缔结盟约的过程很顺利。九黎五大部共同起誓,共尊中华天子,将来亦愿接受中华天子的册封。这不仅是名义上的臣服,也有实质性的盟约,先是将中华天子置于各部冲突的裁决者地位,拥有公断的权威。
缔约各方还有共同抵御外敌的义务。比如说这九黎五大部遭遇外敌侵犯,天子将召集天下各部相助。另一方面,若有人冒犯中华天子威严、侵犯中华各属部、属国,九黎五大部也有义务服从征召、出人出力相助征讨。
在缔约的基础上,丹朱应九黎五部的要求,承诺派人深入蛮荒斩杀妖邪,这是践行盟约的具体行为。名义上大家是共尊中华天子,但是与九黎五部缔约者是丹朱等人,共同起誓的也是在场诸位,实际上就相当于这九黎五大部与丹朱等人之间的结盟,以丹朱为盟主。
另一方面,五大部内部之间也有利益谈判。比如众妖邪皆斩杀或驱使之后,各片地盘和资源怎么划定与分配,皆需要商讨,而丹朱就充当了仲裁公断者的角色。
五大部还约定,从明年开始,将轮流主持蛊神祭典,这也是共同立下盟约的一个象征。蛊黎对此不置可否,木黎、器黎、山黎三部当然求之不得;但飞黎部的大巫公本人,内心中恐怕是不太情愿的。
在以往,蛊神祭典只是飞黎与蛊黎两部的事情,而由飞黎部执掌。但这次不仅是他们与丹朱的结盟,同样也是九黎五大部内部的结盟,公断与见证者仍然是丹朱。
表面上看起来,是器黎等三大部借助丹朱的权威施加压力,轮流执掌了蛊神祭典;飞黎等两大部尤其是飞黎赤本人虽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答应。可是虎娃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就算丹朱不排斥,但也不应该主动“协助”这五大部完成蛊神祭典的整合。这五部的确是联合起来与丹朱结盟,但实际上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有人借助丹朱南巡的影响。将这五大部都“团结”在了蛊神的麾下。
九黎五大部巫公的幕后,恐怕还有人在暗中策动。就算飞黎赤本人不满,但也不得不服从这样的意志,表面上却似是另外三部借丹朱之势压人。
定立盟约。当然不是这几个人在大帐商量好了就完事的,还要举行一个公开的仪式。蛊神祭典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因为各村寨的领都到齐了,可公告相关事宜,并让各村寨领共同起誓。
正事谈完了。免不了饮宴庆祝,侯冈仍然列席。虎娃“亲眼”所见,丹朱命重华私下送了五位大巫公每人一件礼物,看上去都是最普通的空间神器。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但看五位大巫公的表情,皆惊喜良久。
定立盟约是公事,而五位大巫公私人也得了丹朱足够的好处。送礼物的时机也很微妙,若事先给,则成了收买和利诱;而定立盟约之后再给,表明的则是一种奖赏与勉励的态度。而且更显惊喜。
……
第二天便是蛊神祭典正式举行的日子。今年仍由飞黎部大巫公主祭,飞黎、蛊黎两部参与,但另外三部大巫公以及丹朱、伯羿、侯冈、重华皆到场观礼。
在正式的祭典之前,五部大巫公率领各自的随员以及在场民众,先举行了一个定立盟约的仪式。他们先行礼拜见中华天使丹朱,并象征性的朝拜中华天子。这个礼节是绝对不能免的,放在其他各属国、属部中都很正常,但当地的九黎族人还是第一次经历。
各部黎民都觉得很奇怪,他们向来拜的都是巫神或蛊神,今天怎么会拜丹朱和中华天子?不少巫公事先不知得了谁的吩咐。私下向大家解释,既然生在蛊神祭典上,这也是蛊神的意思,众人照做就行了。
众大巫公联合宣布。九黎五部结盟,轮流执掌蛊神祭典,并正式成为臣服于中华天子的属部,而中华天子将派人斩杀南荒妖邪。在场民众皆齐声欢呼,纷纷感谢中华天子、感谢帝子丹朱、感谢诸位中华贵客、更感谢蛊神赐福。
定立盟约的仪式之后,蛊神祭典正式开始。丹朱等人并没有留在祭坛所在的山丘上。又回到了相邻的另一座山峰的高坡上观礼。侯冈带着护卫叽咕也在远处观礼的人群中,太乙却与养草村众族人在一起,虎娃则与众村寨特意选出来的孩子们在一起。
祭典的第一个仪式,是各村寨奉上祭品。在三年前,这些祭品都是通过种种途径搜罗来的宝物,包括各种天材地宝、古战场上的法器甚至神器碎片、最珍贵的药材等等。它们都会在祭坛上消失,意味着被蛊神收下了。
可是最近这几年,蛊神不再收取祭品,也不再赐予其他的宝物。所以这个仪式更多的是象征性的,祭品也换成了普通的东西。虎娃现,侯冈让太乙送给蛊黎部各村寨的那些东西,族人们挑选了其中最珍贵的又拿来献给蛊神,他也是哭笑不得。
飞黎部大巫公唱起了祭歌,层层平台上的各村寨巫公则敲鼓随声相合。他们的鼓也是礼器,以枫木刳制鼓身、以牛皮蒙制鼓面。
大巫公所唱的祭歌,也是一部历代人口口相传的史诗,讲述了九黎的神话,如果将有关内容全部唱出来,恐怕一天一夜也唱不完,所以在祭典上唱的只是其中的几段。
此刻既然是蛊神祭典,而蛊神又是传说中的那只蝴蝶,祭歌就从蝴蝶飞出枫木树心开始。它诞下了十一枚卵,卵中孵出了祖先姜央以及世间万类。而姜央收服飞禽走兽、打败妖魔鬼怪,率领黎民安居乐业。
古老而苍凉的祭歌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唱着唱着,众人都仿佛都进入了一种专注而虔诚的状态,神气波动似乎都产生了玄妙一体的共鸣,歌声中寄托了他们的向往与美好的愿望。
这个仪式是祈求蛊神的护佑,希望田地里丰收、天地间不要有灾害,山野中能获取更多的猎物,族人们也都能无病无灾。当第一个仪式结束后,虔诚而神秘的气氛也到达了顶点。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蛊神赐福仪式了。
小香与另一个男孩一起,分别被带到了主祭台旁最重要的两个平台上。虎娃等二百多位少年,则围绕主祭坛站了半个圆,位置稍低于小香等两人。
随着牛皮枫鼓声再度响起。飞黎赤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悠扬,他与众巫公又唱起了另一段祭歌。有人将一碗碗汤药端了上来,虎娃等孩子跪在地上,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只要听说过九黎诡异的巫术,再看着碗中黑乎乎、冒着热气、泛着蓝光的汤药。外人谁敢喝下去啊!瞟一眼都觉得恶心,恨不能赶紧扔掉,谁知道是用什么毒虫熬炼的。就算捏着鼻子勉强灌下去,内心中也会极度不安,根本无法坦然地融入到这祭典中去。
这一碗汤药很考验人心,假如有居心叵测的外人混进了仪式,也不敢真的把它喝了,就算喝了也会心惊肉跳,那么在这个仪式上,就别想得到蛊神赐福。汤药恐怕真的成了要命的毒药。只有那些自幼生活在九黎部族、虔诚信奉蛊神的黎民,才会很坦然服用。
虎娃倒没有任何忐忑,他将汤药一饮而尽,有与其他人一样恭恭敬敬地将碗置于身前,然后凝神感应着其灵效运转。
这时除了站在前方最中间的飞黎赤,祭典上所有的人都跪拜了下去,天地间只有鼓声和飘荡的祭歌声。这祭歌的音很怪异,只有会唱的人才会明白它的含义,是祈求蛊神赐予坚定的信念与神奇的力量。
虎娃觉得浑身热,意识也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假如不是元神清明之人,此刻就会陷入到一种独特的迷幻状态中。他服下的东西药效很猛烈,也可以说是有毒的,能强烈的刺激人的感观。仿佛耳聪目明无所不及,五官变得极其敏锐。
五官变得敏锐,也就意味着身体内外原本很微弱的刺激,将会变得格外强烈,通常情况下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但那药效又使人全身麻痹,跪在原地想动都动不了。想大喊也不出声音,甚至呼吸都很困难,只有祈求蛊神赐予力量。
在这种状态下,意识也变得不清醒,那仿佛是幻境的感觉,反倒成了一种帮助。缥缈的祭歌声回荡的天地间,似是在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似就在脑海中出,只要听懂了它的含义,仿佛就能真的看见蛊神。
也不知这汤药中混入了多少种成分,既能刺激人的感官潜能,又能使人陷入麻痹,同时有致幻作用。将精神完全投入对蛊神的祈求中,放开心神毫无保留地信奉它,使自己拥有这样的信念,便是这场仪式的意义。
虎娃应是在场的所有少年中,唯一没有这么做的人,尽管华崽早就提醒过他必须要这样做。
虎娃曾主持过巴原上的国祭大典,运转过太昊天帝留下的通天建木大阵,感受过巴原万民的心念,见过的世面可比这场蛊神祭典大多了。这山坡上如层层花瓣半展开的祭坛,就是一座奇异的法阵,运转它的力量来自各位巫公,也来自各部民众的祭拜与祈愿。
小香和另一个男孩所在的,边是阵枢位置,而虎娃和另外二百余位少年所在的半环形平台,则是簇拥着阵枢。那一碗汤药喝下去,正常情况下,在场的众少年至少也得葬送三分之二。这并不是说他们会当场送命,而是将在今后的岁月中先后因各种夭亡。
只有那些天生体质绝佳,且在祭典上真正能够入境,达到完全虔诚而专注状态的人,才会获得所谓的巫法力量,从而迈入初境。这个淘汰与选择过程太残酷了!
虎娃已很清楚、很明确地知道,其实有没有蛊神的存在,都无所谓,只要拥有天生绝佳的体质,能够体察入微之境,就可以通过这个仪式迈入初境。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祈求蛊神是他们所知的方式。
虎娃终于有机会去做一番亲身验证,体会着那汤药的灵效如何挥作用、这特殊的祭礼仪式会给人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具仙家阳神化身也迈入了初境,当等到仪式结束时,他已是初境九转圆满。
假如在场的巫公们得知,仪式上有个孩子根本没有在朦胧的幻境中见到蛊神并向其祈愿。反而看透了这一切的表象,谙合祈祷仪式背后的大道本源,从而掌握了所谓巫法的力量。一定会有人震惊不安,还有人会想知道原因。更有人宁愿将虎娃视为妖邪。
虎娃暗中在寻找蛊神,但他并没有“见”到蛊神,蛊神可能没有出现在这个仪式上。迈入初境时,感观变得格外敏锐,虎娃也在留意周围任何细微的动静。并没有外来的力干涉。所有结果皆来自仪式自身,说明那位蛊神至少并没有现身插手。
太乙此刻也展开元神,混在养草村族人中悄然施法。虎娃事先将琅玕枝以及一朵五色神莲都给了他,他的要任务就是护住小香。
小香和另一个男孩所服下的汤药,与虎娃等其他孩子不一样,完全澄净透明就像一碗清水。虎娃知道,那是从所有汤药中提炼出的纯净的精华,也是灵效或毒性最为猛烈精纯的。
太乙默然运转神通,为小香消除那过于猛烈的感观刺激和身体麻痹,守护心神并解毒。琅玕枝和五色神莲的先后都用上了。以他的化境修为凭借这两件的神器,保住小香的命当然没有问题,甚至还能让她因祸得福,但那九黎巫公们辛苦炼制的灵药精华,也等于全浪费了。
太乙既然已经出手了,顺便也照顾了一下其他的二百来位少年。他不可能对待每个人都像对小香那般,只是以菁华诀尽量补益其生机元气,并不影响那汤药以及仪式的效果,却能使他们尽量少留隐患。这么大的范围、这么多人,太乙也只能尽力而为。
可是还有一个人。太乙却照顾不到。太乙施法主要护住的是小香,隔着阵枢的笼罩,在另一个阵枢位置的少年,他便无能为力了。虎娃离那男孩不远。感应得非常清楚,那男孩浑身烫得根火炭一般,却只能微微抽搐无法动弹。
他就跪在那里当场送命,最直接的死因,是全身麻痹引起的呼吸衰竭。但在身体死亡之前,他就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面色奇异的潮红,浑身上下却看不出任何伤口,祭礼上的其他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虎娃虽安排了太乙暗中出手,却还是护不住这个陌生的少年。那少年应该早知自己可能有这样的结局,但还是来到了这里,是族人们让他来的,也是他自己要来的,这是部族中莫大的荣耀。
很难形容虎娃此刻的感受,平静中究竟是冷眼然还是悲悯哀伤?若是悲悯,他所悲悯的也不仅仅是哪个少年,而是在场的所有黎民。
至少在眼下,虎娃无法阻止这场祭典,这是九黎诸部所有族人共同做出的选择,公然破坏它,便意味着与九黎各部结仇为敌。而且就算他强行阻止了这场祭典,也无法阻止类似的事情继续生,除非人们自己改变了观念,就像世上其他很多正在生的事情一样。
看着这个男孩的死亡,虎娃心里也清楚,尽管有太乙的暗中施法相助,这里有一半的孩子今后也将先后夭折。而他们都是各村寨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出色的少年,只有剩下的人将来才可能成为各部精英。
这就是所谓蛊神的赐福吗?也许是!因为很多人的确通过这种方式,掌握了所谓巫法的力量。但那位蛊神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予所谓的赐福,只要通过这样的仪式,无论那蛊神在与不在、无论那是不是蛊神,其实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人们真正应该意识到的,是这一切为何会生?而这正是虎娃所参悟的修行。
虎娃又不禁想起了颛顼帝“绝天地通”的政令,让世上每一个人都明晰大道玄妙,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去指引,并在世事中的做出选择、改变某种习惯,让人们渐渐去体会。
远处的另一座山峰的高坡上,伯羿与丹朱并肩而立。伯羿一声神目一直盯着主祭坛的方向,以神念暗道:“重华建议你不要来参加这场祭礼,但你还是来了。借助这种场合定立盟约,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但他的也有道理。
那边有个孩子已经死了,而那位传说中的蛊神却无动静。只要它稍有异动,我就能察觉其行迹。若真有这样一位蛊神,企图利用我等聚集各部黎民为其驱使,只要被我察觉,我定寻其跟脚、将其射杀,也免得再有这样的残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