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君主

君主 第28节

    “愿上帝保佑您。”大主教向国王深施了一礼,看上去异常的顺从,与他半个月前的仪态大相径庭。
    “殿下,快到时间了。”王子身边的侍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爱德华微微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向侧廊走去,为之后将要进行的册封他为阿盖尔公爵的仪式做准备。
    来到侧廊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罗伯特·达德利的身影从柱子的阴影里浮现了出来。
    “殿下,出了点紧急情况。”罗伯特走上前来,凑到了爱德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王子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你确定吗?”
    “至少现在嫌疑很大。”罗伯特说道,“伦诺克斯伯爵绝对有问题。”
    “我想你明白这个仪式的意义,”爱德华的声音十分严肃,罗伯特感觉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陛下不可能因为某种可能性就停止,你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英格兰国王因为某种莫须有的威胁从教堂里像兔子一样逃走,这会彻底终结让苏格兰恢复稳定的希望——君主当众暴露出自己的虚弱,这完全是政治上的自杀。
    “是的,我完全理解。”
    “所以我要知道,你怎么想?”爱德华看着罗伯特的眼睛,“我需要你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如果留在教堂里,是否会面临着迫在眉睫的危险?”
    罗伯特看着王子的蓝色眼睛,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不但决定着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还有他面前的这个人的命运。他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嘴里的血腥味和痛感让他微微定了定神,他看着王子的眼睛:“我确定,殿下。”
    “好。”王子点了点头,“陛下交给我,你去对付伦诺克斯伯爵。”他转过身,带着侍从向反方向走去。
    罗伯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爱德华因为他的一句话让自己担上了这样大的风险,他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更多的却是惶恐——如果他弄砸了一切……他狠命的摇了摇头,大步离去。
    ……
    爱德华走回到自己的原位,身边的玛丽女士惊讶的看着他。她今天穿看红色的长裙,上面装饰着西班牙石榴,胸前依旧带着天主教的耶稣受难十字架——这几年国王对她的这种公然的反逆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爱德华,你怎么回来了?”她眉头皱起,“你的仪式马上就要……”
    “出了点紧急状况。”爱德华打断了她的话,“请您立即带伊丽莎白公主离开教堂,侍卫们已经得到了命令,会带你们出去。”另一边的伊丽莎白公主吓了一跳,怯怯地抓住了姐姐的裙摆。而凯瑟琳·珀尔王后则惊讶地长大了嘴,看上去仿佛被呛到了一般,显得有些滑稽。玛丽女士伸出手握住了妹妹的手,“出什么事了?”她轻声问道。
    “似乎有人要造反,这里非常危险。”爱德华对她说道,旁边的伊丽莎白公主似乎要叫出声来,但是玛丽女士一个严厉的眼神让她立即闭上了嘴。“你们必须马上离开。”王子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那你怎么办?”玛丽女士看向自己的弟弟。
    “我去通知陛下。”
    “可你是王储,如果国王和王储同时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以去通知他。”玛丽女士虽然厌恶自己的父亲,但并不想让他死去。“或者王后也可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第六任王后,王后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明白为什么。”王储看向自己的姐姐,他们都清楚国王疑心重重的性格,仅仅派一个侍卫是不可能说服国王从这个关键的仪式上逃离的,事实上他对于王后都不是全然信任。况且如果王储在他之前离开,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免不了被他怀疑。“我与父亲不同。”他抓住自己姐姐的胳膊,“我不认为女人继承王位一定会带来灾难,英格兰是一个岛屿,一旦有什么事情,勃艮第的玛丽的命运不会是你的命运。”他盯着玛丽女士的眼睛,“你会是一个好女王,你有钢铁般的意志,只要你能更宽容一些……现在按我说的去做吧。”
    玛丽女士看着自己的弟弟,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突然,她弯下腰,行了一个屈膝礼,“谨遵您的命令,殿下。”她拉着伊丽莎白公主从座位上离开,王后紧紧跟在她们身后,如同是害怕被母鸡抛弃的小鸡一般跟着自己的继女。
    爱德华看着他们消失在侧廊里,他走到祭台不远处的阴影中,在大堂的另一侧,罗伯特·达德利正带着一队士兵站在那里,爱德华对他点了点头。他看向祭坛,伦诺克斯伯爵已经跪在地上,他手上拿着苏格兰的王冠,正要把它递给大主教,再由大主教把它放在国王的脑袋上王冠上有些陈年的锈迹,看上去就像染上了鲜血。在他身后是三位分别代表第一,第二和第三等级的代表——一位来自阿伯丁的主教,一位高地氏族的首领和一位爱丁堡的布匹商人。伦诺克斯伯爵半跪在地上,用机械的声音念着自己手里的请愿书。“于我主诞辰第一千五百四十六年,苏格兰议会恭敬地向最伟大最仁慈的亨利·都铎陛下进献这顶王冠,愿他以仁慈的态度对待他的子民,愿上帝保佑他统治绵长。”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看上去像是木偶戏里的傀儡一样,国王有些不满的微微皱了皱眉头,“我愿意接受这顶王冠,并宣誓为了苏格兰人民的福祉服务。”
    大卫·比顿大主教伸出手来,就要接过王冠,突然他面前的伦诺克斯伯爵被人粗暴地按在地上,王冠从他的手里落下。他内心里如坠冰窟,一切都完了,国王都知道了。
    然而他身边的国王却是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他看着自己的宠臣赫特福德伯爵和自己儿子的宠臣罗塞斯子爵罗伯特·达德利带着几名士兵,在他面前把苏格兰议会的议长打翻在地。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场政变,马上会有一名刺客冲上前来,用匕首或者长剑刺进他的胸膛,他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他的脚踩到了厚重的披风的下摆,他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然而就在这时,罗伯特·达德利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让国王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国王惊异地看着他,整个教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转瞬间的突变惊到了。
    爱德华走上前来,他拿起地上的王冠,没有理会一旁呆若木鸡的大主教。他走到国王面前,单膝跪地,把王冠递到国王的面前,向国王使了个眼色。
    亨利八世愣了片刻,立即领会了儿子的意思,他伸手接过王冠,自己把它带到了脑袋上。
    “亨利八世和一世国王万岁!”爱德华喊道,这是国王的新称号,在英格兰他是英格兰和爱尔兰的国王,亨利八世;而在苏格兰,他是苏格兰国王亨利一世。
    “亨利八世和一世国王,万岁!”人群也反应过来,纷纷从善如流地大喊。
    ……
    沙漏里的最后一颗沙子落了下来,斯特金修士抬起头,望向地窖黑沉沉的天花板,即使在地下,欢呼声依然十分清晰。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病态的微笑,拿起了手边的那根沾了油的棉线,把它凑到了油灯上,线立即开始燃烧起来。他再次双膝跪地,开始祈祷。
    ……
    爱德华凑到国王的耳边,“陛下,有危险,我们必须离开。”欢呼声震耳欲聋,确保没有其他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苏格兰人要造反,伦诺克斯伯爵是同谋,很可能还有诺福克父子,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国王看上去有些迷惘,仿佛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爱德华对罗伯特使了个眼色,于是罗伯特和赫特福德伯爵冲上前来,一人架着国王的一只胳膊,像大门冲去,王子跟随在他们后面。
    两旁的人群惊恐的看着国王从大教堂里仓皇逃了出去,过了片刻,惊恐的人群如图潮水一样冲向大门,女士们尖叫着,有老人被推倒在地上,有人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翻过椅背。
    赫特福德伯爵先是把国王塞进了陛下的马车,然后他自己抱着王子也钻进了车厢。“去城堡!”他指着不远处作为全城最高点的爱丁堡城堡,对车夫怒吼着。被吓到的车夫猛的一挥鞭子,六匹马拉着的马车在教堂前围观的人群惊恐的注视下向前狂奔。罗伯特·达德利骑着马,带领着一队骑兵紧紧跟随。
    ……
    法国战舰布尔日商业号正停泊在福斯湾的浓雾当中,这里距离爱丁堡不过一英里远,但在这样的天气里,站在海边就连几十码远的地方都完全看不清,因此法国战舰的踪迹被完美的遮盖了。
    德·埃普内尔男爵站在这艘卡拉克帆船的艉楼上,手里拿着一片破木片,这是这艘二十五炮战舰折断的后桅杆的一部分。他看了看不远处,这只小舰队剩下的五艘船个个看上去都残破不堪。当他们离开勒阿弗尔时候还是一只有着二十二艘船的舰队,而经过北海上的大风暴,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已经沉没在海底,而这些船只的残片从荷兰海岸一直飘荡到挪威。这样的大风暴让装备精良的英格兰舰队都返回港口避风,这也才给了他们抵达这里的机会,然而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令人震惊的。
    “一切准备就绪,阁下。”他的副官走到他身旁。
    “算上船员,只剩下一千人出头了。”男爵拍了拍副官的肩膀,“我本来预料到会有损失,您知道,我甚至可以接受损失四千人里的一半。可如今这种情况……”他叹了一口气,“坦白说,查理,我不觉得我们有多大机会。”
    “这不是您的错。”副官说道,“而且只要那些苏格兰人能够做到他们所承诺的,我们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但愿如此。”男爵又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失败了,陛下会怎么说呢?”
    “陛下知道这是一场赌博,而赌博就有输有赢。”副官宽慰道,“陛下不至于因为四千人这样规模的筹码大发雷霆的,法兰西还输得起这些。”他看了看男爵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毕竟他当年在帕多瓦可是把裤子都输得精光。
    男爵警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对方立即闭上了嘴。男爵转过头来,看着爱丁堡城的方向,“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他喃喃自语道,“如果那些苏格兰人没有成功,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原路回去吗?”他看着这只残破的舰队,这些受损的船只根本无法再来一次北海上的远航了,除此之外随着天气好转,英格兰人的巡逻船又会出海,如果他们遭到拦截怕是只能直接挂起白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返回法国。”
    “我想我们必须登陆。”副官说道,“这些船已经和漂在水上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只靠我们打英格兰人吗?”男爵嘲讽地笑了笑,“我欣赏您的勇气,我的朋友。”
    “我只说我们必须登陆。”副官笑道,“至于登陆之后怎么办,您可是完全享有绝对的决定权。”
    男爵冷冷地看了看自己的副官,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但愿那些苏格兰人成功。”副官说道。
    男爵点了点头,“但愿如此。”他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爱丁堡的方向,在他们头上,浓雾已经开始慢慢散去,太阳似乎要出来了。
    ……
    年轻的斯特金修士狂热盯着燃烧的导火索——那一根长线已经烧尽,它所连接的二十几根细线也几乎烧到了尽头。他想起了大卫和哥利亚的故事,一个凡人击败了强大的巨人。如今,这一幕再次上演了,而这一次的大卫不是牧羊人,而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修士,而这些细细的导火索就是他的投石器。轻轻一动手,英格兰王国这个巨人就灰飞烟灭,他笑了起来,也许千百年后他也会被人所崇拜,就像大卫一样。他想起了佛罗伦萨那尊著名的雕塑,修道院的档案室里有它的一幅铜版画,是从布拉格买来的。多么邪恶的作品!完全是欲望和罪孽的体现。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时候,他几乎是惊恐地跑出了档案馆,然而这罪孽追随着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画里所画的,甚至在他的梦里,让他醒来时面红耳赤。他在雪地里疯狂地鞭打自己,企图为自己赎罪,然而最后他还是把那幅铜版画从档案室里偷了出来,还用它做了那种……罪恶的事情。也许今天他能够赎清自己的罪孽?然而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千百年后的艺术家会如何描绘他自己?会不会也有人以为他就是那种……罪孽的模样?甚至会有人用那些作品去做一样的事情?这念头让他陷入无边的恐惧当中。
    于是他再次跪伏在地,用更大的声音念起玫瑰经来。
    第47章 叛乱
    大卫·比顿大主教站在空荡荡的祭坛上,在他面前,无数的达官贵人正如潮水一般涌向教堂的大门。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仅仅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在驱使着他们——既然国王都逃跑了,那么肯定有什么不对。教堂里一片狼藉,装饰画被扯的粉碎,地面上满是落下的珠宝饰物,不止一把绅士的佩剑,当然还有被踩了无数脚的斗篷。
    大主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着教堂顶部的拱顶。就差一点,他想,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在脑海里回想着这几天经历过的一切——一场夜半的密谋;地窖里藏着的火药;那个自愿献身的修士……不过这已经都不重要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事已至此,这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就要死了,很多人也就快要死了,要不了多久,苏格兰王国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他转过身来,不再看教堂大门口正在上演的丑剧,跪在祭坛前,开始祈祷。
    ……
    连接着二十几个桶的导火索几乎在瞬间烧尽,桶里易燃的黑火药,在一瞬间就燃烧起来。这些法国人留下的礼物,是德国纽伦堡的工匠们的产品。在接下来的瞬息之内,大量燃烧产生的气体就把木桶撕得粉碎。接下来,膨胀的气体席卷了整个地窖,祈祷的斯特金修士仅仅感受到一阵灼热,随即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如同一场地震一般,整个大教堂震颤起来。支撑着教堂的四根十二世纪的巨柱顶住了第一波冲击,然而教堂的穹顶却裂开了。一片片的穹顶如图凋谢的花瓣一样被剥离下来,这些沉重的花瓣把地上的一切都砸的粉碎。教堂的灯笼状塔楼垮塌了,巨大的钟从上面砸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几英里外都听得到。最后崩溃的是装饰着王冠的尖顶,王冠装饰消失在腾起的烟尘之中。
    爆炸的巨响在二十秒内就传到了几英里外的法国舰队那里,而浓雾中若隐若现的火光则几乎瞬间抵达。随即,船上的士兵和水手们欢呼起来。
    法国指挥官德·埃普内尔男爵转向自己的副官,“我们上岸。”他伸手拔出自己的佩剑,“为了国王!”他大喊道。
    旗舰布尔日商业号升起了金色鸢尾花旗帜,这是约定的信号。船上的军乐手也开始敲鼓,以防浓雾中有船看不到命令。
    五艘船一起向前驶去,船帆全部张满,从北海吹来的顺风让船只达到了每小时四节的速度。士兵们都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弃船登岸。
    随着舰队靠近陆地,船底开始传来一阵令人不适的咯吱声,这是船底和礁石摩擦的声音。
    突然下面有人大喊一声,“进水了!”
    男爵抬起头,这里距岸边已经咫尺之遥,“继续前进,我们马上就到了!”
    突然,整艘船猛烈的震颤起来,没有站稳的人都摔倒在了甲板上。船底传来一阵阵摩擦的巨响,很明显船只已经触底了。
    布尔日商业号的生命行将结束,然而她的风帆却依旧被顺风张的满满,船底几乎被扯的粉碎,然而在风力和惯性的作用下船只仍然在继续前行。整艘船如同犁地一般,冲上了密布着碎石和沙砾的浅滩。
    绳子被从船上抛了下来。男爵一把抓住绳子,“国王万岁!”他举起佩剑,大喊着顺绳子爬了下去。他的靴子落在了不列颠岛的土地上。
    ……
    国王的马车冲进了爱丁堡城堡的大门,拉车的马喘着粗气,身上的汗珠在大冬天让它们的身上冒出了一层雾气。
    赫特福德伯爵不等车夫上前,就一把推开了车门。他如同年轻了二十岁一样,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他先是伸出手,把王子从马车里抱了下来,然后他搀起国王的胳膊,帮助国王从马车里缓缓地爬了出来。当国王的脚落在地上时,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陛下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已经抵达的王后和国王的女儿们跑上前来。“哦,陛下,我的上帝!”王后连忙上前扶住了国王的另一只胳膊,然而却被国王一把推开。王后惊讶地看向国王,只见他肥胖的脸上的那一双小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他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抽搐着。在赫特福德伯爵的记忆里,连他的上一位妻子凯瑟琳·霍华德通奸罪暴露时,国王都没有露出这样骇人的神色。然而转瞬之间,赫特福德伯爵就发现那双可怕的红眼睛转向了他自己,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国王震颤着的声音显然显示出他正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是谁要造反?我要砍了他的脑袋挂在城堡的大门上!”
    赫特福德伯爵咽了一口唾沫,“伦诺克斯伯爵已经被逮捕了。”他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国王的脸。
    “把他带过来。”国王看上去随时都要中风了。爱德华走上前来,扶住了他的胳膊,“父亲,我们进去坐下吧。”
    国王看了看他,并没有推开自己的儿子。他点了点头,扶着自己的儿子向室内走去。王后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嘴唇,也跟在后面。
    当伦诺克斯伯爵被押进王座大厅时,他本人已经软成了一滩泥巴,要几个侍卫像拖着死狗一样把他拖进大厅。当侍卫的手从他身上放开时,伯爵抬起头,他的目光正对上国王通红的双眼。
    伦诺克斯伯爵恐惧地打了一个寒战。
    “达恩利,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除非你想要你所有的亲属从这世上消失。”
    您作为他的舅舅也算是他的亲属,赫特福德伯爵腹诽,然而他除非是疯了才会在国王面前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陛下……陛下……请开恩……”伦诺克斯伯爵浑身如筛糠一般发抖着,眼泪和鼻涕糊满了他的脸,连他的胡子上都满是自己的鼻涕。
    “快说!”国王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伯爵阁下,如果你希望陛下开恩的话,就马上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罗伯特走上前,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他压制住要把面前这个令人恶心的生物剁成碎片的冲动,“无论你们之前有什么计划,它显然已经失败了,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坦白。”
    伦诺克斯伯爵战战兢兢的抬起头,“陛下,我要向您坦白……有一个阴谋,我受到了无耻的蒙骗,不幸和这些不法之徒扯上了关系,求陛下开恩!”
    “是谁要谋反?”国王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诺福克公爵和他的儿子,他们勾结了一群对您不满的英格兰和苏格兰的贵族。”伦诺克斯伯爵把他记忆里列席了那天晚上的神秘会议的客人都重复了一遍,“他们打算刺杀陛下,然后……”他看了一眼国王的脸色,“发动政变。”
    “你说什么?”国王的眼睛瞪大了。
    “千真万确,陛下。”伦诺克斯伯爵连忙说道,“他们还得到了法国人的协助。萨里伯爵说有法国士兵会在政变中协助他们,现在法国人可能已经在爱丁堡附近登陆了!另外他们已经和弗朗索瓦国王谋划好,一旦成功,法国军队就会在南部登陆,立玛丽·斯图亚特做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女王!”
    国王喉咙里传来“嗬嗬”的声音,他看上去脸色通红,就仿佛喘不过气一般,“诺福克……法国人……好大的胆子!”他愤怒地吼叫着,然而与其说是出于愤怒不如说是震惊。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如同一只慵懒的猫,逗弄着诺福克公爵这只已经逃不出他爪子的老鼠。而在他即将收拾掉这只老鼠的时候,这只老鼠却突然给了他一爪子。国王难以置信地瞪着伦诺克斯伯爵,他转过头,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他恭顺的低着脑袋;自己的王后,她跪在一旁啜泣;旁边的伊丽莎白公主恐惧地抓着自己姐姐的裙子,而他的大女儿玛丽女士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冷漠。国王转向另一边,赫特福德伯爵,加德纳主教等一干宠臣们貌似恭顺地跪在那里,然而谁知道他们内心里在做什么盘算。国王愤怒地咳嗽着,他感到自己的喉咙里传来鲜血的味道。
    “他怎么敢!”突然国王仿佛爆发出什么力量一般猛的站起身来,跪在他身边的王后惊恐地后退。国王如同梦游一般向前走着,他的两只手向前伸,仿佛是看到了诺福克公爵本人一般,要把他抓过来亲手撕成碎片。然而过了一瞬间,陛下就失去了平衡,他的双腿仿佛失去了气力一般。国王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他的嘴角露出一缕血丝。
    ……
    荷里路德宫里的走廊里满是血腥气,萨里伯爵的雇佣兵们正在洗劫这座宫殿,他们把面前能够装进自己口袋的一切往口袋里塞满,同时把放不下的东西砸的粉碎。
    萨里伯爵穿过走廊,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理睬,他的佩剑挂在腰侧,但剑鞘早已经被他抛弃,而剑身上还留着血迹。
    几乎是在大教堂发生爆炸的同时,萨里伯爵的人马就对这座宫殿发起了进攻。在里应外合之下,这座无险可守的宫殿仅仅过了二十分钟就落到了叛军的手里。然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却远远出乎了萨里伯爵的预料,然而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高深莫测,使那些希望从他身上看出局势进展的同党们大失所望。
    萨里伯爵推开一扇大门,他的父亲诺福克公爵正躺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床上——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公爵的确是病了。他的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张蜡制的面具,而脸上怪异的潮红色显示他正在发着烧。见到自己的儿子,公爵连忙伸出一只枯黄而又青筋密布的手。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只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萨里伯爵从边上的小桌子上拿起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酒。他走上前来,把杯子递给他的父亲,“喝了它吧,父亲,这对您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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