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真目光轻轻闪动,嗓音却是诚惶诚恐,一副万般委屈的样儿。
“殿下可是不信,老奴对龙胤那一片忠心!”
李玄真的嗓音,竟似极委屈了。
青麟却也是轻轻的微笑:“我是说老将军实在是太谦逊了,虽然将军口口声声,说自己教子无方,养子李克星,并不肯对朝廷这般恭顺。饶是如此,李克星其实对龙胤朝廷忠心耿耿,绝无半点异心!”
“许是跟老将军有些误会,你这位养子,也是书信一封和我,只说,愿意投诚朝廷。愿意与朝廷联手,诛杀叛逆李玄真!”
旋即,青麟袖中轻轻的取出了一封书信,扔到了李玄真的面前。
李玄真脸上肌肉轻轻的抖动,一瞬间眼中竟然是流转了几许的怨毒之色,咬牙切齿:“这个逆子!”
他从前觉得李克星虽然勇猛,却无智谋,任由自己摆布,翻不起什么风浪。
想不到,李克星居然也会玩这一手。
“你们父子二人,居然能想到一处去。也不知道,谁说得是真,谁说的是假。”
青麟轻轻的笑着,一双眸子蕴含了一股子的光辉。
竟似有些魔魅的味道,令人不自禁有些心悸。
“又或者,你们父子二人都是忠心于朝廷,只不过生出了几许的误会。若是这样子,我倒是可以为你们父子二人说和。消除误会,一起效忠于朝廷。”
青麟言语轻轻的放柔,竟焕发一股那个妖媚于龙胤京城,搅乱了整个京城风云的元二小姐的风韵。
李玄真不知不觉间,已然是冷汗津津,蓦然不觉厉声说道:“殿下切切不可被李克星所欺!他这个逆子,连我这个养父都要背叛,更对朝廷没有半点忠孝之心——”
这百里聂还当真是心机深沉,事到如今,还有意试探!
哼,以百里聂的立场,又怎会让自己跟李克星和好?
总要死一个,折损实力,才能让百里聂放心。
李玄真忍不住哭泣:“老奴,已经是这把年纪,所求的的,也不过是安度晚年,本没什么别的心思的。”
他年纪大了,身子又这样儿孱弱,他不信百里聂不会挑中自己。
李克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以后日子还长,谁知晓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事情。
百里聂自然会挑选自己的。
李玄真擦泪水,眼中不自禁的流转了几许算计。
青麟嗓音柔了柔:“老将军不必如此,既然你说李克星心存不良,本王,定然会好好考虑。”
李玄真脸上重新堆上了笑容:“是,是,殿下远途而来,是应当稍作歇息。”
他摇摇铃铛,唤来一名婢女,领着两人下去歇息。
他盯着青麟的背影,眼中隐隐透出了忿色。
百里聂出身高贵,打小就是锦衣玉食。而李玄真呢,其实最厌恶的就是好似百里聂这样儿的皇族子弟。
不似自己,出身贫寒,如今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得到的。
只不过,百里聂可当真有这么大胆子,一个人,孤身来这儿?
他始终不敢相信,更要谨慎、小心一些。
说不准这位长留王殿下,暗中埋伏人手。
又或者,百里聂当真如此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是绝世之才,如此轻狂?如若这样子,自己倒是可以让他吃这个教训了。
想到了这儿,李玄真那有几分迷离*的眸子,却盯着同行而来的绝色美女身影之上。
他忍不住盯着那“女子”背影,心忖,纵然不过是惊鸿一瞥,倒也是个绝色妖娆的美人儿。
也怪不得,长留王这般人物,居然也是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倘若可以弄死百里聂,他不介意将这美人儿收为己用。
就是,个头好像高了点。
这海陵的蛮女,会上阵打仗,这也是难怪。
他素来喜爱那等温柔娇小女子,倒是很少弄这等高挑气势逼人的人物。
小腰盈盈过来,送来一盏新鲜炖煮的莲子茶汤,温柔熨帖:“爷,可是不要如此操劳,想来老爷烦恼的事情,一定是会顺当舒坦。”
李玄真就喜欢小腰这样儿,要说美,也不是美到极点,可是却是温柔熨帖,体贴入微。
这女人,却是要柔情似水的,方才是有些意思在。
小腰慢慢的垂下头,那一双眸子却是涟涟生辉。
方才送莲子汤水进来时候,她惊鸿一瞥,可巧便是见到了离开的两道背影。
然而她目光所寻,却并不是青麟,而是假装成女子的百里聂。
她将身子柔弱的偎依在李玄真的怀抱之中,一双眸子却禁不住浮起了潋滟的微光。
给青麟领路的婢女唤作荷香,样儿俏丽,举止柔顺。
她早就听说过长留王百里聂的名字,不自禁暗暗打量。
眼前的男子,青衣风流,煞是俊美。虽半片面具遮挡住脸蛋,却也是难掩对方风流潇洒。
荷香瞧着青麟,脸蛋渐渐红了,说话儿也是细声细气的,嗓音软绵绵的好似小了许多。
那股子娇羞心思,只要眼珠子没瞎,只怕都是瞧得出来。
百里聂瞧见了,内心却也是啧啧做声。
瞧瞧,阿麟又是拈花惹草。
正在这时,荷香却蓦然回过头来,扭头狠狠的瞪了百里聂一眼。
那眼神之中,竟不自禁的流转了几许的嫉妒之意。
唬得百里聂身子忍不住抖了抖,阿麟不喜欢你,又跟我有什么相关。
荷香却忍不住狠狠的想,不过是个海陵蛮女,凭什么就勾搭上了长留王殿下。
纵然生得一副好看的狐媚样儿,这身子生得这么高,瞧着也令人生厌。
她领着青麟到了房门口,眼见这位俊美带着几分魔魅的长留王殿下也不肯多瞧自己,情不自禁有些伤心,只能黯然神伤离去。
百里聂合上门,轻轻的低笑:“阿麟,你瞧,有一个女子,如今可是为了你黯然神伤,连我都恨上了。”
青麟也不理睬他,哼了一声。
原本她不过是故意留难百里聂,可是谁能想得到呢,百里聂居然是这样子的脸皮厚。
不但不知道害臊,还分明是有些乐在其中。
她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失算,好似百里聂这样子的厚脸皮,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青麟轻轻的坐在了镜子前,摘下了面具,一拢发钗,发丝却轻轻的出落下来。
她回头,轻轻的微笑:“那殿下暗中窥测,如今的你,决意挑哪一个?”
到底是李玄真,还是李克星。
一个年轻凶狠,野心勃勃。
而另外一个,则是只老狐狸,工于心计,善于算计,心机极深。
这两个人,其实没一个好货色。
一瞬间,百里聂那一双眸子流转锋锐的光芒,纵然是面纱之后,却也是明亮极了。
而他嗓音却忽而变得极为低沉深邃:“自然是——”
“一个都不留!”
偏厅之中,李玄真吃了几口小腰送来的莲子汤水,心中却盘算不已。
他想着这段日子,听到的百里聂的手腕。
他忍不住一阵子的心惊,打心眼儿里面不痛快。
百里聂年纪虽轻,可是手腕老辣,近乎妖物。
李玄真纵然精于谋算,却瞧得心生惧意。
和百里聂合作,只怕会啃得骨头都不剩。
饶是如此,他本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如果今日百里聂开口同意,联合自己,除掉李克星。
那么自己,为了暂时的利益,也许会暂时的站在朝廷这一边。
可百里聂心思太深,谈吐滴水不漏。
李玄真本能感受到了一股子不安,他游走于各股势力多年,精于算计。他忽而觉得,就算百里聂一口答应,对李克星出兵,自己也不应当跟这龙胤皇子合作。
只因为百里聂实在是太危险,稍稍不小心,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一个。
好在今日,他的贵客也不止百里聂,正在此刻,他门口大开。
他的那个应当跟他水火不容的义子李克星,居然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李克星一脸英悍,双眸灼灼生辉,他是骄傲自负的,而且格外自信。如今自己一万兵马已经入城,随行入府的也有五百侍卫。
只需一声令下,这些侍卫也会过来。
就算李克星动什么歪心思,自己也绝对不会听之任之,束手就擒的。
他到底还是来了,毕竟心中忐忑之人,绝不止李玄真一个。
李玄真面颊之上,顿时流转了那么一股子的慈爱之色。
饶是如此,李玄真心口犹自有着一股子的余怒。
他心里禁不住感慨,长留王啊长留王,若你肯一口应了,那么老夫今日将这逆子人头施计予你又如何?
姜还是老的辣,他若是李克星,是绝不会亲身来这儿。
不然一杯毒酒赚了李克星,除去他城中兵马,不知晓多容易。
可惜对手既然是百里聂,他除了李克星,又能如何?
不过是,平白让这长留王殿下渔翁得利。
一边这样子想着,李玄真却将那封书信这样子的拿出来:“克星我儿,纵然为父有些不是,可是长留王狼子野心,并不可信。你瞧,你写给他书信,他还不是拿过来,送到了我的手中。可怜你一片真心,这龙胤皇子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李克星冷笑:“百里聂固然是工于心计,可是你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饶是如此,他语调总归是软了软。
李玄真压低嗓音:“如今这位长留王殿下,正在我的府中。我儿何不联手将他除掉,否则龙胤朝廷,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父子二人。”
他心中却有着属于自己的盘算,百里聂死了后,自己可以将一切推到李克星身上。到时候,相互联手也好,投靠朝廷或者投靠东海,自己便都不禁添了几分筹码。
李克星眼底有着一股子杀意,可是又犹自有着一股子的犹豫不定,一双眸子闪动着浓郁的警惕:“大将军一向会算计,可是有何阴谋。”
“只不过区区一个女人,便是挑拨你我父子不和,你当真糊涂。”李玄真不觉做出怒容。
若不怒,只恐怕李克星反而会生疑惑了。
李克星一双眸子通红,流露出好似要吃人的样子:“红莲是我心爱之物,你却偏生要夺走。”
李玄真反而不自禁有些疑惑了。
他以为李克星不过是个寻个由头,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想不到他竟似真有几分喜爱那个叫红莲的妾室。
一想到了这儿,他反而有些瞧不上李克星了。
所谓女子,也不过是区区玩物罢了,没想到这个养子,血气方刚,当真上心。
果真是个蠢物,只不过没想到,区区蠢物,也是会有次叛逆之人。
他让下人上了茶水,送到了李克星面前,心里盘算着让李克星动心除去百里聂。
对着这个蠢物,他都不免觉得有些个口干舌燥。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怀念自己爱妾亲手炖煮的莲子汤水。
他轻品了一口茶水,方才发觉,李克星对着面前茶汤,竟似未见有那动口之意。
李玄真失笑:“孩儿还是不肯相信父亲?”
李克星冷冰冰的言语:“义父秉性,我心中自然是极清楚。你这儿一口饭,一口水,我都不会沾染。你若当真有一丝诚意,便将那红莲还给我。她是我心肝儿肉。纵然在你这儿被辱,我还是要她的。”
李玄真不觉微微一怔,他不是早将这个妾还给了李克星?
只不过李克星竟亲手将红莲斩杀,并且愤而叛之。
他本以为李克星嫌弃红莲不贞洁,所以怒而杀人。就算是李克星说送来不是他爱妾,李玄真只以为李克星是爱惜颜面,或者是故意要跟自己为难。
可是如今触及李克星眼睛里面一缕热切,他忽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他工于心计,自然知晓,用女人来挑拨离间的计策。
这其中,定然是有着一个自己想不到的设计。
李玄真正要言语,蓦然胸口一疼,竟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鲜血竟然是漆黑一片!
他愕然,内心惊恐。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这毒,到底是谁人所下?是否在茶中?
倘若在茶中,是不是李克星算计,不然这狼崽子为什么不肯喝茶水?
然后,他立刻有了答案。
他瞧见了刚刚给自己送莲子汤水的爱妾小腰,宛如乳燕投林,竟然轻盈的扑入了李克星的怀中。
他听到了这贱婢,故作楚楚:“克星,这老狗不怀好意,在茶水之中下毒。我故意调换茶水,只担心你会有事!”
“他,他早就与长留王百里聂联手,这一次骗你过来,是为了要取你性命!”
他听着李克星搂住了那个贱人,急切说道:“红莲,红莲,我,我来也是为了带着你走。这个老狗,怎么都不肯放了你。还送了别人过来,我自然将那贱人宰了,我心上之人,自然只是你,别的人可谓是无可代替。”
李克星言语切切,竟似蕴含了一股子的急切。
李玄真心里恼怒,愤怒的想,贱妇!贱妇!
原来竟然是这贱人,假冒红莲之名,和李克星相好。
故而李克星以为自己扣住他的爱妾,竟因此和自己决裂。
他想要揭穿小腰真面目,却说不出话,一张口,便是喷出一口鲜血。
小腰一副柔情无限的样儿偎依在李克星怀中,却也是忽而侧头,一双眸子深处,竟似流转了一缕积年累月的仇恨。
李克星必定以为她是假冒红莲之名,跟别人私通。
却不知,自己本来便是真正的红莲!
真正的祁红莲!
祁红莲记得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云姬是一名胡姬,姿容风骚,舞姿撩人。打小,她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关系要好,母女二人情分甚浓。
小时候,日子过得辛苦,可也有开心的时候。
她于很小时候,已然认识李克星了。
那个野小孩儿,小小年纪,眼神跟狼一样,总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也不叫李克星。
彼时自己从母亲那里学了舞蹈,就在李克星面前跳舞。
她婀娜的舞姿,映在了李克星的眼睛里面。
彼时两个人年纪还小,却已经懂了很多,依稀有了朦朦胧胧的喜欢,更是彼此爱慕。
只不过好似他们这样子,身份低下的人,一个人的命运又怎么能由得自己?
她记得自己八岁时候,母亲梳妆打扮,前去李玄真府上献舞。
彼时母亲还是欢喜的,觉得这一次能多得酬劳,回来时候会带红莲喜爱吃的糕点。
然而云姬这一去,却再没回来。
她等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
然而云姬却再没有了消息。
她去舞坊打听,然而那日同去的舞姬,一听到红莲问及云姬,一个个脸色大变,都流露出恐惧的样子,什么都不敢说。
后来,她苦苦哀求,有一位舞姬心软,方才将那日可怖的真相,告诉给了这个女孩子。
李玄真宴请的是睿王石诫,他为了奉承石诫,煞费苦心,准备了珍馐百味,美人醇酒。
又说只要石诫想吃什么,他定然为石诫准备,怎么都要为石诫做到。
彼时石诫喝得醉醺醺的了,戏言他这辈子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人肉。
可能石诫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然而李玄真这只会讨人喜欢的老狗,却是放在了心上。
那酒宴将散时候,却见奴仆抬出一个巨盘。
盘中的胡姬穿着衣衫有化妆,却已然是生生蒸熟。
就连石诫也是呆住了。
而这个被蒸熟的胡姬,就是红莲的亲娘!
那舞娘也是心善,悄悄告诉了红莲真相之后,叮嘱红莲不肯声张,还摘了一枚发钗,塞到了红莲手中,让她以后自己个儿好好保重。
是李玄真,害死了她的亲生母亲,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那时候,她除了仇恨,唯一能给她几许安慰的,是手中半枚玉佩。
那半枚玉佩,据说是她亲生父亲遗留而下来的。
云姬总对女儿说,说等找到失散多年的父亲,她们日子就会好起来。
这玉佩另外半枚,就在她亲生父亲手中。
红莲虽觉得希望渺茫,可伤心之中,多少还是有些安慰。
至少,这模糊不清的父亲,总是给她带来了几许的希望的。
那时候,她有一个要好的玩伴,也就是真正的小腰。
小腰和她同岁,两个人住得近,能玩儿到一块儿,感情一向很好。
云姬没了后,小腰也曾过来安慰于她,红莲也捏着半块玉佩,跟她提及自己身世。
那时候她沉浸于悲痛之中,没发觉小腰盯着那半枚玉佩,眼睛很亮!很亮!
小腰亲爹是个烂赌鬼,因为这个赌鬼一样的爹,也是吃了很多的苦。
小腰心中,未尝没想过,要是有个有钱的爹不知道多少。
只不过,红莲的亲爹到底是远在天边的存在。
小腰纵然瞧得眼珠子闪闪发光,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只不过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东西,宛如沙上的浮土,风轻轻一吹,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红莲年纪尚幼,亦并不知晓,这样子玩耍到一起的微薄友情是何等脆弱。
彼时她年方八岁,已然无依无靠,被那时候横行东海的花子拐走。
那些花子人数众多,已成气候,靠着捉一些年幼标致的娃儿贩卖,一本万利。
他们挑的皆是家境极贫寒的娃儿。
而寻常人家,又怎么敢和那些手中有刀的泼皮争执?
若家中有余钱,还能从花子手里面赎回孩子。
若没有,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儿女被贩卖到了别处,过着极痛苦的日子。
彼时红莲、小腰两人,是一起被掳走的。
她们两人瑟瑟发抖,彼此安慰。
小腰虽有父母,可她那赌鬼一般的父亲,是绝不肯拿钱赎出自己的女儿。
那一天,那个夜晚,红莲好不容易合眼,却忽而感觉,有人死死的卡住了自己脖子。
她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稚嫩扭曲的面容。
小腰脸蛋扭曲着,将一壶烈酒灌入自己口中。
她分明知晓自己不能沾酒,一沾就会喉咙疼。
那些拐子看着自己的货,发现了这儿的骚动,拉开了这两个人。
红莲死死的咳嗽,说不出话来,却并不明白小腰为什么这么做。
可是那天白天,她忽而知道了。
她看着小腰摇晃着那半枚玉佩,对一个衣衫华贵中年男人,奋力摇晃:“父亲,父亲,我是你的女儿红莲啊。”
她没小腰眼珠子尖,小腰窥见了那个看货好几天男人腰间的玉佩,红莲却一点儿都是未曾留意到。
其实如果自己得救,会救小腰的。
可是小腰要的不仅仅是得救,还有那金尊玉贵的小姐身份。
小腰想要舍弃了自己那个烂赌鬼的父亲,而拥有一个有钱的爹。
她的亲爹自也不算什么好人,祁老爷是生意人,为了讨好权贵,从中挑选俏丽的男女,栽培后送去做礼物。因为是生意人,所以祁老爷瞧得很仔细,都来看了好几天了。
而这个爹,就算不怎么样,对亲生女儿还算是顾惜的。
红莲眼睁睁瞧着,小腰代替自己被赎走了,她啊啊的叫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想要跑过去,那些花子也不肯,还让红莲挨了一顿鞭子。
然后,就是一阵子的绝望。
后来她被卖到下等的妓院,十二岁就失去了贞洁。她靠着柔顺的性子,以及婀娜的舞姿,总算是脱颖而出,成为稍稍体面的歌姬,侍候一些体面些的客人。
那一年,她给燕州任知州献舞,任知州觉得她聪慧伶俐,便将她留下来了。
可能这便是她命运转折,任知州是长留王的下属,暗中筹谋。
而红莲也是他所筹谋计划之一。
她对李玄真的仇恨,更是被任知州格外看重的原因。
她开始学习舞蹈、药理,甚至于揣摩人心的技巧。
调教了三年,她于一年前,送到了李玄真的身边。
彼时,自己一直用的是小腰名字。
她没有改名,因为这份仇恨,让红莲一直用着这个名字,提醒这些仇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屈辱。
那仇恨的种子,就这样子深深的烙印在红莲的内心之中,让红莲一颗心好似火一样的疼痛。
也因为红莲的聪慧,她揣摩李玄真的喜好,很快就成为了李玄真最宠爱的妾室之一。
可惜李玄真是个很小心的男子,警惕性重得很,故而红莲也未曾得到过下手机会。
这个时候,红莲却重遇了两个人。
一个,正是当年冒名顶替的小腰。她作为商女,随父亲回到了东海。
而此刻红莲既然是李玄真的爱妾,一个商女,自然是随她折辱。
甚至杀了她,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一个,便是当年看着自己的狼崽子。
那一日,她在草地上轻盈起舞,一道灼热的视线,仿若要将她灼伤也似。
耳边却听到那男子隐隐有几分激动的嗓音:“你是,红莲?”
当年爱慕自己的少年,已经是英姿挺拔,英俊无比。
多年以前的名字,从他唇中轻轻的吐露而出,惹得她心弦一颤,竟似有些陌生和酸楚。
如今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胡人少年,却已然是李玄真最宠爱的义子李克星。
她蓦然有些自惭形秽,又有些恨他,觉得李克星不该替李玄真做事。
她一个字没提当年自己的亲娘是怎么死的,这些年经受的屈辱,使得她绝不肯相信,男人肯为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野心。
就算,李克星瞧自己眼神极为灼热。
她也编了一个谎话,说当年自己被花子拐走,遇到了亲生父亲,便终于得救,做了一个娇养的小姐。
却从未提及,自己已然是李玄真的爱妾。
李克星十分喜爱她,两个人感情日浓。
她时常在李克星面前翩翩起舞,讨李克星的喜爱。
那个英气勃勃的青年,总是用灼热的眼神,瞧着自己那跳舞的身段儿。
若说没一刻动心,那也是说谎骗人的。
若是这辈子,她有爱过一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就是李克星了。
之后,长留王也命人寻过她,问她可还乐意为百里聂做事。
若然不肯,便会将她送走,却此生再不会得到组织消息。
红莲没一刻犹豫,便发誓决计不走。
欢场情薄,纵然是有那一时不舍,可这些终究不过是虚妄而已。
唯独深邃入骨的仇恨,方才是货真价实的。
然后,一场报复就这样子开始。
真正的小腰不堪被红莲欺辱,又自持姿色,故而坠入圈套。小腰想要自荐枕席,红莲暗中襄助,小腰也很快成为了李玄真的妾室。
而另一边,李克星早就对红莲迷恋不已,张口要纳她收房。红莲娇羞不已的答应了,其实心里面最后一缕柔情也是荡然无存。李克星对她也不过如此,因为商女低贱,出身不高,李克星如今身居高位,根本没想过将儿时喜爱的女孩子娶为妻。一个商女,已经是瞧低了,若是知晓这些年来,自己早不是什么清白身躯,李克星又怎会有多少柔情?
既然是如此,就不该怪自己利用他。
她让李克星来提亲后,就彻底从李克星身边消失。
然而李克星到了祁家之后,却得到“红莲”已经被李玄真纳为妾室的消息。
就连祁家的人,也以为自己女儿贪图富贵,之前水性有勾搭李克星。
商人总是狡诈的,为了避免被李克星宰了全家,他们痛哭流涕,口口声声,只说什么这一切都是李玄真强纳,他们也无可奈何。
而李克星也知晓自己这个养父是何等秉性,自然怒火中烧,以为李玄真生熟不忌,连自己的妾室也不肯放过。
就如当年貂蝉的美人计,先许吕布,再进董卓。
只不过李克星也许有着吕布的冲动,李玄真却绝不是董卓。
若在平日里,可能李玄真还会抹不开颜面。
然而在这战时,区区妾室,又怎比得上切身利益来得要紧。
别说李克星口口声声,说他先跟红莲两情相悦的。就算是李克星当真大摇大摆睡了他的妾,李玄真也会为了利益暂时忍了这口气。
他立刻将“红莲”送出去,只盼望能平息李克星的怒火。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很多年前,那那些花子拐来的小孩儿堆里面。
有一个出卖朋友的女孩子,拿着半块玉佩,霸占了别人的身份。
从此小腰和红莲,就这样子互换了彼此在人前的名字。
那个送回去的“红莲”,并不是李克星要的女人。
他勃然大怒,将“红莲”砍成了几块儿。并且觉得,李玄真当真不肯真心相待,特意侮辱他这个义子。
以为送个代替货色,自己就能咽下去这口气。
而他胸中浮起了浓浓的怒火,格外的恼恨愤怒。
李玄真也觉得他无理取闹,借题发挥。
更不必提,这对父子之间,这些年来,本来就有许多的摩擦。
于是李克星正式与李玄真决裂,父子反目成仇。
红莲知晓,这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
自己身份互换的算计虽然巧妙,更多却是这些年来,某个京城老狐狸孜孜不倦的创造的各种矛盾。可以说若不是因为洛家挑拨,东海生乱早了一些,可能再过几年,百里聂也能将他们挑拨得内斗而死。
不过,现在也不迟。
红莲瞧着如今,因为饮下毒酒,死死挣扎的李玄真。
她轻轻的从李克星怀中脱出,一步步的走到了这个仇人身边。
李玄真的眼睛里面映照出自己的影子,透出了浓郁的恐惧。
红莲忽而拔出了匕首,狠狠的刺入了李玄真的胸口。
她感觉到了李玄真在自己利刃狠刺下去,拼命的挣扎,最后终于无力瘫软。
她泪水却也是哗啦啦的流淌下来,不觉悲切言语:“克星,都是这个老贼,毁了我清白,不能让我和你做一对儿恩爱夫妻。”
“他可恨,他还要取你性命!我哪里能容你如此,他要害你,我便杀了他!”
红莲回头,瞧见了李克星呆滞的容色,仿佛还是有些反应不过去。
她盈盈过去,染血的手不觉捏紧了李克星的手掌,带着几分急切说道:“你不要理会我,你走啊,你快走啊!若是走得迟了,这些老贼的手下,便是会杀了你的。妾身,妾身不要紧的。”
她的手掌染满了鲜血,仇人的血,顺着她的手掌,染上了李克星的手掌。
她虽然口口声声,说让李克星快走,可是那手,却将李克星的手抓得很紧很紧。
她漂亮的脸蛋满是泪水。
李克星不觉有些犹豫:“你,你留在了这儿,岂不是——”
身为杀人凶手,岂不是会处境不幸。
红莲急切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会知道是我帮了你。更何况——”
“你带着我,不过是个累赘——”
“纵然是我死了,你也会为我报仇的,你说对不对。”
纵然我是累赘,你也是会带我走的,对不对?
你不会,抛下我不理会对不对?
她死死的盯着这个男子的脸,她毕竟是爱着这个男子的。
可她只听到了李克星感动说道:“你,你总是如此体贴。我离开之后,你要保重。哼,他们真伤了你,我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然后,男人粗壮的手掌就从女子染血的柔软手掌轻轻抽了出去。
抽得红莲心口轻轻一空。
她脸颊不知不觉,已经满是泪水。
她瞧着李克星的背影,忽而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悲伤,填满了她的心房。
她因为颠沛流离的岁月而变得坚硬心肠,忽而不觉一阵子的柔软。
就算是被人背叛,就算是命运多舛,她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缕人性,一缕温柔。
她决定再给李克星最后一次机会。
“克星,你方才说过的,你是为了我,才深入险境。”
那男人分明也是听到了,后背轻轻抖了一下。
她也太熟悉李克星了,小时候李克星就是这样子,听到了话又想假装没听到,就会背抖一下。
然后那个男人也没回头,就这样儿飞快的奔跑出去。
红莲一双眸子之中光彩轻轻抽动。
忽而内心恶狠狠的想,那你就去死吧,自寻死路吧!
如果你肯回过头,握住我的手,不要抛弃我。
那么就算要自己背叛那个可怕的长留王殿下,就算会祸及天下,那么她也会,与这男人生死与共。那么也许,李克星也不必去死。
可是现在,李克星还是抛弃了自己了。
那个眼神火热,痴痴看着自己跳舞的胡人崽子,到底还是如此心狠。
然而其实,她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了不是?
倘若,自己当真如此的重要,今日这个男人,就不会跑过来,跟李玄真合作了。
死了吧,死了也好,清清静静。
祁红莲,若世上没一个人肯爱惜你,你只能自己爱惜自己了。
她凄然一笑,李克星是够心狠,可惜,却没脑子。
他都没留意到,那把刺死李玄真的匕首,是他赠予自己之物。
自己不是跟李克星说过,自己不会有事?
她当然不会有事!
红莲抓起了地上的匕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狠狠的在自己身上刺了一刀。
一瞬间,顿时也是血花飞舞。
那咕咕鲜血,掩饰了自己身上血污。
她已经听到了动静,毕竟李克星那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手上还染了自己手上血污。
李玄真的侍卫不会不生疑。
她见着那些侍卫冲了进来,不觉惊哭哭诉:“少将军,将,将爷给杀了,还要杀妾身灭口。”
她瞧着那些侍卫,个个变了脸色,惊恐之中,也是布满了怒火。
然后红莲就嘤了一声,顿时假意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