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玉来到乔越身旁时,老人已经咽气。
就算她早一刻钟回来,也不过是能为老人止住腿上的血而已。
纵是如此,如此重的伤从昨夜一直拖到现在没有得到过任何有效处理,即便是止住了血,依老人的状况,也不会再有几天活头。
即便是多活的几天,他也时刻都会被这伤口的剧痛折磨着。
与其如此痛苦,不如就此解脱。
况且,他此刻走也走得只有安心,没有痛苦。
温含玉看着老人安详的面容,只静静站着,并无任何举动。
少年抱着老人的尸体哭了许久,才哽咽道:“阿爷喜欢这片胡杨林,我能不能先把阿爷安葬了再走?”
只听乔越对十六道:“十六,去帮忙。”
少年没有拒绝,只是用力搓了一把眼睛,将他的阿爷抱往了胡杨林中。
看着少年被夕阳扯得老长的影子,乔越将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紧紧。
“阮阮。”他的双肩仍在隐隐颤抖着,沉沉的语气轻轻的声音,问就在他身侧的温含玉道,“我……”
“嗯?”温含玉低头看他。
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问。
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余晖下灿烂的胡杨树花,他只觉这些生长在黄沙之中的胡杨树,怒放的不仅是西疆人的生命,更是西疆人的坚韧。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胡杨林间时,已在此停留了良久的马车才重新驶向青川城方向。
那个叫做阿幺的少年被安排在梅良与阿黎的那一辆马车上,因为温含玉还有些事情要做。
她正在翻动她的药箱。
乔越微垂着眼,沉默不语,心中似有千斤般沉重的事情。
只见温含玉微微一个躬身,伸出手将他的右腿抬了起来,搁在自己膝盖上,二话不说便扯掉他的鞋袜。
乔越见状,猛回过神,作势要把脚收回把腿放下,却听得温含玉不紧不慢地冷冷道:“你敢动试试?”
“……”乔越顿时一动不敢动。
温含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他的裤腿往上卷起,露出他满是伤痕的小腿来。
再见得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只拳头大的宽口瓷瓶来,尔后从瓷瓶里挖出青绿的药泥均匀地涂抹到他腿上即将完全愈合的伤口上,神色认真,就好像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似的。
乔越不敢扰她,只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他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为他右腿上的伤好好上完药后,她再用干净的棉布条将他的小腿包裹上,专心致志。
待将他右边小腿裹好后,在将他左腿抬起来要为他脱掉鞋袜时,乔越抢在她之前道:“我来就好。”
谁知温含玉却打开他的手。
乔越不敢再动。
“你刚刚是不是想问我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在将他左边裤腿卷起来时,温含玉不咸不淡地问道。
乔越默了默,少顷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温含玉却是看也不看他。
她猜得到他心中在想什么。
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满足他心中所想。
“到青川城是不是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温含玉又问。
“是。”本来快马加鞭能在日头完全落下时到达青川城的,但此时是如何都赶不上了。
这般一想,只听乔越叮嘱驾车的十六道:“十六,天色渐暗,路不好走,无需太赶,平稳为上。”
“属下明白。”十六恭敬道,“主子放心。”
“马车到达青川城时,你就可以站起来了。”与方才一般,温含玉将药泥均匀地抹上乔越的左边小腿,在乔越的诧异眸光中她又补充道,“只是在必要时候,若无必要,你还是得老实呆着不可乱动。”
“还没到你可以无所顾忌随意站起来的时候。”温含玉边说边细致地观察他腿上伤口的愈合情况,“短时间内的站立行走我能保你相安无事,不超过两刻钟都不成问题,”
“有我在,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什么差池。”温含玉稍稍停下手上动作,抬眸看他,“明白?”
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乔越不胜感激,“我定遵阮阮叮嘱。”
温含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乖。”
“……”
因着天色已经暗下的缘故,尚未点灯,即便窗后的小帘撩开了挂在车壁上,马车里的光线依旧不够,以致温含玉需低下头朝乔越的腿凑得颇近才能看清他腿上的伤口情况。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阵颠簸摇晃,使得温含玉整个人被颠起,而后往旁栽倒而下。
“阮阮!”乔越忙伸手来揽住她以防她摔下。
谁知马车此刻又再猛地一颠簸。
这一回,不仅将温含玉从坐凳上颠了下来,便是乔越也一并被颠了下来,以致两人双双摔在马车里。
“对不起主子!属下没看清地上有俩大坑!属下这就把风灯点上挂好!”马车外的十六着急忙慌,一边伸手来掀开车帘,“主子和温姑娘没事儿吧!?”
然,十六这才把车帘掀开,不及转瞬,他又猛地将帘子放下,尔后捂着嘴偷偷地笑。
看来路上有大坑让马车颠一颠也不全都是坏处!
马车里,乔越的后脑勺用力撞在马车底板上,撞得他有片刻的发懵。
温含玉则是跌在他身上,被他以双臂拥在怀里。
方才马车再次颠簸的瞬间,他脑子里想着的唯有“不可让阮阮受伤”,哪怕是丁点的小伤,也不能够。
在方才他也摔倒的刹那间,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将她揽在怀里,以他为垫,即便是摔跌,也能为她减去些疼痛。
有乔越为垫,温含玉自是没有摔疼。
她趴着乔越身上,眉心微蹙,眸中尽是不解。
不过摔一跤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来搂着她护着她?
“阿越,我很娇弱?”温含玉困惑地看着乔越,什么样的疼她都能忍,她经得起摔。
“阮阮不娇弱。”马车重新辚辚驶动,乔越没有坐起身,亦没有松开环在她背上的双手臂。
听着她困惑的话,他只觉心有些莫名的轻疼,令他不想将她松开。
“我不怕摔。”她不需要他这么紧张着急地来给她做垫子。
“我知道。”他知道阮阮不同于寻常姑娘,他也知道阮阮能做无数常人所不能之事,更能忍无数常人所不能忍之痛,只是,“我怕你摔,我不想你疼,哪怕只是一丁点,我都不想。”
温含玉趴在乔越身上,能清楚地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
但这一瞬,她也感受到她自己的心跳。
不同于常的心跳。
跳得有些快,快得奇怪。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