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抿起唇,与他对视片刻,心底渴望如同野草疯长。
他的目光贪婪地锁住殷承玉,最后落在殷承玉的衣襟上,看清领口别致的绣花后,便再也压抑不住疯长的念头,不答反问:“殿下穿得是我昨日送回来的衣裳么?”
他记得那套中衣的衣襟领口处绣的就是一丛青竹。
虽然也有可能其他中衣上也绣的是一样的图样,但他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殿下穿的是他洗过的那套,
薛恕眼底有烈火灼灼燃烧。
殷承玉斜眼瞥他,哼笑了声:“孤的衣裳都是郑多宝在收拾,如何知道哪套是你送来的?”
话罢也不给薛恕继续追问的机会,道:“孤召你来是有正事要议。”
他放下书,起身走到桌案边,指尖点了点桌案上被镇纸压着的画像:“孤要你去寻一个人。”
那画上的人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脸颊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谁?”
“一个老道士,本姓姓彭,名不知。但自称紫垣真人。这个时间点……可能在山西大同一带。”
上一世时,薛恕是三年后才找到紫垣真人,将他带到隆丰帝面前。
紫垣真人原本只是个游方道士,寻仙问道的本事没有,但因在道观长大,耳濡目染之下,糊弄人的本事却很有一套,尤其是他天生一头白发,更加具有欺骗性。虽然只有四十余岁,但常对外宣称自己已经百余岁。
是以所经之处,百姓都尊称他为老神仙。
薛恕当初是在山西大同找到的人。
但紫垣真人实际并不是山西人,他祖籍何处家在何方殷承玉也并不清楚。如今提前了三年去找,他也不确定这会儿人在不在山西,只能让薛恕先打探着。
“若是大同一带找不到,便扩大范围往周边去寻。”
薛恕点头应下,道:“陛下最近让我留意各方高人踪迹,若是真有能耐的,便请回望京论道。殿下这是替陛下物色的高人?”
殷承玉赞赏地看他一眼:“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孤也不必再费力气同你解释了。尽快将人找到带回来。”
他将镇纸挪开,将画像叠好,放进薛恕手中。
微凉的指尖与薛恕的手指一触即分,薛恕留恋地摩挲指腹,眼底火光跃动:“有奖赏么?”
殷承玉嗤了声,眼角乜着他:“不是才赏了你?你现在心倒是大的很。”
薛恕一瞬不瞬凝着他,低声道:“帕子太娇,不经用。”
殷承玉笑容一顿,虽然这帕子做了什么用途彼此都心知肚明,但这人脸皮越忒厚了些,竟如此大剌剌的就说出了口。
这是吃定自己不会罚他了?
殷承玉敛了笑容,并不喜欢这种被吃定的感觉。他以两指捏住薛恕的下巴,微眯着眼道:“既然知道帕子娇,便省着些用。此去山西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个月,用坏了,孤可不会再赏你。”
说完松开手,淡声道:“孤要就寝了,赶紧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帕子肯定没有……好用(小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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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殷承玉吩咐下去后,薛恕隔日就去回禀了隆丰帝,说是打听到山西有位紫垣真人,年岁已过百,却是鹤发童颜,擅丹道,有驻颜长生之术。
隆丰帝一听后果然十分感兴趣,当即便让薛恕带人去请。
因殷承玉急着找人,薛恕没有耽搁,当日便点齐人手,次日天未亮就快马赶往山西。
五十名西厂番役由京师出发,走官道,经过太原府,再转道往大同府,如此昼夜不休赶路,也要七八日左右。
连续赶路四日,眼看着快要抵达太原府,薛恕才下令休整。
番役们迅速寻了个背风之处搭起了帐篷,又有人带着弓箭去山中捕猎拾柴。
“监官可要喝些酒解解乏?”李档头自腰间将酒囊解下来,恭恭敬敬地捧到他面前。
薛恕打量四周,眉头缓缓皱起来:“不必,分给弟兄们吧,别贪多误了事。”
李档头见他不喝,便将酒囊扔给了下属,让他们自己去分。自己则跟在薛恕身侧,讨好道:“这太原府也太荒凉了一些,一路行来,竟没见什么人家。”
他们久居京师繁华之地,平日里见多了人,眼下出了直隶,进了山西地界后,沿途连个喘气儿的人都没有,难免有些不适应。
李档头本只是随口抱怨,想和薛恕搭两句话留个好印象,结果薛恕听着,眉头拧得越紧,沉声道:“情况有些不太对。”
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旬,冬麦快要收割,按理应该是农忙的时候,可他们一路行来,只见荒废农田,却不见农人。
薛恕长于乡野,这种荒凉景象,他曾是见过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再度翻身上马,留下一句“尔等在此地等候”,便策马朝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他们来时的路上,便有一片农田。
薛恕策马疾行两刻,便到了农田边。他翻身下马,仔细查看农田中的庄稼残桩,神色就沉了下来。
这些麦杆还泛着青,说明这是新长的麦子。但如今只余下光秃秃一片麦秆,很大可能是遭了蝗灾。
今岁出了冬便无雨,偶尔听殿下提起时,也说北方诸省都有旱情上报。
而旱灾往往伴随蝗蝻。
薛恕直起身来,遥遥望向远处的村舍。
如今正是黄昏时分,村舍却并不见炊烟,寂静的可怕。
他并无迟疑,又策马上了田间小道。
片刻之后,便至村舍。
远看时只觉村舍寂静荒凉,等靠近了,才明白这寂静从何而来。
——整座村落死寂一片,门户敞开,却连犬吠声都没有。
薛恕挨个看过去,只见大部分房屋前都挂着白幡和白灯笼,还有不少堂屋里停放着棺材,只是那棺材盖子都被掀开扔在一旁,里头空无一物。
天边一点残阳欲尽,暮光笼罩整个村落,晚霞似血。
薛恕自村落里出来,便策马回了临时驻扎地。
李档头瞧见他回来,苦着脸上前道:“监官,今晚我们只能就着干粮充饥了。这山里别说野兔野鸡了,竟连只鸟雀都没见着,荒凉得很,”
“不是荒凉。”薛恕面色发寒:“是遭了灾,人都死绝了。”
李档头一惊:“但沿途并未见尸体。”
薛恕摇头,点了几个人,在地上画了简易的方位图:“你们快马往这几处去探查。”他着重将太原府城圈了出来:“不必进城,也不要惊动州府官员,只在周边打探一番便可。”
几人领命四散而去,薛恕远目看着,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半个时辰后,夜色里有马蹄声急响。
先去太原府城探查的番役快马飞奔回来,因为太过惊骇,下马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向薛恕回禀时嗓音还发着颤:“太原城城门紧闭,不许出入。城门外五里处,全是死人堆,只有官兵往来焚烧尸体。”
“可探听到发生了何事?‘
猜测再次被证实,薛恕的声音发沉。
他曾见过蝗蝻肆虐过的模样,饿殍千里易子而食都是常事,但却绝不是现下这样村落空置,白幡高挂,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形。
太原府如此行事,说明情形比他预想的更为糟糕。
番役喘着气道:”属下没敢靠的太近,只隐约听到那些焚烧尸体的官兵提到了’疙瘩瘟‘,似是爆发了某种疫病,不少人都染病死了。”
果然是疫病。
薛恕眉眼隐没在夜色里:”可知开始多久了?“
”从对话里推测,应该有近大半个月了。“
然而他们在京师,却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薛恕沉吟不语,又等了一个时辰,所有外出探查的番役便都回来了。
回禀说太原府周边的县镇情形都与此处差不离。
白番高挂,十室九空。
据说这“疙瘩瘟”烈性非常,染病之后药石罔效,十死八九。数口之家,一但染此疫,严重者甚至阖门尽殁。[1]
不过短短半月便在山西各地蔓延开来,以至于生者不敢吊,死者无人收,路无行人。
虽近些年来,大燕各地常有大旱大涝,疫病亦常伴随发生,但从未有哪次如山西的“疙瘩瘟”般蔓延之迅速,死人之众。
薛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沉默片刻,望着夜色中起伏的山林,沉声道:“十人随我赶回京师报信,余下四十人,继续前往大同寻找紫垣真人踪迹,若沿途仍然有疫情,立即快马送信回京师。”
说完薛恕点了十人,匆匆吃过干粮之后便就地和衣休息。
睡到天微亮时分,便起身匆匆折返望京。
来时尚且花费了四日时间,但折返之时,却只花了三日不到。
抵达望京时正是深夜,但薛恕仍然连夜入了宫,硬生生将隆丰帝自梦中吵了起来。
隆丰帝倒是不见生气,乐呵呵地朝他身后张望:“如此着急,可是老神仙找到了?”
瞧见他一心只惦记着老神仙,薛恕心里便沉了沉。却还是摇头道:“紫垣真人下落还在探寻,臣深夜前来,是有急事要禀。”
原来并不是找到老神仙了。隆丰帝顿时兴致缺缺起来,他曲腿倚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多急的事,不能明日再禀?”
薛恕垂眸道:“臣前往大同时,途径太原府,发现山西一带有大饥疫。死者众多,如今太原府一带的县镇,已是十室九空。”
“山西?”隆丰帝回忆了一番,道:“”山西巡抚好像是递过折子报了春日旱情。不过旱灾罢了,各地年年都有,户部也已经允了开仓放粮的折子。”
他的神色并不以为意。
大燕这些年天灾不断,旱涝蝗灾疫病轮番来,隆丰帝都看烦了。
尤其是每次遭灾时,总有人说是上天降罪,言语间仿佛是他这个皇帝被上天不满似的,所以隆丰帝格外不喜听到这些消息。
反正自有内阁去处理。
大燕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天灾人祸死些人,那不是再正常不过?
薛恕看出他的不在意,却还是坚持道:“此次的疫病与往年十分不同,更为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