的事,于是立马在旁边坐下,双手放在大腿上,然后等着挨训的模样。
曦辞有点头疼,知道这个人掰不过来,于是也就随便他怎么办了,她拿起酒又喝了一口,方才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韩凤阳道:“帝姬您不必担心,太子还好,只是我离开的时候依然有些咳嗽,但是等你回去太子大概就没事了。”
阿珩的身子向来不好,有时候曦辞都怀疑是不是小的时候她在母后的肚子将原本属于阿珩的东西给夺走了,才让他一生下来身子便那么弱。
曦辞听到韩凤阳这样说,正想放下心来,但是韩凤阳却迟疑道:“不过,太子似乎有点变化。”
曦辞的心瞬间一紧:“什么变化。”
韩凤阳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太子似乎更厉害了。”
曦辞笑了笑,心里又微微泛起苦涩,那个病弱的孩子,早就不是当初吃了一碗药便苦着脸眼巴巴的看着她的小孩子了,即便每次在她的面前他仿佛仍然是当初的那个小少年,但是那种只属于他的帝王的威严却已经渐渐渗透入他的骨子里,这么些年,平定边关,开关通商,力整贪污,他都靠着那瘦弱的肩膀承担下来了,又怎么还会像当初一样呢?
曦辞又问道:“那么,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韩凤阳自然知道曦辞指的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便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您那,消失之后两三天,太子还沉浸在伤痛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紧随着狼祸便爆发了。那些一直躲避在山野之中的野狼仿佛发疯了一样,见到人就攻击。而一旦被咬住,十之八九的人都会发疯死去。直到前些日子太医院才不眠不休的配好了一些药物,只要喝下去,被狼咬住也不会死。后来我们又发现,这些野狼聚集的地方都以您在街上看到的那头红色巨狼为首。而只要将那头红色巨狼给捕获,那么那些野狼便会自动四处溃散,不会大规模的进攻村子。所以现在我们都在捕获这些红色巨狼,然后送回皇宫。”
曦辞听了,道:“听说这些红色巨狼有可能是传说中的血狼,确认了吗?”
韩凤阳摇了摇头:“没有。但是这也正是太子所担心的。如果真的是血狼的话,那么情况便有些不妙。还要等国师回来,然后商讨如何整治的方法。”
听到“黑袍”的名字,曦辞沉默了下去。
虽然黑袍和他们姐弟向来不对盘,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对秦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很多方面,都还要仰仗他。
韩凤阳感觉到曦辞沉默下来,终于忍不住问道:“帝姬,您,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曦辞想起黑袍所说的话,揉了揉脑袋,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魏国,也不知道算不算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四个字说出来,韩凤阳的身子顿时一僵。
曦辞好笑:“怕我?”
韩凤阳顿时摇了摇头:“不。”
曦辞抬起手来,然后落到他的肩上,韩凤阳的身子顿时一僵。
曦辞道:“我便是借尸还魂了,你刚才没看见吗?我在阳光下面没有影子。”
顿时,韩凤阳的身子顿时僵硬得更厉害,他结结巴巴的道:“帝,帝姬,我,我,我……”
曦辞知道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偏偏在这方面却是一个胆小鬼,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小凤子,你怎么还是那么好玩?你转头看看我又没有影子。”
韩凤阳没有转头,一双手使劲的捏着自己的裤子,结结巴巴的道:“不论,不论帝姬您变成什么样,我,我都会保护帝姬的。”
曦辞听了心里一阵感动,这些日子有担心,有忐忑,还有和白朝生之间那说不清楚的事情,但是直到遇见他,听他说了一些有关阿珩的事情,方才最为放松起来。
她的目光一转,却看见韩凤阳的铠甲上渗透出一点红,她问道:“受伤了?”
韩凤阳点了点头:“一点小伤而已。捕狼的时候被狼爪子抓了几下。”
曦辞皱眉道:“没有包扎?”
韩凤阳摇了摇头:“没有。”
曦辞道:“将衣服脱下来。”
韩凤阳顿时全身紧绷:“帝姬,一点小伤。”
曦辞似笑非笑的抬起眼:“你想违抗我?”
韩凤阳没话可说,只能乖乖的站起来,然后一本正经的将自己的铠甲给脱下来,垂着眼眸,像是一个受欺负的黄花闺女。
常年练武,走得又是力量的那一路子,少年的身子仿佛钢筋铁骨,一块块的肌肉都紧绷着,不过对于曦辞而言,当初她和阿珩就是看着他们在皇宫里面赤着上半身训练出来的,看他就像是看石头。
但是,当曦辞的目光落到他的胳膊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眉。
什么小伤?什么被朗爪子抓了几下?
皮肉都翻卷起来了,露出里面一痕白骨,而偏偏带着厚重的盔甲,根本不透风,有没有及时处理,在这么下去,恐怕这条手臂都要废了。
“怎么不先包扎?!”曦辞的声音微冷。
韩凤阳道:“……赶时间。”
曦辞恨不得一脚给他踹过去:“赶时间?赶时间赶得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了。你以后若是没有手了拿什么来保护我?白养你了?”
韩凤阳道:“……脚。没有手,我还有脚。”
曦辞:……
对这个脑子一根筋的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曦辞道:“去叫人那包扎的来!”
韩凤阳道:“帝姬,我赶时间。”
曦辞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身上,跟拍在石头上没什么差别,道:“你若敢时间,那么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别见我了!”
在听到曦辞所说“滚出去”的时候,韩凤阳便站了起来,似乎在想着怎么滚出,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便是他的脑子只有一根筋,也知道千万不能滚出去了。
于是她只好听从曦辞的话让人将东西给送上来。
曦辞拿起伤药替他包扎,韩凤阳便身子听得笔直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
曦辞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包扎好之后,曦辞便靠在旁边,然后拿起酒慢慢的喝,喝得半熏的时候,她的身子便有些摇晃。
韩凤阳沉默了一忽儿,闷声道:“帝姬,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曦辞扯了扯嘴角,这个人什么时候会想什么“该不该”了,于是扔了几个花生米在嘴里:“有话快说别给我婆婆妈妈。”
韩凤阳道:“白夫人最近在替朝生君选亲,整个泾阳城的待嫁的贵女都被白夫人纳入了挑选的范围。”
“白朝生”三个字灌入耳里,曦辞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那个人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
韩凤阳犹豫:“……帝姬您不是喜欢朝生君吗?”
当初他便看着高高在上的帝姬为了朝生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曦辞有些晕乎乎,闭上眼,微微靠在他的身上,道:“以前喜欢,并不代表现在会喜欢;现在喜欢,也不代表未来会喜欢。你知不知道,喜欢是一种状态,酸甜苦辣都有,但是当你沉浸在这里面的时候,任何的酸甜苦辣都会因为那个人多看一眼的目光便值得了。但是,当你脱离那个状态之后,便觉得累。如果我觉得累了,那么,我便不再喜欢了。”
韩凤阳一脸莫名:“我不懂。”
傻。
曦辞闭着眼道:“那就是我不准备喜欢朝生君了。就像是有一盘菜,你特别的想吃,心心念念就为了吃到这盘菜,为此你花了很多功夫,但是后来,那盘菜放在那里,时间久了,便不再新鲜,你觉得自己没必要了。”
韩凤阳死死的皱着眉头。
“菜?菜冷了热一下就好了呀。”
而这个时候,旁边的少女的脑袋一磕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转身,便看见少女不知道是太疲惫还是喝得多,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肩上。
韩凤阳全身紧绷,喃喃的道:“朝生君是一盘菜,您累了,不想吃这盘菜了?是这样吧。”
而当他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间觉得一道冰雪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顿时全身一僵,仿佛觉得被刀劈过,然后猛地直起身子,看向门口。
这一看,他顿时僵住了,几乎下意识的便想要站起来然后对来人行礼,但是刚刚站起来一点便想起来曦辞还在他的肩上,急忙伸手将曦辞给扶住,结结巴巴的道:“朝生,朝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