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在望坦然道:“大冬日的,弟兄们干活不能没点油水,拿钱。”
郑势一个小小暗卫,想不通这种离谱的要求为什么会落在自己头上,当即摇头:“属下没有这么多银子。”
“本来也没问你要,你回王府要,你们殿下那肯定有。”
郑势转身要走,陆在望又哎了声,他便老实道:“属下回王府取银子。”
陆在望乐了,“真能要?”
郑势默然,陆在望挑眉,叫散其他人,只留郑势单独说话,“那除了这,殿下有没有说,王府的人能让我差遣差遣?”
郑势道:“能。”
陆在望道:“好,你叫些稳妥的,跟着我这些弟兄,他们走街串巷不惹眼,可做事难免欠缺,你派些人帮衬着,另外刚刚那屋子里的人……”她略一沉吟:“再过三日若无动静,你就趁夜里给我绑了来。切记别打草惊蛇。”
郑势道:“属下明白。”
“哎。”
郑势停步回头,“小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陆在望踩了踩地上的雪,“我就问问,殿下走之前都吩咐你们什么了?”
郑势道:“吩咐?”想想道:“只说了小侯爷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旁的就没有了。”
陆在望点点头,喜怒不形于色的说道:“知道了。”
郑势一抱拳,回身几个腾越,消失在重重屋舍之上。
陆在望一回王府,便有侯府管事迎出,“世子,有客来。”
“谁?”
“庆国公府的六公子,谢存。”管事道:“正在正厅侯着。”
第70章
陆在望还没进正厅,便听见沈氏热络招待谢存的声音,门口的侍女正要行礼,她嘘声制止,站在门口略听了会。只听沈氏问起他家长辈身体如何,说是庆国公致仕前和陆老侯爷一同为官,很有几分交情,又说起谢存母亲闺中和她一同赴过赏花会,老一辈的事儿说完,便开始问起谢存在防卫司当差当的如何……
陆在望适时咳嗽一声,然后整整衣冠,原以为能瞧见谢存如释重负的样,没成想这小子神色自如,压根没有被查户口的左支右绌。
谢存仍穿着防卫司的官服,见她来了起身行礼道:“陆小侯爷。”
举止进退有度,沈氏眼里又露出几分满意。
“谢大人。”陆在望还礼,问道:“谢大人今日来府,是有事儿?”
谢存点头,“不知小侯爷眼下可方便?”
他这般说,沈氏便会意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着些,谢都尉不妨留下来用个便饭。”
谢存推让几句,便从容应下,沈氏带着屋中的侍从退去,屋中便只剩下陆在望和谢存两人。
陆在望大剌剌的坐下,“若我猜得不错,谢大人是为了那日的事情来?”
谢存道:“是。”
陆在望道:“陛下严命三府元宵前找出凶手,谢大人可有眉目了?”
谢存摇头苦笑:“若有,也不会冒昧上门打扰。”
陆在望默不作声,垂下眼睛,从桌上端了茶喝,她那日不忍百姓无辜遭难,有意提点一句。可除此之外她也并不知晓更多,加之此案是太子主办,她就更不愿意贸然趟这浑水。
她是这么想的,若消息准确,她就可借用成王府的人,再不济找陆进明借人,反正她不想让太子空手套白狼的占便宜。
谢存拱手道:“此事事关京城百姓,若小侯爷知道内情,万请告知。”
“内情?”陆在望笑道:“谢大人这话叫人惧怕。那夜城中四处起火,死伤百姓无数,陛下雷霆震怒,这可是大罪。我若知道内情,那我成什么了?谢大人难不成是怀疑这事是我做的?”
谢存蹙眉道:“谢某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小侯爷叫我多小心外族人,这是何意?”
陆在望叹道:“恐怕要叫大人白跑一趟,我那日提醒,只是潘楼街爆炸发生时,我恰好在场,若无护卫相救,我这会怕也得缺胳膊少腿,离得近,故而发现了些形迹可疑的人,看形容不像我朝百姓,故而对大人有此提醒。若说更多线索,我这里可就没有了。”
她一笑:“怪我怪我,我那日没跟大人说清楚,叫大人以为我有所保留,白耽搁谢大人许多功夫。”
谢存默然,陆在望一席话半真半假,却又没有破绽。且陆小侯爷诨名在外,他就是说自个当夜喝多了胡咧咧,说出去也叫人觉得合情合理。
可谢存偏偏觉得,这是推托之词,看向陆在望的眼神便有几分试探和冷意,可陆在望也不惧,仅凭一句话,谢存压根奈何不了她,始终笑意满满,“谢大人留下用饭吧,办案虽急,也不能耽误吃饭。”
谢存起身道:“谢某已叨扰许久,这就告辞了,防卫司的弟兄还在外边候着。”
陆在望道:“那我便不多留大人了。”
谢存走后,她又叫侍女给添了盏热茶,正用着,沈氏风风火火的赶回来,进门便道:“谢家公子呢?”
陆在望悠然道:“走了。”
沈氏蹙眉看她:“我不是吩咐叫留谢大人用饭,可是你又说了些什么不合宜的话?”
陆在望将茶盏搁在案桌上,沈氏也坐回首座,她笑道:“娘,你问谢大人那么些杂事做什么?”
沈氏叫退侍从,对她道:“娘也不瞒你,娘一直在给元嘉物色婚事,说来说去没有瞧着特别满意的,今日一瞧谢家公子真是不错,庆国公府门第虽没落了些,可谢公子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卫戍京城,又是相貌堂堂,举止有礼,娘觉着可堪一问,你看呢?”
陆在望啧道:“我就知道。”
谢存这人,她不过几面之缘,不敢妄下断语,可目前来看,人还不错。明知她有意推脱,也不曾步步紧逼,就瞪了她几眼,估计觉得她不顾京城安危,尽打马虎眼。
沈氏问起她和谢存的交集,陆在望便道:“先不急,等开春再看吧。”
她这娘心也是够宽,眼下乱成一团,还有功夫见缝插针的物色女婿,沈氏听了她这话,蹙眉道:“乱?怎么,还能乱到京城来?”
陆在望:“这不已经乱到京城了?”
沈氏不觉得。
作为世家大族的掌家媳妇,她的精力只够维持偌大的侯府,她的见识不在朝局,更不在战乱。如同大多数晋人,他们安享繁荣久了,总觉得世道再乱,也不可能乱到都城。
陆在望沉吟许久。
可京城之乱尚未查明,元宵前,便传来了更令朝野震惊的消息。
离京的南元使臣行至凤州郡,忽然暴毙途中,消息传回南元,南元皇帝惊怒,两军对阵还不斩来使,结果刚定完盟约,使臣竟然惨死晋土。
南元边军蠢蠢欲动,大军压境,誓要问晋朝要个说法,否则南元上下官民,咽不了这口窝囊气。
他们咽不咽得了这口气陆在望不知道,那位话多爱生气的南元使臣怕是咽不下气。这才断气,消息立马传回南元皇室,南元皇帝连夜生气,再修书晋朝,这一来一回,麻溜的还不够阴司把魂锁走呢。
赵珩这一场戏做的,虽不足以唬住赵戚,但似乎唬住了南元那帮蛮子。
如此急不可耐,便要寻由撕毁盟约,趁南军群龙无首,借机夺回被占之地。
南边战火重燃,也就是一朝一夕间的事情。
朝中震动,纷纷请旨陛下,尽快派新的守将南下,先前成王遇刺,南军几位主将在京郊大营闹事,被陛下禁足至今尚未放出,那会朝中皆传言,陛下是顾忌成王势大,有意弹压,可这会战乱一起,又恨不能亲自把孟昌几个人捆了扔上南下的车马。
可陛下并未允准。
陆在望闲来无事也研究过三朝鼎立的格局,晋朝居中,南北各自接壤其余两国,刚刚好横在梁元之间的天然屏障,导致两国间往来甚少。
但梁元也不是完全够不上边,其实是有一块接壤地的——北焉知山。
此山在三国交界,东南有晋,西南有元,西北有梁,终年积雪,整条山脉绵亘数百里,天堑一般横在梁元之间。
从来北梁和南元要是想搭上线,只能借道晋朝,或者越过北焉知山这条路。
这条路虽险,可有一个好处——这路正常人都不会走,梁元要是能越天堑之地,背地里结盟,联合抗晋,倒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陆在望也并未将这放在心上,以古代的水平,一支万人的精兵强将翻过去,估计也只能剩千余人存活,数百年间没人这么干过。
她只是觉得奇怪,时机太巧了,北梁前脚在晋都生事,南元后脚再度发难,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陆在望这般一想,便又叫来了郑势,叫他夜里绑几个北梁人回来问问话。郑势手脚麻溜,当夜子时末,夜半来敲青山院的窗子。
敲了好几下,屋里才响起踢踏的脚步声,郑势规规矩矩的后退两步,见那扇菱花窗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陆在望顶着乱发站在窗内,一时没说话,郑势板正的说道:“小侯爷,人已经带回来了,在王府。”
陆在望嗯了一声,垂眸看了看窗外泛着霜意的草木,转而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上回你也来了吧?”
郑势目露疑惑,似是不明她话里的意思,陆在望便摆摆手,“等着。”
她回去换衣束发,原路翻窗出去,默不作声的跟着郑势熟门熟路的溜出侯府——这人对她家比她还熟。
上梁不正下梁歪。
郑势几乎将那屋子北梁商人一网打尽,叠罗汉似的扔在一处院落之中,捆着手脚,捂着口鼻,瞪着眼睛呜呜直叫。
可这群北梁商人嘴硬的很,只说自己是来往贸易的普通商人,什么火药一概不知,至于北梁的动向,更不是他们这些人能知道的。
陆在望在王府耗了一夜,一无所获,暗卫自有一套拷问人的章程,她便将人扔给郑势,独自回了侯府。此时天色微明,四处街道屋舍都拢在一层灰白的雾气里,瞧着就冷寂。
侯府门前却已挂上了灯笼。
陆在望在府门前瞧见一匹眼熟的马,小厮正牵着往马厩方向去。
陆进明回来了?
她并未多想,原路翻墙回了青山院,却见里面已掌了灯,竹春和山月急的团团转,正巧将翻墙的陆在望抓个正着。
竹春低声道:“爷,侯爷回来了!”
陆在望跳下墙头,拍了拍衣摆的灰,“回就回呗。”
“侯爷一回府,便叫人来咱们院子,叫您去祠堂呢!”
好在陆在望回来的及时,再耽搁会满府都得发现她夜不归宿,陆在望一听这话,赶紧回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赶着去找陆进明。
一路上心里直犯嘀咕,除了年节和清明祭祖,其余时候她进祠堂基本都是跪着去的。
这一大清早的……最近她不是挺安分的?
只谢存那件事,不至于这么快就把状告到京郊大营的陆进明耳朵里吧!
陆在望怀着满腹的忐忑进祠堂,只见陆进明穿着一身玄青常服,见她来了,微微侧过身,面上映着煌煌烛火,颇为肃然。
她那两条不争气的腿已经下意识的往下垮了。
“爹。”陆在望陪着笑脸,“您回来啦?”
陆进明嗯了声,无视她的寒暄,开门见山言简意赅道:“你收拾收拾,后日一早,随我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