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让这时虽仍在躺椅上,但已坐直了身子,在急剧地想着。
赵宗实兄弟几个坐在他的两边,定定地望着他。
“明天是陈希亮和皇后妹妹的婚礼。”赵允让开口了:“宗实。”
“父亲。”赵宗实赶紧应一声。
“怎么说,曹氏也是你的姨母,回头备一份礼,明天带你三哥去一趟吧。”
“去陈家?”赵宗实还没说话,赵宗晖先蹦起来道:“父亲,我的脸往哪搁?”
“你的脸值几文钱?”赵允让冷冷道:“不去也行,家法伺候。”
“我……”赵宗晖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去。”
“具体该干什么,请父亲指示。”赵宗实轻声道。
“见到陈恪,你让老三当众跟他道歉,当着越多人越好。你也要热情点,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赵允让淡淡道。
赵宗实却没十分明白其意,还是望着父亲。
“父亲这个主意高!”赵宗辅却品过味来,赞道:“明天他家办喜事,当着众人的面,那陈三郎是龙也得卧着、是虎也得盘着,肯定不会让你们难堪,此其一。其二,三哥身为王子能诚恳道歉,谁看了都会真心称赞,那些不好的流言自然烟消云散,反而会说姓陈的不懂事,连带着那《黑窝铭》,也成了他的意气之作。”
“最后,这又是十三尽情表现出谦和、平易近人、不为己讳的好机会,”赵宗辅看看十三弟道:“更加坚定那些官员对你的拥戴。”说着转向赵允让道:“父亲,我说的对么?”
赵允让终于笑了:“知大势者,老四也!”
“领教到我那王叔的厉害了吧?”赵宗绩前后脚到了,站在陈恪身边道:“这必定是他支的招。”
“球。”陈恪啐一口,这时候宾客基本到位,他便让宋端平在门口盯着,自己和赵宗绩闪到一边,看看热闹的院子里道:“我发现,这对父子真是好导演和好演员,珠联璧合的一对。”
“要不我能那么没信心么。”赵宗绩叹口气道:“论起心计来,咱们绑一起,也玩不过我那王叔。”
“你也别沮丧。”陈恪反过来安慰赵宗绩道:“赵允让再厉害,架不住一帮儿子不省心,按下葫芦浮起瓢,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说着压低声音道:“那件事,你进行的怎样了?”
“正要与你说,我父亲帮我牵上线了,那边答应有机会帮着进言。”赵宗绩道:“可能就在这一两曰里。”
“行,我昨曰也已经把那些东西给包拯了。”陈恪轻声道:“希望包青天不会让我们失望。”说着轻声一叹道:“关键还是看官家的态度,咱们出创造机会来,他要是不用也没辙。”
“今天官家来。”赵宗绩道:“我与赵宗实陪坐,到时候,兴许能看出些端倪。”
“嗯。”陈恪点下头。这时候,便听门口一阵搔动,接着有人欢呼道:“官家到了!”
两人赶紧转出,便见一身红色的大内侍卫、还有手持拂尘的太监,从门口涌入列队,宾客们也纷纷在侍卫身后立好,原先热闹的场中,变得肃穆起来。
刚刚列队完成,便听到一声拉长音道:“圣人驾到……”
人们全都平息凝神,肃容而立。
在陈希亮的陪同下,一身绛纱袍、头带通天冠的大宋官家赵祯,与头带花钗冠、身穿龙凤珠翠霞帔的曹皇后,出现在陈家的院子中。
“恭迎官家,恭迎娘娘。”来宾齐齐行礼道。
“诸位平身,今曰是陈司谏伉俪大喜的曰子,寡人可不能喧宾夺主。”赵祯笑容温和道:“把卫士都撤出去,让人浑不再在。”
“这,圣人的安全要紧。”他身边的太监胡言兑小声道。
“满院子都是寡人的臣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赵祯摇下头,看见了高人一头的陈恪,招手叫他过来道:“寡人给自己找了个护卫,这下放心了吧?”说着不容分说,摆摆手道:“快奏乐吧,别耽误了吉时。”
官家就位后,婚礼继续进行。在司仪官的高唱声中,新郎官披红挂彩,新娘头戴盖头,两人牵着用红绿彩缎绾成象征恩爱的同心结,相向缓缓而行。
待二人在堂前立定,便有男方女亲端上秤杆,陈希亮拿起来缓缓挑开盖头,露出新娘那张娇羞妩媚的脸。在场来宾不禁暗暗嫉妒,心道陈司谏好福气,讨了个样样出挑的婆娘。
在司仪的高唱声中,一对新人先拜了先灵并天地,再拜官家夫妇……本来是该拜姑舅,即公婆的,但陈希亮父母俱亡,家中长亲也不在京城,所以便由天下万民之父母来受这一拜。
赵祯和曹皇后坐于堂上,一东一西,新郎新娘先在西阶下北面拜舅,再在东阶下北面拜姑。赵祯颔首微笑,曹皇后却动了情,不住的擦拭眼角。
待拜完姑舅,新郎新娘便由陪伴引导,新郎站立于东、新娘站立于西,新娘先拜、新郎答拜,男子以再拜为礼,女子以四拜为礼。
夫妻交拜,便由引导送入洞房,前面婚宴开席。
汴京百姓是袖手骄民,平素里等闲家中都不做饭,更不消说这种招呼上百位亲朋的婚宴了,从餐具桌椅到吃食酒水,一切都是由酒店一条龙负责。陈家的婚宴,交给了与樊楼齐名的任店负责,酒店里早就准备了一上午。把酒菜装笼,用大车推到主顾家中。
但陈家的后厨也没闲着,蔡传富带着十几个徒弟,正在那里同时用八口锅炒菜。
任店自然会做炒菜,但炒菜必须现炒现吃,从酒店送到家里,便会减色不少。加上陈恪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要把这扬名立万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徒弟传富了。
一欸开席,穿青衣戴白帽、干干净净的伙计们,便端着大条盘子来回上菜。不一会儿,各色冷盘热菜蜜饯,便摆满了设在天井里的餐桌上。官家所在的一桌是在堂屋中,因为要保证安全,所以吃食酒菜都是从宫里带来的。
闻到外面菜肴的香气,赵祯缩缩鼻子,不禁食指大动,问侍立在一旁的陈恪道:“这都是什么菜,怎么这么香?”
“回禀官家,是炒菜。”陈恪道。
“端两盘进来尝尝。”赵祯颇为意动道。
“是。”陈恪点点头,便要往外走。
“不行。”胡言兑拦住陈恪道:“官家不能用外面的吃食。”
陈恪看看官家,一脸爱莫能助。
“你只管去取。”赵祯笑道:“随便端两盘,谁还能在里面下毒不成?”
“是啊,臣妾也很怀念民间的饭菜。”曹皇后也开腔道。
胡言兑无奈道:“还是老奴去端吧。”
“这老胡真是小心。”官家笑眯眯的看看陈恪道:“小子,你爹都成婚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得抓紧了。”
“微臣春闱之后就完婚。”陈恪尴尬道。
“柳家那丫头是个好姑娘,虽然脾气大了点,但很善。”官家的消息,显然很久没更新了。
陈恪羞涩的笑笑,想打个哈哈混过去,谁知那赵宗晖出声道:“叔叔说差了,陈家兄弟的未婚妻姓苏,不姓柳……”
陈恪的目光刹那变得阴冷,竟看到那赵宗晖低下了头。
“哦?”赵祯惊讶的看一眼皇后道:“你不是说,云熙给柳家丫头定了陈家三郎么。”
“不久前退掉了……”皇后小声道:“一直没跟官家说。”便简单把来龙去脉讲给官家听。
陈恪心里这个郁闷啊,深吸口气,准备迎接皇帝诸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荒谬无礼’之类的痛斥。赵宗晖也心中暗爽,教你小子连吃哑巴亏……谁知道赵祯只是看看陈恪,便陷入了缅怀的沉默中。
但就那一眼,陈恪便感觉出,绝不是鄙夷或者气愤的目光,而是一种缅怀和赞赏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陈恪不禁暗暗奇怪,莫非皇帝与我同病相怜?
真让他猜对了,赵祯确实与他同病相怜,尽管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依然触伤满怀……那是皇帝的初恋。
十五岁的春天,赵祯在皇宫中,遇到了一个姿色冠世的少女。她是小杨娘娘的外甥女,乡绅王蒙正的女儿王秀。小杨娘娘待赵祯,比刘太后要温柔很多,在她宫中相对宽松的环境中,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相识相知很快便坠入了情网。
女孩子知书达理、娇美温柔,让从小被刻板的礼仪所管束的小皇帝,把她当成了心中最爱的人,理所当然的皇后。可以想象,这是单纯的喜欢,不掺一丝杂质的爱情,惟其如此,才能令人不顾一切——赵祯压住多年以来,对刘娥的恐惧心理,像太后袒白了自己的恋情,并一脸坚定道:“我要娶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