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心中想着事情,辗转反侧总也睡不好。
天色渐渐破晓,商枝扶着昏重的头起身。铺平床铺,走出里屋,就看见隔壁的书房流泻出一缕灯光。
她走过去,透过微开的缝隙,看见薛慎之伏案做文章。
商枝这才发现至从她出事之后,龚星辰苏醒过来,无论她去何处,薛慎之都陪在身旁。她忙碌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书册翻阅。
在她安睡的时候,他通宵达旦的写文章,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
商枝百味杂陈,静静地看着他奋笔疾书。
不知过了多久,鸡打鸣,薛慎之抬头看一眼窗外,吹干墨迹合起来,洗干净毛笔,熄灭油灯。
商枝看着他捏着肩膀,转身出门去茶花家买鱼。
薛慎之走出书房,听见院门合上的声音,怔愣一下,看着商枝房间,又看一眼书房,抿着唇角,拿着泡好的杨柳枝刷牙。
洗漱后,薛慎之去厨房盛着盛饭去鸡舍喂鸡,顺便将鸡蛋捡出来,将鸡舍清理干净。
商枝拎着鱼、猪肉回来,薛慎之在打扫庭院,她去厨房杀鱼,去腮及内脏,剁成块,粉葛去皮切成小块,加水放在锅里一起煲汤。
去后院择葱,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糜,与葱花搅拌加入调料腌制。再拿着盆,舀两勺面粉,和面做包子。
抽柴熄火后,包子在锅里闷几分钟再揭开,包子不但蓬松白嫩,而且又香又软,不会瘪下去。
商枝做好包子,锅里的粉葛生鱼汤煲好,放入姜丝、油盐调味,盛出锅。
粉葛生鱼汤有舒筋活络、益气和血、解肌痛的功效,适用劳力过度熬夜后的肌内酸痛、颈肌胀痛的人。
白天在县城,商枝没有时间煲药膳给薛慎之,只能早上煲好给他调理一下。
商枝给薛慎之盛一碗粉葛生鱼汤,包子装在碟子里,放在木盘里端着摆桌子上。
薛慎之舀一勺汤喝,清淡鲜香,并不腻味。
“吃鱼肉喝汤就行了。”商枝看着薛慎之眼睑下的青影,心疼地说道:“月底就要去京城赶考,你应该在书院求学,稳扎稳打。跟着我到处奔波,耽误你看书的时间。慎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争朝夕。”
薛慎之手微微一顿,低声说道:“好。”
商枝高兴的握着他的手。
他身体本就孱弱,熬下去,亏损得更厉害。
薛慎之望着她眉开眼笑,轻轻叹息一声。
“你不用担心,苏锦瑟已经回京,她的手伸不了这么长。而且我身边还有钱峰,他能保护我的安危。”商枝心知他的顾虑,解释她如今很安全,宽慰他的心。“到时候你进京去,咱们大半年不见,你该怎么办?”
薛慎之抿紧薄唇,苏锦瑟在京城,商枝毁她的脸,又断去她两指,两个人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固然想商枝一同进京,但是有苏锦瑟这个祸患在,他只得打消念头。
薛慎之看着她眼底戏谑的笑意,唇边也不由浮现出一抹淡笑,“正是大半年不能相见,如今是见一眼,少一眼。”
商枝脸红心跳,倒是不知他能说出这般露骨的情话。
两个人用完早饭,收拾干净,准备去县城的时候,秦景凌与苏易来了。
秦景凌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先把资料递给商枝,“你先看一看。”
商枝将资料翻看,在最后看到张涵嫣是张释隐之女的时候,她眸光颤动,震惊地看向秦景凌,“我师傅他是张涵嫣的父亲?”
张涵嫣将孩子互换身份,师傅将她带到穷乡僻壤,隐姓瞒名,为的是什么?
只是让他的外甥,替代她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在侯府成长?
商枝不知道,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师傅为人正直,心怀仁义,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
那么这中间又有什么隐情?
商枝悲哀的发现,她就算想要找一个答案,也无人能够给她解释。
商枝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资料,手指骨泛白,在原主的心目中师傅的恩情太过厚重。若不是师傅,她早已冻死了,被野狗叼去。可现在的结果来看,如果不是师傅,她是高门贵女,又岂会为了生计而早夭?
她想破脑袋,也无法将这件事与师傅扯上关系。
商枝茫然地看向苏易,“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苏易低垂着头,不语。
商枝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该感恩还是该怨恨。
她虽然未曾见过张释隐,穿越过来,占据这具身体,原主对待张释隐的感情,她多少受到影响。对张释隐有着感恩与孺慕,将他医术传承,极力完成他的遗志。这也正是原主想做,却又无能为力去做的事情。
张释隐在她心目中是高大、无私、正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自己去努力完成他的信念。然而事实告诉她却不是这样,一时难以接受。
薛慎之看着备受打击的商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力量。
秦景凌看着商枝僵立在原地,似乎没有从冲击中回过神来,他低声说道:“商丫头,凡事不能看表面,这其中或许有隐情。”
商枝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平复心里翻涌的情绪,她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秦景凌说道:“对于承受者来说,有的善念是最大的恶意。”
张释隐那个时候发现,他完全可以换回来,可是他没有,反而带着她离京。
商枝自嘲的想着,这世间就没有大公无私,他们的无私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私心。
秦景凌看着商枝此刻神情中虽有淡淡的感伤抑郁,却已经并不明显,显然是已经想通了。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秦景凌将盒子往她面前推,“这是追魂草。”
商枝诧异的看着秦景凌,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先打开盒子,看着里面躺着的追魂草,将盒子盖上。苦笑道:“你完全是有备而来,先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再让一个好消息缓解我的心情!”
能够凑齐解药的药材,对商枝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薛慎之的身体能够彻底治好!
“你的心愿已了,能否了却我一个愿望?”秦景凌目光落在商枝身上,声音沉稳而缓慢:“这辈子能听你叫一声舅舅吗?”
商枝抿着红唇,抬眼看向秦景凌,“可以。”
秦景凌猛地看向商枝,几乎要被突然而至的惊喜给拍晕了。
“但不是现在,除了伤害,从你们身上,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亲情的温暖。”商枝觉得秦景凌对她很好,并没有伤害过她,甚至给予过帮助,虽然现在无法接受突然冒出来的亲人,但是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绝对。
苏易在一旁觉得很失落。
秦景凌唉声叹气地坐在桌前,倒一碗水冲掉嘴里的苦味。
商枝下逐客令,“我要去县城,不能招待你们。”
“你去吧,我们自己弄吃的。”秦景凌与苏易并不打算走。
商枝也不勉强,与薛慎之一起出门,将薛慎之送到书院,她再回县城。
到医馆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长龙,商枝心中惊诧,未料到大清早有这么多人来医馆看诊。
钱峰在维持病患的秩序,见到商枝大松一口气,“商姑娘,您可算来了,病人全都等着您看诊,唐夫人催促几遍,问您何时给唐公子针灸。”
商枝问道:“林辛逸从作坊挑选郎中与药童来了吗?”
“来了,在后院等着您呢。”钱峰打开医馆的门,看着蜂拥而进地病患,横档在门口,“全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如果插队乱了秩序,请去别的医馆!”
病患全都老老实实排队。
商枝不禁失笑,果然不愧是军营出来的人,规矩上有一套。
林辛逸原来挑一个郎中两个药童,见到门口排起的长龙,惊得立即回去又挑了两个郎中一个药童,如今带来五个人。
“师傅,够了吗?”
林辛逸早就听到传言,杏林医馆有一个女郎中,能够起死回生,华佗在世。因为商枝声名远扬,许多人慕名而来看诊,医馆的生意顿时火爆。
“够了。”
商枝安排三个郎中一起看诊,药童按方抓药、熬药。
人手足够,一坐下来,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商枝吃口饭都得挤出时间。好在病患全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让商枝吃完饭,休息一刻钟再看诊。
病人全都看诊完,商枝累得瘫在椅子里不想动。
其他几个郎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建议商枝,“东家,您能再请两三个郎中。”
“我刚刚扬名,许多病患好奇而来。等熬过这段时间,病人会减少。”商枝打起精神,对各位郎中表示感激,“这些日子多辛苦各位,劳烦你们多费心神,杏林医馆不会亏待你们。”
郎中都是在作坊为商枝做过事的人,知道她出手阔绰,他们付出的努力,都会得到回馈,很心甘情愿的给商枝干活。
“东家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事。”
商枝感受到他们的诚挚,让钱峰带各位郎中与药童去同福酒楼用晚饭,她则进去在给唐潇按揉活动关节。
唐夫人今日守在唐潇身边,知道商枝从坐下除了如厕之外,便没有离开过椅子。忙碌一整天下来,好不容易歇一口气,又要给唐潇按揉关节。
“商姑娘,你不妨教我如何给唐潇按揉关节,你能够轻松许多。”唐夫人主动给商枝分担。
商枝十分领情,她细致认真的教唐夫人按揉的手法。
唐潇百无聊赖的躺着,看着商枝轻声细语地给他娘讲解,眉眼间一片柔和,与面对他时的冷清截然不同,清美的面容灵动起来,十分的出众。
“我记住顺序了。”唐夫人温和的说道。
“多练一练就会熟练。”
唐夫人颔首,看着儿子歪着脑袋盯着商枝出神,她心里一动,便忍不住说道:“商姑娘医术了得,脾性随和,今后谁能娶着你,便是谁家的福气。”
唐潇眨了眨眼,看着他娘望来意味深长的眼神,莫名地心跳漏了半拍。
商枝听着唐夫人的话,似乎想到什么,她眸光如水道:“我已经定亲,等他进京赶考回来,我们便成亲。”
唐夫人看一眼她儿子,失望地说道:“定亲了啊?”
商枝十分干脆,“是的。”
唐潇闭上眼睛睡觉,当做没看见他娘眼底的戏谑。
唐夫人是真的觉得可惜,若是能做她媳妇该多好?而商枝提起未婚夫时,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柔和笑意,可见她与未婚夫感情很好。
商枝给唐潇针灸后,天色已经很晚,薛慎之住在书院里,她要给炼制解药,明日只怕病患不会减少,在医馆住下来。
商枝住在二楼,准备好需要用的药材炮制,制成药丸,天色已经亮了。她站在窗前,推开窗户,门外果然三三两两的病患排队。
她快速洗漱,开门接诊,打算今日早些回去给薛慎之解毒。
正巧薛慎之得知商枝昨夜未回杏花村,结束课业后来县城。
今日的病患比起昨日上三分之一,商枝见到薛慎之来了,将剩下的病患留给几个郎中,带着薛慎之上二楼。
唐夫人看着商枝与薛慎之十分亲昵,她含笑道:“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
商枝点了点头,“是他。”
唐夫人端详一番,夸赞道:“一表人才的郎君。”
薛慎之朝唐夫人颔首,与商枝上楼前,目光清冷地看向屋子里的唐潇,不过一眼,收回视线。
商枝让薛慎之服药,褪掉衣裳躺在床上,给他施针逼毒。
“有点痛,你忍着一点。”
商枝先给薛慎之推拿一番,再扎针。他体内寒气很重,施针之后,商枝再配以艾灸。
薛慎之开始并没有感觉,大约一刻钟,穴位被艾灸炙烤皮肤发热,体内的寒气却翻涌而出,直逼头顶,大滴冷汗冒出来,全身的关节剧烈的疼痛,骨缝里仿佛塞了寒冰。
商枝看着薛慎之双手紧紧抓着床褥,手背上青筋狰狞,拿着银针将十指全扎一遍,将黑色血液挤出来。
半个时辰后,商枝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薛慎之皮肤冷得发青,虚脱地躺在床上,苍白病弱的模样,让商枝心揪起来疼。
商枝吩咐药童将药浴熬好,重新回来坐在薛慎之身边,拿着绢布给他擦汗,“休息一下,等下泡药浴,身上会舒服一些。”
薛慎之握住商枝的手,微微浅笑,“这不算什么。”
商枝心中酸涩,为他受过的苦,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再坚持三天,你就是一个正常人,不需要再遭受病体的折磨。”
薛慎之反握住商枝的手,看着她微弯的眉眼,心潮涌动,觉得自己所遭受的坎坷,就是为了此刻。
“你先睡一会,待会有药童给服侍你泡药浴,我先去看一看唐潇,给他活动关节。”商枝松开他的手,准备起身离开,却被他拉住。
商枝询问地看着他。
薛慎之脸色苍白,唇色很淡,此刻紧蹙的眉心,似乎身子不适,却又不开口,一双漆黑清亮地眸子望着她,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商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哪里不舒服了?她焦急地问道:“身上疼吗?”摸着他的脉象,十分正常,并不是突发其他病症。
薛慎之依旧不语,眉心皱得更紧了,似乎忍受着不适。
商枝没看出他哪里不对劲,轻轻挣扎想将手收回来,给他重新检查。
薛慎之却握得更紧了,低声叫她,“枝枝。”
商枝看着他眼底的情思,似乎想要说什么,在她的注视下,薛慎之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下,缓缓松开她的手,阖上了眼睛。
商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小心思?
她低头在他薄唇上轻啄一口,稍稍分离,看着他颤动的眼睫,忍笑道:“现在还疼吗?”
薛慎之睁开眼睛,凝视着她清澈纯净的眸子里,浓浓地笑意几乎要满溢而出,他心口涌起汹涌的波澜,握着她双手拉入怀中,衔住她的唇瓣。
商枝的惊呼声被堵在口中,一阵天旋地转,被他翻身抵在床榻上,双手按在头顶。温软的唇瓣在她唇齿间辗转缠绵,细细的吮吻,酥酥麻麻,让她神情恍惚,呼吸凌乱。
不一会儿,薛慎之轻轻放开她,气息不稳,盯着她嫣红的唇瓣,深深呼吸,强自压下心口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汹涌情潮。
良久,他平复了絮乱的呼吸,沙哑地说道:“现在不疼了。”
商枝舔一舔被他吻得有点肿痛的唇瓣,脸颊酡红,她动了动被他按在枕头上的手,“好了就松开。”
薛慎之低笑一声,往后退开,抬手为她整理散乱的头发,“别让人久等了。”
商枝摸一摸唇瓣,瞪他一眼,这样怎么见人?
最后想着唐夫人会按摩,她索性不去了。
薛慎之一连三日住在医馆解毒,最后一天商枝扎破薛慎之的手指,挤出来的血液是红色,她松一口气,可又有新的烦恼。他的毒是解了,身体本来就虚弱,又的药材药性烈,薛慎之的身体十分的虚弱,需要慢慢调理。
坏就坏在他即将要进京,秦伯言那边的行程突然改变,十一月中旬就要启程,薛慎之与他同行。
商枝想到他乡试的情形,实在是放心不下,担忧他会撑不住。
会试的气候是最不好的时候,若是不静心护理,只怕他容易病倒。
薛慎之看着商枝眉宇间萦绕着忧愁,不禁叹道:“到时候安排一个药童与我一起去。”
“到时候再说。”
商枝心里没有拿定主意,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
京城。
苏元靖回府直接去苏锦瑟的屋子,入内一股浓郁的苏合香味。他皱紧眉头,看向彩画,“屋子里的香味怎么这般浓郁?锦瑟不喜欢熏香,她带伤在身,屋子里气味要清新。”
彩画恭敬地说道:“回侯爷话,小姐伤痛难忍,便让奴婢点了苏合香,太医说这种香料能够镇痛。”
苏元靖没有再开口,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屋子四处,最后掀开珠帘走进内室,苏合香味中隐约还有一丝淡淡地其他香味。
他骤然看向床榻上的苏锦瑟,目光落在墙壁上的几幅字画。
苏锦瑟随着苏元靖的打量,芒刺在背,她不敢回视苏元靖,双手紧紧攥着床褥。看到苏元靖深嗅的时候,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彩画见苏元靖打量床边的字画,连忙说道:“大小姐躺在床上养伤无趣,让奴婢取来字画挂上,她鉴定字画打发时间。”
“是吗?”苏元靖走近了,字画很寻常,并没有异处。
“这几幅字画是今日换下的,昨日是其他的几幅字画,夫人看了也说小姐的画技长进了。只是大小姐对自己的画技不满,觉得还有精进的地方。”彩画是苏锦瑟的心腹婢女,她见苏锦瑟败相,想让苏元靖对苏锦瑟多几分疼爱,便将字画一事说出来。
苏锦瑟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彩画的嘴。
“什么字画?拿出来我看一看。”苏元靖眼底闪过暗芒,在床边坐下,那一丝淡淡的香味在床边更浓几分。“这是什么香?”
苏锦瑟心如擂鼓,后背上渗出冷汗,她脸色发白,强作镇定道:“今日熏的是苏合香,昨日是龙涎香,母亲送来给我的。”
苏元靖深深看苏锦瑟一眼,看得苏锦瑟头皮紧绷,就见他端着茶,询问彩画,“字画还未找到?”
“找到了!”彩画从箱笼里捧出字画,递给苏元靖。
苏元靖正准备伸手去接,门外传来高严急切的声音,“侯爷,皇上宣您进宫!”
苏元靖将手里的字画放在桌子上,走出内室,询问高严,“有说是什么事?”
高严道:“白嵩城时疫爆发,已经一月有余,病亡无数,知府与县令眼见瞒不住,方才上奏给皇上。皇上震怒,勒令太医院太医立即去白嵩城,又接连宣几个重臣进宫。”
时疫?
苏元靖脸色一沉,这个时候宣他进宫,并非是一件好事。
“备马。”苏元靖疾步往府外走。
高明将备好的马牵到苏元靖的身边。
苏元靖翻身上马,就看见曹管家快马加鞭而来,“主子,大事不好了,马车里的四个老妇人,只有两个是当年接生的稳婆,还有两个是冒充!”
苏元靖脸色铁青,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定是裘天成故意声东击西,混淆视听,只怕真的两个稳婆已经被送出京城!
“我知道了!”苏元靖想着皇上召见,压下心头怒火,去往皇宫。
御书房里,气压极低,曾秉砚、丞相、五城兵马指挥司全部候在大殿里。
文贵妃对皇上说道:“皇上不如指派平阳候率军队去白嵩城维护治安,五城兵马司的人若去了,京城的治安谁来巡视?”
元晋帝看了文贵妃一眼,没有开口。
曾秉砚也不由看向文贵妃,她心中记恨着平阳候府,才会将危险的任务指派给苏元靖。时疫是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苏元靖此去若有个意外,只怕就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苏元靖到了。
元晋帝看向苏元靖,这才对诸位臣子道:“白嵩城送来急奏,疠气流行,阖门而殁,或覆族而丧。朕闻之痛心,宣你们入宫商讨,该如何处置。”
曾秉砚道:“臣以为派太医去救治,封城,阻止城内人外出,也不准许外人入城,能够减少病亡。”
“臣等附议。”
元晋帝看着这帮没有作为的臣子,除了曾秉砚说了一句意见,提不出半点有用的建议!
“就按照老师提议的去办!”元晋帝对苏元靖道:“你带着军队押送药材,护送太医去白嵩城,封城事宜交给你做。”
苏元靖心中凛然,白嵩城如今情况危急,只怕根本治不好,知府与县令才会上报,他们过去只是送死而已!
“皇上,微臣带走的是驻京的重兵之卫,这次去往白嵩城不知道何时才能归京,不如皇上下旨召秦将军带军队去白嵩城维护治安?”苏元靖又补充道:“微臣今日押送药材,护送太医去白嵩城,等秦将军的人马抵达,便立即带军队回京。”
元晋帝想驳回,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道:“皇上,微臣认为平阳候的话很有道理。这些军队,各个都是精锐,不能离京太久。”
文贵妃如何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意思,维护京城治安的军队,不能折损,所以从外调军队去白嵩城。
几乎人人都觉得白嵩城是保不住,人人避之不及。
只是苏元靖倒让她意外,他竟坑害起自己的大舅兄!
元晋帝也是被此事烦扰的焦头烂额,头痛发作,摆了摆手,让李公公拟旨,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儋州府。
苏元靖清点军队,押送十几车药材,护送八个太医去往白嵩城。
白嵩城离京城有三日的路程,第三日天黑的时候就已经抵达。
苏元靖让人在离白嵩城几十里之外扎营,打算明日打探情况再进去。
天一亮,苏元靖喝下太医熬的药,一行人进城。
刚刚站在城外,就看见城门口尸横遍野。几乎不用封城,这种惨烈的情况,基本不会有人入城。
心里暗骂知府与县令,情况如此险峻,才上报入京!
太医们心里有数,真正看到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受到冲击。
钟院使提议道:“先让军队的人,将病亡的患者拖到无人的地方,挖个大坑焚烧掩埋了。之后凡事染病的人与没有染病的人隔开处理。”
其他的太医没有异议,苏元靖便按照钟院使的提议去做。
情况太严重,太医诊断出的药方,并无效用。有的病患吃了,反而愈发严重,不过几息便没了。
更严峻的是八个太医中有两个出现肢节痛,头目痛,苏元靖也觉得自己急得咽喉痛,已经过去好几天,病情根本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越来越严重,拖拉病亡患者的士兵,其中有几个也染疾。
苏元靖再也待不下去,白嵩城没有救治的必要,唯一的办法是烧城,才能永绝后患。
立即带着其他没有出现病症的士兵回京,向元晋帝禀明实情。
——
杏花村。
商枝看着经过五六日调养的薛慎之,气色仍旧是不好,她心中担忧,派药童跟着他进京,她如何放心得下?
正好唐潇如今渐渐恢复,不用针灸,只需要活动关节,而唐夫人已经学会,她不在也没有关系。
商枝心中有一个决定,打算跟着薛慎之入京。他们手里有银子,可以租住一间宅子,舒适的环境也适合他养病。
有这个念头之后,商枝便着手安排,将医馆托付给林辛逸,而作坊便给林玉儿与龚星辰。
出发前一日,商枝将地里的土豆给挖了,比她预想中的好很多,一个坑里有四五个大土豆,并一些小的。
李大婶看见了,十分惊奇,“商丫头,你种的土豆长得好呢!我们种的可结不了这么多的土豆!”
“李大婶,你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去种,一定能够种出来!”商枝挖土豆,薛慎之将土豆装进竹篓里。
李大婶见了,暗叹两人感情好,应声道:“来年开春再按照你的法子种,土壤已经松软了,我种萝卜白菜。”
商枝心里挂记着一片冬小麦,她对李大婶说,“婶子,我的麦田交给你和刘大婶打点,如何施肥除虫,我会写下来,你们按照步骤来,我给你们结算工钱。”
“行!到时候收成好,婶子们也按照你的法子种。”李大婶很眼热商枝,“你说你这丫头,咋种啥都像啥,不想咱们种的,看着就没有精神头,哪里指望着能丰收!”
商枝笑了笑,没有接话,她是会施肥,那些肥料都是她发酵过的,比他们用的肥料要好,农作物长势自然就好了。
商枝与薛慎之将土豆全挖了,足足有一担,全都收在地窖里,留了十来个蒸煮了,明日进京在路上吃。
商枝煮好土豆,站在书房门口,对做文章的薛慎之说道,“慎之,明日进京,今夜早点睡,莫要熬夜念书,你的身子虚,少熬夜。”
薛慎之放下笔,含笑的说道:“我只作这一篇。”见商枝依旧站在门边不动,轻叹一声,无奈的提着油灯回屋子。
商枝跟在他身后,看着薛慎之褪掉衣裳躺在床上,她提着油灯走出房间,关上门去睡觉。
薛慎之没有油灯,不能熬夜温书,倒是早早睡了,第二日起来精神饱满。
两个人用完早饭,将箱笼搬上马车,去县城与秦伯言汇合,一起去往京城。
苏易骑着马,等在官道上,见到商枝的马车,脚踢着马肚子,骑到马车边,他挑起帘子,对着一脸惊讶的商枝道:“我正好回京,与你们同行。”
商枝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两个煮土豆。
苏易看着面前的两个土豆,愣了一下,几乎要热泪盈眶,手忙脚乱的将土豆接过来。冷却的土豆,他却觉得很温暖,就连心口都十分熨烫。
他忍不住想,商枝是否开始接受他?
一行人去往京城,因为担心在路上时间太长,薛慎之撑不住,除了需要采买食物,基本上是在马车上日夜兼程的赶路。
越靠近京城,他们便听到白嵩城时疫爆发的事情。
百姓议论纷纷,说书先生亦是绘声绘色的描述白嵩城的惨烈。
商枝心情越来越沉重,原来每日还有几句话说,最后只是躺在薛慎之的腿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薛慎之如何不懂她的心事?只是他也是个自私的人,无法放任她去涉险。
苏易与薛慎之心照不宣,马车不再入城,而是停在城外,苏易去城里买食物,就怕商枝听到关于时疫的事情,影响她的心情。
即将要到白嵩城,苏易提前去买一大包食物过来,递给商枝道:“这里面是三天的食物,足够支撑到进京。”
商枝一怔,“已经到了吗?”
苏易不再说话。
商枝从他的沉默中得知,已经快到白嵩城,她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苏易打断。
“白嵩城如今算是半个死城,病人根本就无法救治。京城里来的八个太医,已经没了三个,太过凶险了,我不会答应。”苏易提起时疫语气里透着沉重,神情却十分严肃。
商枝沉默地将食物放在车厢里,紧皱着眉心。
薛慎之从书册中抬起头,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商枝,不由得握着她的手,“你想去?”
商枝轻叹一声,也不瞒他,“我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我既然已经遇上,没有逃避的道理。”
薛慎之缄默不语。
商枝挽着薛慎之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将士们给百姓一片净土,即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依旧义无反顾,不能因为畏惧生死而做一个逃兵。我身为一个医者,为病患治病也是我的本能。虽然十分凶险,最后有个意外,却也虽死犹荣。何况,这些都不是绝对的,你该相信我。”
古代时疫的爆发,都是死亡无数,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坐视不管!
她来自后世,对时疫已经很有多治疗的方法,心中有一定的成算。
但是在未见到实际情况,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治好。毕竟时疫传染性极强!
薛慎之沉默良久,嗓音干哑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胡闹,你去的话,反而让我牵肠挂肚,不能尽全力去救治病患。”商枝神色严厉,看着薛慎之苍白的面容,放柔了目光,眼神却依旧十分的坚定,“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出事。”见他不动于衷,她轻轻地唤一声,“慎之,你听我这一回。”
薛慎之定定地盯着她半晌,最终无奈的点头。
商枝扑进薛慎之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我等着你八抬大轿将我娶进府,我想听别人叫我薛夫人,所以我一定不会有事的,等我回来。”
薛慎之望着她如清露般透澈的眼睛,里面是坚毅的目光,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薛慎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恨不能将她勒紧骨血。狠狠地吻着她的唇瓣,与往日的温柔不同,带着一丝粗暴。
仿佛只有片刻,又似过了一生那么漫长,薛慎之才缓缓地放开她,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尾,“我在京城等着你。”
商枝点头,收拾包袱,挎在肩膀上,头也不回的走下马车。
苏易看到商枝背着包袱,心头蓦地一沉。
“你想阻拦我?”商枝红着眼尾看着苏易。
苏易心头一跳,他哑声道:“我与你去白嵩城。”
商枝猛地停顿脚步。
“你是我妹妹,你在哪,我在哪。”苏易握紧了缰绳,将一只手递向她。
商枝心中震动,看着眼前宽厚的掌心,只觉得视线模糊,“你想好了,此去说不定九死一生。”
苏易不再多说,握住她的胳膊一拽,将她拉上马,一挥马鞭向白嵩城疾奔而去。
不过半日,他们抵达白嵩城。
白嵩城城门紧闭,并没有将士把守。
商枝从包袱里抽出几条帕子,两条叠在一起,放了雄黄,然后递给苏易。
“捂住口鼻。”
苏易将帕子捂住口鼻,跟着商枝推开城门进去。
城内满目苍夷,病患横七竖八躺在街道上,有的活着,有的已经病亡。或许是有太医来的缘故,倒不是随处可见病患。只是城里的房屋,十室九空。
“我们要快点找到太医。”商枝对苏易说道。
苏易道:“我们去县衙。”
两个人赶过去,果真县衙内挤满了人,太医正在给百姓号脉,诊断哪些感染,哪些是未感染人群。
苏易认识钟院使,带着商枝过去。
钟院使看见苏易,惊讶道:“苏世子怎么来了?你父亲今日正好带着军队回京城。”
苏易并不管他的父亲,对钟院使道:“这是我妹妹,她是张释隐的徒弟,会治时疫。”
钟院使原来见是个小女娃,并未放在心上,当听见是张释隐的徒弟,眼神立即就变了,当即将白嵩城的情况说给她听。悲切地说道:“方子用尽了,都毫无效用,反而成了夺命药!”
“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所以生疫。”商枝给其中一个病患号脉,检查一番道:“头痛,高热,颈肿,畏寒,应该疏利、解秽、清中、攻下等方法。”
她不禁庆幸,当年钻研医术时,搜罗过史记上的瘟疫记载,有潜心钻研过,面对这些症状,她不是两眼蒙黑,心中有对症之法。治疗不难,主要的是控制疫情。
钟院使见商枝不过是辨认症状,便说出对症之法,不由高看她一眼,连连感慨,“后生可畏!”然后将他的方子说出来,让商枝看看究竟哪里有问题。
“此病虽然要大补,但是人参却是虚不受补,应该给病患温补。”商枝道:“如今疫情太严重,即便知道救治之法,也不一定能够尽快控制。”
况且,她担心不止是这一种病症,还有其他的难治之症。
“先将不治而亡的焚烧,再组织各位百姓在城内每一百步堆放艾草燃烧,可以杀菌消毒。”商枝对钟院使道:“雄黄、天雄、皂荚、丹砂碾成粉制成丸,取一粒在室内燃烧防疫。也可以用这几种药材在庭院里早晚燃烧,效果等同艾草。”
钟院使听着商枝有条不絮的安排,觉得他们只是采取隔离的法子没有效用。
“病人分开隔离,未染病的,每日都要请脉。”商枝将该做的防范全都交代给钟院使,然后写一个药方,让人熬着给正常人服用一碗。
钟院使一一吩咐下去,询问商枝,“该如何对症治疗?”
商枝沉吟半晌,开了清瘟败毒散的方子递给钟院使。
钟院使看了方子,便听商枝叮嘱道:“若斑一出,加大青叶,并少许升麻。大便不通,加生大黄……等。”
钟院使一一记下,然后分工合作下去。
五个太医,两个分管未染病的,两个早晚消毒,商枝与钟院使医治患病的人。
这个药方药效如何,未曾试过不得而知,商枝将药汁给一人灌下去,观察他的反应,见他高热散去,头痛得到缓解,心中一喜,吩咐苏易,“让人在这里砌炉灶,抬一口大锅大量熬制。”
苏易立即去办。
短短三日,疫情明显的得到控制。
钟院使与其他太医松一口气,有的病人病情得到缓解,处在观察期间,若是没有反复,便算是痊愈了。
百姓们看见了希望,喜极而泣,全都跪拜商枝与太医。
而另一边,苏元靖带着军队回到京城,立即求见元晋帝。
元晋帝招他入殿,询问道:“情况如何?”
苏元靖撩开袍子跪在地上道:“情况危急,无法救治,微臣回京时,已经有两个太医染上时疫。”
元晋帝脸色冷沉,“毫无办法?”
“太医给的药方,只是夺命药,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时疫太过凶险,几乎是与之接触便能够感染,微臣认为该烧城,断绝祸根!未免城内百姓逃出来,将疫情扩散。”苏元靖请命。
闻讯赶来的曾秉砚扬声道:“万万不可,若是烧城未染病的百姓与太医也一并烧死?太过狠辣,会让皇上失去民心。不如张榜请医者大能治疗时疫,若是能治好,施加重赏!”
元晋帝沉吟半晌,心中仍旧没有主意。
苏元靖并不赞同,“皇上……”
元晋帝一挥袖袍,沉声说道:“张贴皇榜,谁若能够控制时疫,朕册封他为神农侯,赏白银千两,食邑二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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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要光芒万丈的进京,然后打脸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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