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谎言之诚

谎言之诚 第124节

    纪询沉默半晌,主要是被面前小山一样的信件给震惊到了:“6102了,还寄信给出版社?”
    福斯认真答:“没办法啊,喜欢推理的读者总是念旧点。另外,纪老师,我今天来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刑一善基金会’最近又给我们出版社打了笔款子,希望我们出版社利用这笔款子给你办个全国巡回签售会或书友座谈会,你看最近抽得出时间吗?”
    *
    一个案子终于结束,刑警支队难得地按时下了班。
    霍染因在离开警局上路回家的时候又点亮手机看了眼微信,距离下午发消息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他和纪询的聊天界面上,依然只有那一句对话。
    夜幕已然低垂,两侧是庞大的车辆洪流,前方闪亮的红灯正在数着秒。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
    一、二、三……
    数着红灯,数着心跳,数着思绪。
    数着数着,数到前方红灯变绿,周围的车辆徐徐启动,他也跟着启动,沿路前行,却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转角方向盘,无视近在咫尺的居所,转变方向,朝纪询家开去。
    来这里也有几次了,霍染因熟门熟路地进了小区,抬头看一眼纪询的房子,有灯,人在。
    他乘电梯上楼,叩门时慢条斯理,已然在恶趣味地想着纪询待会见到突然出现的自己,会露出什么惊异的表情来……也许并不会,也许纪询已经猜到了自己要来,也许纪询下午冷冰冰的一条回复,就是为了激自己上门?
    没有关系。
    不论动机和目的如何,等真正见了面,都不会再像他们在公墓里头那样。这回掌握谈话进度的,一定是我。
    霍染因又想。
    门应声而开,他开了口,可是“纪询”两字卡在喉间,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叼大烟斗的不认识的中年人。他没说话,中年人打量他两眼,倒是很快说:“是霍警官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鸣星出版社主编福斯,下午的时候纪老师和我说过你可能会来,请进。”
    该。
    可算有人来催他稿子了。
    霍染因一时居然冒出了这种想法,他跟着福斯进了门,先看一眼客厅的桌子,看见上头放着一堆文件,文件上头还压着个绅士帽,旁边有个黑色邮差包。这两样东西都不是纪询的,显然,这是福斯的临时办公地,对方正在这里处理什么。
    他没在客厅里看见纪询的影子,于是目光一转,挪到了闭合的书房门前。
    “进来。”纪询的声音自里头传来,隔了个门板,听起来有点失真。
    他打开门进去,天色晚了,窗帘拉着,房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电脑是亮的,荧荧的白光给弓背盘腿坐在电脑椅上的人镶了一层光边,余下些许,则在黑暗的房间里勾出一层朦胧黯蓝。
    纪询没有问霍染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这类的废话,他一边运指如飞,一边单刀直入。
    “有案子吗?”
    “没有。”霍染因顺手关门,“怎么,你很期待有案子?”
    “我想也没有。否则你不该这么早过来。”
    “你倒觉得我今天一定会来?”霍染因语带挑衅。
    “你过不过来不太重要,不过来迟些我可以去你那。”纪询回答。
    明明是句公事公办的话,但霍染因心中支棱起来的毛刺又软绵绵消停下去。他再度看着纪询,顺势看了眼纪询的屏幕。
    从他进来到现在,两分钟功夫,word文档的一页白纸已经写完了,多少有六七百字吧,既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完这么多的字,为什么《毒果》下一本迟迟没见?
    霍染因沉默地回忆半天纪询最近的行踪,勉勉强强承认:
    恐怕在纪询拖稿上,自己要付一些不太重要的责任……
    他转开眼,一时有些意兴阑珊,随手打开电灯开关,灯光一闪,满室亮堂,他的视线随之落在纪询的书架上。来时想好了要和纪询好好谈论自己的事,但纪询正在好好工作,算了,下回再找时间吧……
    “没有案子正好。”纪询对霍染因擅自开灯没什么意见,接着说,“我接下去要去巡回签售,十个城市分一年走完,下午福斯问我第一个城市安排在哪里,我说琴市。”
    他转头,纪询的眼依然注视屏幕,坐姿依然随意,连背都没有意思性地挺直一下。
    但那双黑色的眼睛,映着光。
    琴市。霍染因咀嚼着这个名字。我的故乡。
    白日里纪询所说的承诺忽然又回响在他的脑海,剥离了那种虚幻悬浮不真切的感觉,像一块沉沉重重、压在心头的石头,浮出来,放下去。
    白日是契约,如今是践约。
    没有行动的契约不过一纸空文,唯有践了约,才放心,才放松,才被浓浓的迟来的惊喜和期待和亢奋给淹没。
    “啪”一声,灯光又灭了。
    饶是大半精神被创作牵扯,纪询也忍不住出声抱怨:“不要一时亮一时暗,我家电灯招你了?你闪得我看不见屏幕了。”
    结果抱怨还没说完,他的电脑椅被人自后一拉。
    双脚还在椅子上的纪询毫无反抗能力,被人轻轻松松带离电脑面前,再连人带椅撞上了窗台,这下子纪询恼火道:“霍染因——”
    霍染因俯下身,咬住他的唇,缠上他的舌。
    电灯没招我,你招我了。
    霍染因在心里想着,他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就像一条绷紧了的弦,弦准备得太久了,当它发出铮鸣的时候,必然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又像一座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火山,当火山喷发的时候,滚烫的岩浆蒸腾了血,消融了肉,烫酥了骨。
    他亲着,吻着,最初占据了全然的主动,直到换气的时候,听见纪询在耳边悄然说了句:
    “外头还有人。”
    “怕了?”
    “怕。”纪询说,“怕不方便。”
    纪询的声音似乎带着钩子,勾得霍染因本来已经沉溺下去的神经重新警觉起来。
    这句之后,霍染因被按在了窗子上,纪询如同猎豹,从慵懒到狩猎也只用了一霎的时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墨绿色的窗帘扬起来,窗帘在黑暗里划出道蝠翼似的闪,他被黑暗完全包拢,心里偏又灼灼烧起烈焰来。
    像已站在了悬崖的底端,天空落下一条绳索,他沿着绳索攀爬上去,看见崖边探出纪询的脸。纪询的手里抓着这根绳索。
    这一刻,就是这一刻。
    你不知道他要拉你上去,还是推你下去。
    于是恨不得将余生都做燃料,也要在这刹那将人抓住。
    第一零八章 十字银星。
    闭合的书房门忽地打开了,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纪询去琴市行程规划的福斯“叭叭”抽了两口烟,只感觉一道黑影风一样掠过身畔。
    等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只听见一声大门闭合的“砰”响,有人出去了。
    是刚才来的霍警官吗?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福斯诧异了一瞬,又看眼时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居然晚上九点了!
    哪怕是过来催作者稿子的,在作者家呆这么久也有些夸张,好在手头去琴市的行程安排差不多敲定了,他赶紧拿起安排表,去敲书房的门。
    “进来。”纪询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他推门进去,一下子还没看见纪询,等再定睛细看,才自墨绿窗帘合拢的缝隙里,看见双臂抱起,肩膀倚窗的房子主人。
    “关于琴市的行程已经安排妥当了。”福斯说。
    “谢谢,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纪询说。
    “不,还是早点确定的好。”福斯对拖延症敬谢不敏,他今天亲自过来就是为了把事情统统敲定,“请看看酒店和行程安排有没有问题。”
    纪询拿着纸看一眼,明天收拾行李,后天出门,在琴市预计呆三天,全程五星级酒店,一天签售会,在会友书店;一天讲座会,在琴江大学;剩下一天,可以游览琴市。
    “我这里没什么问题。”纪询将行程表还给福斯,“酒店需要订五星的吗?”
    “基金会那边给的款项不少,所以行程从优安排。”福斯说。
    “基金会的创办人有要求和我见面吗?”纪询忽然问。
    “这倒没有。”其实这事多少有些奇怪,在为作者花了这么一大笔钱后,合该提些情理之内的要求,比如和作者见个面,吃个饭什么的,然而这些一应没有,创办者始终隐在幕后,只负责给钱,倒像是个一心付出不求回报做慈善的。
    福斯有心想要和纪询聊聊基金会的怪异之处,但在刚才那句话之后,倚着窗的人又不说话了,只顾看窗外的夜景。
    他也就消了这个念头。
    世界这么大,还不兴出几个有钱有闲有怪癖的人?
    “那我就派你的责编和你全程同行了。”福斯为今天晚上的对话划下终点,在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刚才霍警官为什么匆匆离开,是又出了什么案子吗?”
    不是案子。
    没有案子。
    是再待下去,两人就要忍不住擦枪走火了,只好先行离开,让各自身体里沸腾的火焰冷却一下。他们两个滚入火焰烧着彼此没什么大碍,但溅到了路人就不美了。
    何况现在也不到那个时候。
    霍染因走了,福斯也走了。房子里再度剩下纪询一个人。
    纪询抱着胳膊,倚着窗。室内没有灯,窗外的夜色也便霓虹瑰亮起来,他看见了小区里的景观树,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树不知在什么时候生发几片嫩叶,小小的叶子在晚风里细细摇摆,摇出几缕春的气息。
    这个忙碌的冬天,终于快要过去了。
    等去了琴市吧。
    纪询想着。
    等置身霍染因过去生活的城市,等探寻到一些线索,他所碰触的就不再是霍染因粉饰出来的身躯,还有藏在身躯之内的,最真实的灵魂。
    *
    翌日的准备并不花多少工夫,整理妥出行的箱子也就完了,现代社会,只要随身携带证件和手机,一切都好说。
    整完行装,和责编约了明天高铁站见面,再给霍染因留个言说出自己明天开始要出门三天,所有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完了。
    纪询环伺屋子一圈,静极思动,在晚上的时候,去了好久没去的浣熊酒吧。
    酒吧开得早,憋了一整个年节的人们在红灯绿酒中放肆扭动,纪询再度坐到他过去熟悉的位置,拿起熟悉的鼓槌,酣畅淋漓地打完一通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回打鼓之后,纪询没有感觉到年前来这里的仿佛耗尽身体力量的倦怠和恍惚,他依然疲惫,但更多的是发泄一通后舒适放松的疲惫。
    奇妙。
    难道这段日子和霍染因跑前跑后跑上跑下,事实意义上的锻炼到身体了?
    纪询思忖着,从台上走下来,一个年翻过去了,酒吧里的人又换了一批,他顺顺利利地从并不在意他的人群中挤出,挤到吧台前面。
    杰尼倒是还在,这个小个子学生脸在短短时间里升了职,从原本的服务员变成了酒保,正站在吧台后对自己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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