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世上并非都是正常人, 也不是都按逻辑做事。
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卢振军突然间开了口:“这样吧, 要不你们都搬到那边的楼去住。”
“啊?”
他解释道:“好歹那边有武警站岗,一般人进不去,还安排了人巡逻。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 有人上去处理。”
周秋萍下意识地拒绝:“还是算了吧,不用这么麻烦。”
她自己又不是没房子, 还住别人家里, 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卢振军却满脸认真:“大人无所谓, 最多小心点, 孩子呢?你自己琢磨琢磨,这没遮没拦的,孩子出事儿怎么办?我早就想说了,你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人家有心,就很容易盯上你家。”
别说外人还不知道她有几千万的身家,就是看她现在住着大房子,又在电视台录节目,都能猜到她家挺有钱的。
在这个全乡镇的人集体造假药,一个村的人共同当路匪的时代,基层干部面对记者采访时,都能堂而皇之地说出:穷,就是最大的犯罪。
何况整个社会的气氛。
入户盗窃乃至抢劫杀人的,就从来都没断过。
周秋萍有些犹豫,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再考虑考虑吧。”
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得劲。
卢振军只是她昔日的老师,他们一家怎么能住到他家里去?
卢振军叹了口气:“行吧,你们好好想想。反正那房子短期内我都不可能用到,上下两层楼,也不用担心会打扰到曹总她们。”
当初房管局分这套房子的时也费了心,暗搓搓地考虑到卢振军肯定没自己的将军楼,又离了婚,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会住在父母家里,所以给卢老将军的房子相当宽敞,住两家人绝对没问题。
夜色已经深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
周秋萍躺在床上,突然间冒出一句:“你想办法找找人吧,退伍的特种兵之类的,我想请两个保镖。”
说出这话时,她内心涌现出股说不清的情绪。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要找保镖了。
住进卢家的小洋楼,肯定是最简单的办法,省心又省事儿,而且开销还小,安全系数高。
因为谁都没办法保证保镖的忠诚,即便他之前是特种兵。
上辈子,周秋萍看过一个新闻印象特别深刻,就是特种兵退役的警察抓到了另一个特种兵毒贩。
而在八.九十年代,退伍甚至现役军人犯下的滔天大案也不是绝无仅有。
与这种单兵保镖模式相比,还是系统性的整体安保更加让人放心。
只是不到迫不得已,周秋萍还是不愿意住到别人家里。
说不清,道不明,总觉得怪怪的,况且卢振军已经离婚了,现在是单身。
而且自己已经和余成确定了关系。
换位思考。假如现在有个住别墅的富婆邀请余成住到她家,自己是什么感受?肯定别扭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就是手心向人带来的天然的低人一等。
在她和余成的关系之中,她已经占据了高位,她不愿意自己的男友感觉不自在。
这些不用特地说出来,谁没自尊心呢?她只需要做出另一种选择。
“嗯。”余成应声保证,“我一定会好好找,找身家清白,人品可靠的。”
周秋萍笑了:“那这事你多费心。睡吧,睡吧,别想太多,神经病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正常人。”
余成还是有些僵硬,那种无力和愤懑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
周秋萍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轻声道:“你抱着我睡,你哄哄我。”
余成只好一下接着一下轻拍她的后背,他也不会哄人,他就是这么哄青青和星星的。
怀里的人很快呼吸平缓起来,渐渐绵长,陷入了酣眠。
余成却睁大眼睛看着屋顶,迟迟无法入睡。
他也说不清楚是后来太过于困倦,还是被怀中人的鼾声感染了,他最后终于闭上了眼。
待到天亮吃过早饭,谁都不敢再让周秋萍坐公交车。
高女士打定了主意:“就在饭店长期包车,上下班都坐车子。”
周秋萍摇头:“不好,这样太张扬了,反而落了有心人的眼。再说饭店的车子紧张呢,人家也不对外长期出租。”
高女士叹气:“早点买了车就好了,自己开车去电视台。”
但现在说这没意义,况且自己开车更加扎眼。
卢振军倒有了个主意:“这样吧,你在我公司挂个名,然后你自己买辆车开。”
这主意不错,打破了私人不能买车的限制,很省心。
余成却受到了启发:“那不如干脆让曹总的公司买车好了,还可以免很多税。”
因为按照给合资企业的优惠政策,企业正常经营活动中所需要的原料和生产设备进海关时,都可以免关税。
这能省一大笔钱呢。
周秋萍笑着点头:“对呀,还是你脑袋转的快,我都没想到这点。”
主要是他这个投资人并不参与公司的具体经营活动,所以她很难把自己当成合资公司的人。
周秋萍直接打电话给曹敏莉,倒没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表示感觉自己有辆车会更方便些。
曹敏莉哈哈大笑:“你总算想通了。对了,你会开车吗?要不我给你找个司机吧。”
“会,我阿妈拿驾照的时候,我顺便拿了一个。”她自吹自擂,“这方面我天赋特别高。”
主要是她总共也没摸过几回方向盘,最后考的时候却很顺利地就通过了,搞得教她的汽车兵都惊讶了,总怀疑她私底下找人偷偷练过。
他哪知道她是上辈子就开过很长时间的车。
不过周秋萍不需要司机,却想到了可以通过曹敏莉找保镖。在香港,保镖行业已经发展成熟,找合适的人选可能更方便。
周秋萍希望找两拨人,这样他们私底下抱团,反而把自己家当成绑架对象的可能性就会相应降低。
曹敏莉痛快答应:“没问题,我尽快把人选给你,你自己挑。”
作为富家女,她从小就是在保镖簇拥的环境中成长的。她的交际圈也一样。
她感慨了一句:“秋萍,你总算意识到你是个有钱人了,你得适应你的新身份,培养新的生活习惯,不然会很麻烦。”
周秋萍苦笑:“我觉得现在已经够麻烦了,那就麻烦你了。”
现在保镖没来,汽车也还没到位,大家都不敢让她坐公交车,她自然还是蹭卢振军的车出去。
大人们都瞒着孩子,两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爸爸妈妈昨天经历了惊魂时刻,在车上叽叽喳喳的给妈妈讲故事。这是幼儿园老师教她们的。
星星表现欲望特别强烈,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可她才两岁大,一个故事说的颠三倒四,还加了她自己的自由发挥,听的人稀里糊涂,不知道究竟是个啥。
青青作为小姐姐,不停地在旁边纠正妹妹的说法。但错误这种事情具有魔性,感染性特强,到后面她也被带歪了,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哪种说法才是对的。
周秋萍被两个女儿逗得乐不可支。
她觉得人类之所以生孩子,其实并不是指望后代会抚养自己。就好像丛林中的动物,无论狮子还是老虎,小家伙长大了就会离开它们,追逐自己的生活,谁还会反过来忙着养它们呢?
那它们为什么还要繁衍后代?因为没有避孕手段又被生物繁衍自己基因的本能所挟持?也许更多的是因为抚育后代的过程中酸甜苦辣咸,丰富了生活的意义吧。
她亲了亲两个女儿,夸奖她们:“真棒,今天好好在幼儿园学习。晚上妈妈过来接你们。”
两个小丫头顿时高兴了,摇头晃脑的,无比得意。
余成有点担忧:“你来得及吗?你不是还要多录几期节目备着后面用吗?”
周秋萍摇头:“我打算让电视台重播,这样宣传效果可能会更好。再说我的队伍也要磨合,等到播新节目的时候,需要有新东西出现。”
车子开到公园门口,余成陪着周秋萍下车,两个孩子就交给卢振军这个干爸送去幼儿园了。
他不放心秋萍一个人去单位。
现在周秋萍也不敢托大了,主要是她的遭遇太过于荒谬。她都没跟凶手打过交道,就遭受了无妄之灾。
秋天的公园风景优美,尤其大片红枫映衬着蓝天,美得如诗如画。公园里有不少散步的人,广场上还有一堆人坐着,头顶铝锅练气功,据说铝锅可以接受宇宙的能量。
要是平常,周秋萍肯定要和余成调侃两句。这时代的气功实在太多了,各路大师云集,什么牛都敢吹。而且他们是合法的,甚至还有正式的官方身份。
但现在,两人都没心情,只匆匆忙忙朝电视台走。
周秋萍抬头看见电视台前站岗的武警增加了一队人马,蓦地松弛下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她是这样的害怕。
余成叮嘱她:“你别自己出来,忙完了我过来接你。”
周秋萍点点头,同样回嘱对方:“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到时候咱们一块去接孩子。我打个电话问饭店要辆车。唉唉唉,车来了,你快去快去。”
余成正要转身离开,旁边来了对母女模样的人。约摸30岁上下的女人跟周秋萍打招呼:“请问你是周秋萍同志吗?”
周秋萍原本没注意她们,因为女同志本身就被默认为不具备威胁力的存在。但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一听到对方询问自己的身份,立刻想到昨天的遭遇,吓得“啊”了一声。
余成回过头,就看见那两个女人“扑通”跪在地上,要抱周秋萍的腿,又哭又喊:“秋萍同志,你就放过我们家吧。”
余成赶紧上前,男女之大防,他不好伸手拉扯人家女同志,索性抱着周秋萍往后躲。
执勤的武警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跑过来呵斥:“你们想干啥?”
这两个女人抱了个空,索性瘫在地上又哭又喊:“秋萍同志,你就放过我们家吧。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建国有个三长两,我们全家只能喝农药上吊自杀了。”
周秋萍惊魂未定,建国又是哪一位呀?
还是骑着自行车过来上班的综艺中心的主任认出了人:“你们两个是不是王建国家的?你们家王建国发什么疯啊,跑到我们电视台闹事。还有你俩想干嘛呀?现在哭什么哭?你们做的缺德事,反倒是你们有理了。”
王建国的妻子又哭又喊:“建国也是为了我,我们家命苦啊。……”
周秋萍完全不关心他们家到底怎么个苦法。她只知道如果不是昨天老天爷帮她,她现在十之八·九还躺在医院里抢救,能不能保住条命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即便她活下来了,她的人生也差不多毁了。电视销售的活肯定干不了,任何需要在台前做的事基本上都没戏,最多只能搞幕后投资。但她又不是股神,熟知以后几十年的股市风云,能够靠这个笑傲江湖。再说她本来的兴趣点也不在股市上。
所以她没那么多同情心,她只知道她没害过他们家。受害者永远不需要原谅凶手。
周秋萍掉过头,直接抬脚往楼房里走。进门的时候,她迎面撞见了匆匆下楼的台长。
后者叮嘱她:“你别管她们,你别出来。谁晓得他们家还会不会再发疯。”
周秋萍感受到了暖意,点头应允:“好的,我不出来。”
她直接去了仓库,瞧见自己的员工们一边吃早饭,一边伸头往窗户外面看,直接招呼众人:“没什么好看的。吃完饭就赶紧干活吧。”
大家赶紧收回视线,女同志们都开口安慰她:“周经理你别担心,凶手都抓到了,肯定闹不起大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